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定友留学菲律宾时期史料考辨
2018-10-30郑锦怀
郑锦怀
摘要 1918-1921年,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深造三载,获得三个学位与一张资格证书。学界对此所知有限,所论多有错漏。在广泛挖掘英文史料的基础上,首先介绍菲律宾大学早期的图书馆学教育史,以及罗伯特森与包玛丽两位关键人物的相关情况。然后考察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的求学情况,对其获得的学位与资格证书进行辨析,提出他并未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学士学位。最后介绍杜定友修习的图书馆学课程,指出美国图书馆学文献在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学系的课程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他接受的确实是美式图书馆学教育。
关键词 杜定友 菲律宾大学 图书馆学教育 图书馆学史
分类号 G250.9
DOI 10.16603/j.issn1002-1027.2018.03.015
1 引言
杜定友(1898-1967年)是中国近现代卓越的图书馆学家、图书馆事业活动家与图书馆教育家,中国近现代图书馆学最为重要的奠基人与开拓者之一,在图书馆学的多个分支领域取得令人瞩目的学术成就。早在1936年,钱存训主编的《杜氏丛著书目》就收录了10余篇评述文章,总结和研究杜定友的学术思想与贡献。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批中外图书馆学人陆续撰文介绍杜定友的生平活动,及研究其图书馆学术成就与思想。除大量文章与多种文集外,亦有两种研究专著出版,即王子舟的《杜定友和中国图书馆学》(2002年)与黄增章编著的《中国图书馆事业开拓者——杜定友》(2009年)。2012年,煌煌22巨册的《杜定友文集》正式出版,更是在图书馆学界引起了广泛反响。
众所周知,1918-1921年,杜定友先生曾经远赴菲律宾大学求学,是较早接受美式图书馆学教育的中国现代图书馆学人之一。当前,学界关于杜定友留学菲律宾生涯的介绍,以王子舟著《杜定友和中国图书馆学》所附“杜定友年谱初编”与《杜定友文集》中收录的程焕文长序较为详细。不过,追根究底,这些介绍其实源于杜定友于1960年底完成的自傳体回忆录初稿《百城生活》[1]。后者作为遗稿,经佟德山整理,分10次在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出版的《图书馆园地》季刊上连载(1987年第1-4期,1988年第1-4期,1989年第1-2期)。从这一点来看,学界对杜定友留学菲律宾情况的认识实际上只是杜定友本人提供的孤证。有鉴于此,我们通过多种渠道,挖掘到多种与杜定友留学菲律宾经历相关的英文史料,并将其与现有中文文献互照,细加鉴辨,力争比较准确地呈现杜定友这段人生经历中的几个重要史实。
2 菲律宾大学早期图书馆学教育史
2.1 菲律宾大学早期小史
菲律宾大学(The University of thePhilippines)的源头可以追溯至1870年创办的马尼拉大学(Universidad de Manila)。后者培养出包括“菲律宾国父”黎刹(Jose Rizal)在内的诸多知名校友,可惜后来被西班牙政府解散[2]。1898年,在美西战争中落败的西班牙不得不放弃古巴,将波多黎各与关岛等殖民地割让给美国,又以2000万美元的代价将菲律宾转让给美国[3]。1908年,模仿美国州立大学管理与运营模式创办的菲律宾大学开始运营[4]。
菲律宾大学的首任校长是美国人穆雷·巴特利特牧师(Reverend Murray Bartlett),时任马尼拉圣玛丽与圣约翰大教堂教长。他为菲律宾大学的繁荣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至1915年离任。巴特利特离任后,毕业于耶鲁大学的菲律宾人乔斯·埃斯卡勒(Jose Escaler)担任了7个月的代校长。1916年,菲律宾著名律师、教育家与政治家伊格纳西奥·比利亚莫尔(Ignacio Villamor)成为第二任校长,直至1920年。其后,亚历桑德罗·阿尔伯特(AlejandroAlbert)担任代校长至1921年4月。盖·波特·本顿(Guy Potter Benton)于1921年3月7日被全票选为第三任校长,并在4月4日正式上任[5]。可见,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就读期间,该校正值从比利亚莫尔到阿尔伯特再到本顿的交替时期。
