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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都通济堰世界最早的拱型大坝

2018-10-31

城市地理 2018年8期
关键词:范成大拱坝大坝

图+

距离丽水市区西南28公里处,坐落着一座外表看似平静的古村落。顺着一条古驿道进村,驿道像拉链一样将村落的秘密敞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陈迹斑驳的街巷,到处是花窗月影的老宅,一条渠道从村边流淌而过,清清亮亮的水流映衬着飞檐翘角的文昌阁、高挺的石牌坊和连片的古树群……这一切,构成了具有浓郁水乡情调的堰头村。

密密匝匝的古樟林簇拥着村落,如同竖起一道庞大的墙体遮挡了天地,也将盛夏屏蔽在外,整座村落荡漾着习习凉风。一阵阵訇訇的巨响由樟林外远远近近地逼来,在村庄上空回旋、激荡、澎湃,犹如千军万马在纵横驰骋。沿着驿道前行,樟林穷尽处,宽阔的松阴溪水映入眼帘,平整的溪流流经村头时仿佛受到神力的阻挡,轰然间断裂成高低不平的两截平面。及近而看,一道堰坝隐没在水下,隐约显现出一条弧形的脊背,阻击着前呼后拥而来的滚滚波涛,一股股激流飞涌喷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整片区域笼罩在水汽中,飘荡着一丝丝黏稠的气息。这道黑漆漆的“脊梁”,就是有着1500年历史的通济堰。

左右页图:通济堰位于丽水市莲都区碧湖镇堰头村边,始建于南朝萧梁天监四年(505年),距今已有1500年历史,是我国最古老的大型水利工程之一,也是迄今已知的世界上最早的拱坝,2001年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换来千秋丰年的水利工程

通济堰就这样在水中矜持地蛰伏着,没有长城的雄伟,没有宫阕的壮丽,没有园林的典雅,通济堰外表质朴,甚至有些笨拙,将自己的身段压在激流之下,不事张扬地搏击在风口浪尖,不动声色地屹立在山水之间。它已经彻底地融入到了溪流中,成了溪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让人忽略它的存在。站在松阴溪畔,南朝的风还贴着耳鬓呼啸,1500年的行程在通济堰一步之间就潇潇洒洒地横跨而过。

江山改换门庭,城头变幻旗帜,历经风云变换的通济堰却一成不变。史书上一些名垂青史的建筑在时间中早已磨成齑粉,而通济堰并没有在历史中争宠,它以谦卑的姿态卧在人间,在时间中有序地流传,完整如初地呈现在世人眼前。如此遥远的建筑至今仍然功能完好的,实属凤毛麟角,远远地超越了时代的界限,也只有像通济堰这样谦卑而又顽强的生命,才能把握和巩固自身的价值。

南朝以前的碧湖盆地,松阴溪在雨季经常泛滥成灾,吞噬成片的庄稼和耕地,大旱年景的松阴溪水白白地流失,大量农作物枯死造成绝收。灾荒年景,碧湖盆地的百姓苦不堪言,成批成批的百姓往外迁徙,造成碧湖盆地人口锐减。于是,坚守故土的先人们奔走呼吁,请求官府在松阴溪上修筑围堰,沿着碧湖盆地开挖堰渠灌溉农田,利用堰渠湖塘分流洪水,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困扰千年的难题。

南朝萧梁天监四年(505年),历史上第一次由官方主持的大规模修堰行动拉开了序幕。历经千辛万苦,一道轻巧的抛物线落在了松阴溪上,它没有伟岸的身姿,它没有闪烁光华的文章歌颂,它恰恰是碧湖先人智慧和毅力的杰作,更是瓯越农耕文化的滥觞,这就是通济堰。由此摊开碧湖地图,我清晰地看到碧湖盆地形同一只巨大的容器,通济堰就是容器的入口,水在这里从天然走向规则,从肆虐走向秩序,汩汩注入碧湖盆地,流淌过一垄垄田亩,一座座村庄,一户户人家。这些昼夜不舍的水流,被先民收伏,一千多年来它尘俗不惊,滋养着这片广阔的土地,开创了碧湖盆地农耕文明的兴盛时代。

通济堰是一个以引灌为主,蓄泄兼备的水利工程,由大坝、进水闸、石函、淘沙门、渠道、大小概闸、湖塘等组成。拱形大坝长275米,宽25米,高2.5米,拱坝的科学设计减弱了水流对堰坝单位宽度的冲击力,从而使其具有较强的抗洪峰能力。拱坝改变了水流方向,使溪水沿拱坝圆心方向泄流,有效地减轻了对堰坝护坡、溪岸的冲击。与古代最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郑国渠相比,通济堰的灌溉网络结构更加科学合理。通济堰布局呈竹枝状灌溉网,22.5公里的干渠上分凿出48条支渠、321条毛渠,通过干、支、斗、农、毛五级渠道、大小概闸调节分流及利用众多湖塘水泊储水,形成以引灌为主,储、泄兼顾的竹枝状水系网。当各地的古堰纷纷退出历史舞台之后,通济堰成为我国仅存的一个功能齐备的古老灌溉体系。

左右页图:由于碧湖盆地地势西南高、东北低,落差20米,通济堰即根据这样的地理形势营造,从而基本实现了自流灌溉,无需再靠外力支援。

为了破解山涧水流冲击干渠而造成堵塞的难题,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通济堰上建造了一座立体交叉的石函引水桥,上层通行人,中层导流溪水,下层引流渠水,从而避免了泥沙的堵塞,使得堰渠水流畅通无阻。这次看似不起眼的改造工程,又为通济堰夺得了一项桂冠,即建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水上立交桥”。

先民利用碧湖盆地落差地势营建通济堰,基本实现了自流灌溉,通济堰有条不紊地滋润着整个碧湖盆地中部、南部3万多亩良田。一条条堰河,一道道沟渠,从这里出发,仿佛一条条细密的毛细血管从大动脉中衍生开来,滋养着碧湖盆地,风调雨顺不再是奢望,当年的旱涝无常一去不复返,人丁逐渐兴旺,万物竞生,谷物丰茂,出现了年复一年的丰收盛景,堰头、保定、周巷、新溪、碧湖、章塘、莆塘……一座座村镇如项链一般串接着,碧湖盆地呈现出勃勃生机。

那些修堰者的背影并未远去

在通济堰一侧,现存一座詹南二司马庙,庙里立着22方斑驳的碑文,先人饱蘸笔墨记录下了历次修堰的政绩。这些碑凝聚着各个朝代散落的历史音符,当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犹如唱响一部修堰的宏大交响乐。

碑文中不乏南宋范成大、明汤显祖等大儒的刀工斧刻,更多的是历代朝廷命官和乡贤的手墨,他们延续着通济堰的文脉。范成大《通济堰规碑》和南宋绍兴八年县丞赵学老绘制的《通济堰图碑》及其他图碑,图文并茂,是研究通济堰历史和管理制度最珍贵的实物资料。而汤显祖的《丽水县修筑通济堰记》碑文笔力宏大,在雄浑中带有一丝文人的怡情雅致,经过数百年依旧闪烁着“电光石火”。由于历史过于遥远,一些碑文上的字迹已经漫漶而无法辨识,透过这些碑文,追溯通济堰的源头,我依稀辨别出先人们的身影,他们的身影在字迹下扭动起来,渐渐地聚集而来,合成一个盛大的劳动场景:“嘿呦嘿呦嘿呦嘿呦……”高亢、绵延的号子从松阴溪的河床上响起,划破清晨灰蒙蒙的薄雾。雾破处,钻出一群体魄强健的先人,他们群情激昂,在河床上奋力地劳作着,将石块填塞进竹子编成的竹框,再将竹框累积成一方庞大的坝体。施工现场一片人喧马腾,这是一次盛大的聚会,人们一路排开,从坝底到坝顶,从干渠到支渠,一片忙忙碌碌,到处是挥汗如雨的景象。指挥修堰开幕式的是詹南二司马,历史给了他们主持修筑通济堰的机会,他们站在大坝上,令旗一挥,先民们由此踏上了碧湖盆地大规模水利工程建设的千年征程。