2.2 关于罗伯特森
菲律宾大学在菲律宾国内最早开展图书馆学专业教育,同时它也是亚洲最早提供图书馆学专业教育的大学之一[6]。而这跟美国人詹姆斯·亚历山大·罗伯特森(James Alexander Robertson)有着很大的关系。
罗伯特森1873年出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科里郡(Corry,Pennsylvania),后求学于西储大学(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1896年获哲学学士学位(Ph.B.),1900年获人文学博士学位(L.H.D.)[7]。1910年,罗伯特森来到马尼拉,任菲律宾图书馆(The Philippine Library)馆长,至1917年返回美国,1939年逝世[8]。
除了拥有丰富的图书馆管理经验,罗伯特森还在书目学方面颇有建树,其成果包括《西班牙、法国与美国统治下的路易斯安那(1785-1801)》(Loui-siana under the rule of Spain,France,and the U-nited States,1785-1801)[9],以及关于菲律宾的多种专题书目[10]。他预见到菲律宾社会对图书馆专业人才的需求会不断增长,于是要求菲律宾大学开设图书馆学课程。根据1914年2月16日菲律宾大学董事会第98次会议的纪录,董事会在此之前就已经收到了罗伯特森的建议。到了1914年3月18日,菲律宾大学董事会召开第100次会议,一致批准在校内开设图书馆学课程,并任命罗伯特森为图书馆学讲师,但不支付薪酬[11]。
1914-1915学年,菲律宾大学正式聘任罗伯特森为图书馆学讲师。这是该校设立的多种“专题讲师”职位之一[12]。这显然跟所谓的“图书馆学教授”有着很大差别[13]。
2.3 关于包玛丽
1914-1915学年,后来对杜定友影响很大的包玛丽女士(Miss Mary Polk)也在菲律宾大学开设了两门与图书馆学相关的课程。其一是针对医学专业的“图书馆管理方法”。这是一门科学图书馆管理方法课程,理论与实践兼具,也包括书目学[14]。其二则是为热带医药与公共卫生研究所(GraduateSchool of Tropical Medicine and Public Health)开设的选修课“科学图书馆管理方法与书目学实践课”[15]。
杜定友在《百城生活》中称包玛丽“毕业于美国Columbia大学图书馆学校,从事图书馆事业四十余年”[16]。后继者大都沿袭此说,称其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学校”[17],也就是“The School of Li-brary Economy,Columbia College”[18]。据查,该校后来于1889年4月整体移交给纽约州立图书馆,至1891年2月2日正式确定改名为“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但是,我们未能在《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登记簿(1887-1926)》(New York State Library School Register1887-1926)中找到包玛丽的名字[197。其实,包玛丽早年就读于斯坦福大学(Leland Stanford,Jr.,University,一般简称“Stanford University”),1895年毕业并获文学学士学位(A.B.),次年又获文学硕士学位(A.M.)[20]。目前尚不清楚她何时来到菲律宾,但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从1901年7月1日菲律宾科学局(The Bureau of Science,最初称“政府实验室管理局”[The Bureau of Government Labora-tories],1905年起改称“科学局”)成立起[21],她就在那里工作了。最初,她只是一名速记员[22]。1903年初,经过考核,她被任命为图書馆馆长[23],直至1924年4月12日逝世[24]。她仅在1910年7月12日[25]至1911年10月24日[26]及1919年(1月25日起的几乎全年[27]休了两次长假,其余时间都在履行科学局图书馆馆长之职责,其图书馆管理经验十分丰富。这也说明,包玛丽的本职工作是担任科学局图书馆馆长,而她在菲律宾大学的相关工作只是兼职而已。杜定友在其回忆录中混淆了二者的主次关系,将包玛丽误记为“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学系主任,兼国立科学局图书馆馆长”[28],导致后来者也都误认为包玛丽当时“兼任国立科学局图书馆馆长”[29-30]。
科学局图书馆(The Bureau of Science Library)既是菲律宾图书馆的科学分馆,也是菲律宾政府的中央科学图书馆,为菲律宾大学、其他政府机构与公众提供服务,所以身为该馆馆长的包玛丽与菲律宾大学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正因为如此,1916-1917学年,包玛丽接替了罗伯特森在菲律宾大学的专题讲师职位,但其职位改称“图书馆管理方法讲师”[33]。也正是在这一年,菲律宾大学在文学院(College of Liberal Arts)正式开办图书馆学专业,但学生要在菲律宾图书馆与科学局上课,并且到菲律宾图书馆进行实践。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图书馆学专业还只是三年制[32]。
此外,1916-1917学年,包玛丽被同时列入菲律宾大学医学院(College of Medicine and Surgery)医学专业的师资队伍行列[33],并且开设了两门课程。其一是图书馆管理方法。这是一门仅针对第五学年第二学期医学专业学生开设的介绍性课程,主要讲医学工具书尤其是《医学索引》(IndexMedicus)的使用问题,共计7个学时[34]。其二为医学书目学。这是一门讲座课程,主要涉及科学图书馆管理方法与书目学相关问题[35]。
1917-1918学年,包玛丽被同时列入文学院、医学院与牙科学院(School of Dentistry)的师资队伍行列[36]。在文学院,她担任图书馆学讲师,仍属于专题讲师[37]。在医学院,她担任图书馆管理方法讲师,也属于专题讲师[38],开设课程“图书馆管理方法与医学书目”[38],与1916-1917学年大致相同。在牙科学院,她亦担任图书馆管理方法讲师,但属于普通讲师[40],未开设具体课程。
1918-1919学年,包玛丽仍被同时列入菲律宾大学文学院、医学院与牙科学院的师资队伍行列,具体职位名称不变[41]。此时,文学院将图书馆学专业升格为图书馆学系,包玛丽任代理系主任一职[42],而非系主任兼教授[43]。在医学院与牙科学院,她的任职与开课情况不变。
恰恰是在1918-1919学年,菲律宾大学的图书馆学专业改为四年制本科专业。学生学完前两年课程可以获得文科副学士学位(Associate in Arts,或译“文科准学士”;下文统一用“文科副学士”),学完全部四年课程则可以获得图书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Bachelor of Science in Library Science)[44]。
1921-1922学年,包玛丽担任菲律宾大学文学院图书馆馆长与图书馆学系主任[45]。这时,她已经晋为教授,而图书馆学系的师资力量也已经得到了很大加强,既引进了加布里尔.A.伯纳多(Gabriel A.Bernardo)、理查德.C.麦格雷戈(Richard C.McGre-gor)、希利洛·佩雷兹(Cirilo Perez)等专业教师,更聘请教育学副教授路易斯·斯图亚特·奥斯本(Louis Stewart Osborn)前来兼课[46]。包玛丽还在医学院担任图书馆管理方法讲师[47],开设“医学书目学及论文发表之准备”课程[48]。
1922-1923,1923-1924学年,图书馆学系的师资不变。包玛丽于1924年4月12日逝世之后,伯纳多晋升为助理教授(Assistant Professor),并担任系主任。此后的情况就跟杜定友无关了,不再赘述。
3 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的求学经历
3.1 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的修学情况
1918年5月,上海工业专门学校校长唐文治与杜定友签订合同,决定派其赴菲律宾大学研习图书馆学。5月30日,杜定友乘坐“哥伦比亚号”轮船(S.S.Columbia),从上海出发,6月抵达马尼拉[49]。此后,他在菲律宾求学三载,直至1921年4月30日才离开[50]。