明王廷芝《通济堰志》碑文记载:詹南二司马自衔命筑堰以来,每次筑好的坝址都因水流湍急被冲毁而一筹莫展,传说白龙化成老者指点他们,看见神异之物游过之处即为坝址。二司马正在疑惑之际,一条白蛇在宽阔的水面蜿蜒地划出一道弧线,他们立即按照白蛇游过的路线筑坝,成功地横截溪流,筑起了宽逾半里的大坝。历史上一些宏伟的工程都会伴随着神奇的传说,以体现出工程建设者的深孚众望。至于是什么方式让大坝筑成拱形,已经成了一个深邃的谜团,二位司马是否真得到了某些神异的启示,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作为武将,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正在创造着一项世界记录,他们一手缔造了世界上最早的拱型大坝。今天,我们所知国外最早的拱坝是西班牙人建于16世纪的爱尔其拱坝,另一处是意大利人建于1612年的邦达尔多拱坝,通济堰拱坝比它们的历史足足早出1000年!虽然只是简单地将坝体折成弓背,却走过了很长的一段弯路,而建筑的功能在这里有了天壤之别,毕竟弯曲是通济堰能够以刚克柔的最大法宝。假如我站在高空向下俯瞰,我还会看到另一种生动的景象:通济堰如同一把巨大的梳子,它不动声色地梳理着狂乱的水流,松阴溪在它的疏导和分流下变得顺畅妥帖,如同一条条发丝飘荡在碧湖盆地上,碧湖盆地由此变得舒展多姿。

在南北朝,战争纷杂,政权频繁更迭,而詹南二司马能够义无反顾地将精力倾注在此,在当时的确是个异数。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年代,能够留下这一叹为观止的工程,颇令后人费解。翻遍史籍,没有发现记录詹南二司马的只言片语,生卒不详,籍贯不详,甚至没有留下名字,这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影响他们雄赳赳的伟岸形象。

左右页图:上图为詹南二司马像。公元505年,詹司马奏请在碧湖盆地西南端(今堰头村)、松阴溪与瓯江大溪的汇合处筑堰坝,朝廷又遣南司马共治其事。起初,因溪水暴急,堰坝未筑成,后创拱坝形式方得以建成。

时间又过去了663年,在通济堰的历史上,出现了第三位令人铭记的人物——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当范成大来到丽水就任知府时,通济堰已经年久失修。乾道四年(1168年),范成大的角色从诗人转换成水利专家,他主持了整修通济堰的大业,垒石筑防,浚淤通塞。为完善管理制度,范成大亲自制定和撰写《通济堰碑》20条,记言14行,以告后来者。这是一部世界最早使用的古代农田水利法规之一,一直沿用了六百多年。时人评价:碑文言简意赅,书法直逼宋四大书法家之中的苏轼、黄庭坚。在范成大之前,一定还有诸多的修堰者,他们湮没在史籍中,而范成大则以他的政绩和诗名赢得了民心。这条堰使得范成大拥有了文学成就之外最大的政治资本,相当于白居易之白堤、苏轼之苏堤一样光耀史册,足以让后人津津乐道。

让人吃惊的是,历史上最大规模翻修通济堰不是发生在国力强盛的唐朝,也不是发生在财力充沛的北宋,而是处在战事连绵的南宋小朝廷。当时任参知政事要职的龙泉人何澹,为了使大坝千秋永固,免除乡人劳役之苦,提高灌溉功效,上书朝廷调洪州兵3000名,花费了3年时间对大坝进行大修重建。何澹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这项本可以让他彪炳青史的工程,由于他的大是大非而变得黯淡,但无论如何,后人不应该忘记这个为通济堰做出杰出贡献的古人。当他扛着铁锹走上大坝的那一刻,一颗真实的心灵安放在了故土之上。通济堰是他生命的分水岭,何澹的功过是非在这条大坝上逐渐清晰起来,他的人生价值在这条大坝上得到了实现。何澹将修建通济堰视作他一生最重大的事件,即便他死后,他的坟墓也安葬在堰头村的后山上,与通济堰遥遥相对。