据载,1918年6月10日,菲律宾大学农学院(College of Agriculture)开学;6月17-19日,在马尼拉举行入学考试;6月26-28日,其余学院学生到校注册、参加体检;7月1日,全校正式开始上课[51]。可见,杜定友抵达马尼拉之时,菲律宾大学“在暑假期内还未开学”[52]。于是,他先行联系上了包玛丽。包玛丽对他“笑容可掬,恳切殷勤”“表示无限欢迎,寄以无穷的希望”,不仅同意让他先行到科学局图书馆实习,还热心指导他办理人学手续与决定选课计划[53]。
杜定友原本是公派到菲律宾大学攻读图书馆学的。不过,他清楚地认识到,当时中国国内的图书馆事业还很落后,图书馆学这门学科更是冷门中的冷门;如果仅仅选读图书馆学,恐怕会对其毕业后的求职与发展十分不利。于是,在包玛丽的指导下,杜定友决定兼习教育学,“以文科为基础,图书馆学为主要,教育学为次要”“以教育为人手办法,故后期功课,双方并重。在图书馆学系方面,以教育为辅系;在教育学系方面以图书馆学为辅系”。[54]
第一学期,杜定友只选修了五门课程,每周上课15小时。第二学期,因为第一学期选修的五门课程的成绩都在80分以上,他获准多选课程,每周课时从原来的15小时骤增至26小时。为了取得好成绩,他埋头苦读,晚睡早起,“每日五时即起,到晚十一、二时止,睡不过四、五小时而已”,其发奋努力自不待言。不过,他也确实成绩优异,经常名列前茅,甚至还得过满分,获得了包玛丽及教育心理学教授汤森德(Townsend)等任课教师们的赏识[55]。
除了正常选修课程,杜定友还想方设法多修学分,如每个暑假都去參加可以获得六个学分的“夏令馆”;集中精力,在短时间内修完拉丁文课程,或在寒假期间课外自修、提前考试,以便抽出时间学习其他课程等。他还得到东方历史课教师的许可,不用上课,只需参加考试,就可获得相应学分。他甚至还以平常发表的与孔夫子等中国文化相关的文章相抵,得到莎士比亚(Shakespeare)研究课任课教师的认可,得以免予补修就获得了六个学分[56]。
总而言之,杜定友在修课方面安排合理,又持之以恒,勤学苦读,仅用了三年就修得155个学分,远远超过了菲律宾大学规程所要求的120个学分,并且完全达到了图书馆学与教育学两大学科的学士学位授予条件。他还早做准备,提前收集了大量参考资料,一连三月足不出户,顺利地用英文完成了三篇毕业论文[57]。这三篇论文分别是Chinese Booksand Libraries(《中国书籍与图书馆》) 、Chinese Ed-ucation in the尸hilippines(《菲律宾华侨教育史》)与《菲律宾华侨教育会改组计划》[58]。
3.2 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获得的“文学学士学位”
按杜定友自己所说,他仅用了三年时间,“两科同时毕业”[59],“获得三个学位四张文凭斌”[60],其中“文学学士位是1920年接受的”[61]。对此,王子舟进一步提出,在1920年“4月5日,杜定友获得菲律宾大学文学院文学学士(Bachelor of Arts)证书。菲大图书馆学科在一、二年级时,课程与文科同,共68学分。菲大残留西班牙学制,大学生应先受文学士学位,方能再修其他各科。”[62]不过,根据当前掌握的资料,上述说法似乎并不准确。
查阅菲律宾大学《第十次年度毕业典礼纪念册》,杜定友确实在1920年4月5日菲律宾大学第十次年度毕业典礼上被授予“Bachelor of Arts”[63]。当前“Bachelor of Arts”通常被译为“文学学士”或“文学士”(下文除非直接引用,否则统一用“文学学士”)。但是,必须指出,在1917-1918学年及以前,菲律宾大学授予的“Bachelor of Arts”其实源自西班牙语的“Bachiller en Artes”,它跟美国大学授予的学士学位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当时菲律宾大学专为这种“Bachelor of Arts”(Bachiller en Artes)开设的课程仅仅相当于美国的大学一、二年级的课程要求[64]。直到1918-1919学年,菲律宾大学才将原本的这种两年制“Bachelor of Arts”(Bachiller enArtes)改称“Associate in Arts”(文科副学士)[65],同时设立了真正的四年制“Bachelor of Arts”文学学士)[66]。