现在仍保留完好的通济堰石砌拱坝,就是何澹主持重修的。大坝采用千株大松木嵌入河床作为坝基,由于松木浸泡在水底永远不会腐烂,是名副其实的“千年不烂水底松”。通济堰由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何澹又命令筑起36座炼铁炉,将炼成的铁水浇铸在块石预留的阴榫内,使得石头环环相扣,块石像铆钉一般钉在河床中,半里宽的石坝形成一方坚固的整体,经千年惊涛骇浪而历久弥坚。此两项特创的筑坝技术,是大坝永固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左右页图:自古以来,通济堰留有堰史、堰规,对筑堰、护堰有功者,均刻碑立于世;宋代范成大、明代汤显祖等都曾经为通济堰树碑撰文。现存碑刻中,以南宋处州太守范大成于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首立的堰规二十条最为珍贵,其堰规内容完备、科学,沿用至今,是世界上最早的农田水利法规之一。

通济堰展开百里山水长卷

千年历史的尘嚣渐渐散去,时光似流水从指尖悄然划过,当年那嘹亮的号子声早已沉寂,通济堰在滔滔的溪流中依旧保持着坚挺的姿势。作为我国古代五大水利灌溉工程之一,2001年,通济堰作为南朝至清代古建筑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2014年,通济堰又被列入《首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

通济堰的周围散落着星罗棋布的景点,四周到处是古木萧萧的山麓,幽幽静谧的村落,渔舟唱晚的瓯江,它们与古堰相得益彰。这是一幅没有卷轴的水墨画,这是一幅没有画框的油画,这种由衷的田园风光和历史景致是我们现代人所期盼和梦寐以求的。

奔流不息的溪水呼唤着,一群群的游人来了,其中有些人和古堰一见如故,背着画夹从城市中风尘仆仆地赶来,或站着,或蹲着,或坐着,一心一意地描摹着眼前的风景,他们的方向一致,那条古老的堰坝在眼际不停地延伸。这群人换了一茬又一茬,10年,20年,他们不停地描绘着,苍翠的青山缩进了画布,奔腾的溪流停顿了,威仪的堰坝在浪花中若隐若现,原本暮气沉沉的古堰变得朝气蓬勃。大港头、堰头、保定、碧湖,俨然就成了19世纪初法国南部的巴比松,丽水的巴比松油画在古堰诞生了——阳光,溪流,青山,原野,皆成了古堰的铺垫;古堰又催生了丽水的一大文化品牌,衍生出了古堰画乡。没有人想到,丽水的巴比松油画在这个偏僻的地域诞生并发展,为现代美术发展史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松阴溪越过了通济堰,与龙泉逶迤而来的大溪交汇,瓯江敞开了胸襟,水面陡然宽阔,开始有了大江大河的雄浑气魄,浩浩荡荡地向着大海奔涌而去。放眼展望淼淼八百里瓯江,从通济堰开始书写出最精彩的篇章,淋漓尽致地呈现出人文和自然景观的精华层面。百里画廊,空气清新毫无纤尘,江水绿如翡翠,白鹭翩翩翻飞,两岸山峦相对出,山环水,水绕山,峰回水转,葳蕤的植物沿江疯长,挥洒出江南漓江的淋漓流丽。

锦绣峰岭和婀娜清江留给文人无限的灵感,接纳了一拨又一拨的文人雅士驻足吟诵,段成式、李邕、秦观、范成大相继在此为官,他们用文化的脚步点赞着瓯江两岸,一首首吟颂瓯江的诗篇在江涛中响起。秦观的经典之作《千秋岁》作于琵琶圩,“花影乱,莺声碎”这样的好词响在耳畔。这里有被誉为“江南第一摩崖石刻”的南明山、三岩寺摩崖石刻群,留下了葛洪、李邕、米芾、沈括、赵孟頫的真迹。一幅人文与自然情景交融的山水长卷徐徐摊开,让我们不由得感慨江山竟如此隽秀,人文竟如此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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