在菲律宾大学,无论是最初的“Bachelor ofArts”(Bachiller en Artes)学位,还是后来的“Asso-ciate in Arts”(文科副学士)学位,学生都只需修满60个学分,外加8个体育课学分,即可获颁[67-68]。若想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的“Bachelor of Arts”(文学学士)学位,学生则需要修满120个学分,外加8个体育课学分[69]。此外,学生获得“Bachelor of Arts”(Bachiller en Artes)或“Associate in Arts”学位所需的60个学分必须涵盖五个课程组,且每个课程组均须修满6个学分(详见表1)。
对比表1和表2<见下文),我们可以发现,杜定友只需修完图书馆学系在大一、大二安排的课程即可修得60个学分,外加8个体育课学分;而且,他在大一、大二所学的课程涵盖了上述五个课程组,完全符合要求。显然,经过两年学习修满68个学分的杜定友在1920年4月5日被授予的“Bachelor ofArts”绝非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学士学位,而是文科副学士学位。事实上,《菲律宾大学一览1917-1918,附1918-1919公告》已经明确指出,图书馆学系学生完成前两年课程者将获得文科副学士学位,修完四年课程者将获得图书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72]。
当然,想要进一步确定这个结论,最好找到实物作为佐证。西安交通大学承袭杜定友母校南洋公学(后改为上海工业专门学校、交通大学上海学校、南洋大学、第一交通大学等)的部分财产,但2016年3月最新出版的《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馆史》虽然影印了杜定友的小学毕业证书、中学毕业合影、公费留学合同等重要档案[73],却没有收入其留学菲律宾时期获得的各种证书。
另据王子舟所说,杜定友生前曾三次向武汉大学赠送手稿、著作等[74]。第一次是在1953年。当时已经调任广东省文史研究馆的杜定友将部分书稿、少数图书馆学材料、两大册《杜氏剪裁》等分装成13箱邮寄给武汉大学图书馆专修科[75]。第二次则是在1962年1月底。当时,杜定友委托谢灼华将一批手稿与资料赠送给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其中就包括其学士学位论文等重要文献[76]。第三次时间不详。当前尚不清楚杜定友何时将其学位证书、毕业文凭等赠给武汉大学,但可以确定的是,杜定友“文学士证书原件现存武汉大学图书情报学院资料室”[77],也就是现在的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图书分馆。王子舟教授在武汉大学撰写博士学位论文《杜定友和中国图书馆学》时就曾亲阅过这批重要档案。笔者早前曾辗转委托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在读博士生林英到该院图书分馆查阅杜定友档案,可惜没有收获。近日,该院副教授彭敏惠博士又慷慨相助,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获得的那张“Bachelor of Arts”学位证书(见图1)。这份证书年代久远,彭敏惠博士拍照时不敢用力压平,所以照片拍得不够清晰,但大致可以辨识。可惜的是,这份证书上全部使用英文印刷或签字,既未说明这个“Bachelor of Arts”学位的性质,也未附杜定友借以获此学位的成绩单。在这种情况下,这份证书无法否定前文根据其他可信史料得出的结论。因此,可以确定,杜定友当年获得的“Bachelorof Arts”学位其实只是文科副学士学位,而不是货真价实的文学学士学位。
3.3 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获得的其他学位与证书
据杜定友自述,1921年毕业时,他“上台三次,接受图书馆学学士位、教育学学士位,另一张高等师范毕业文凭”[78]。据查,在1921年4月4日举行的菲律宾大学举行第十一次年度毕业典礼上,杜定友确实被授予了两种学位和一张资格证书,即图书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79]、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The Degree of Bachelor of Science inEducation)[80]与中学教师资格证书(High SchoolTeacher's Certificate)[81]。在此,有必要指出以下三点:
第一,在美国教育体系中,另外设有专门的图书馆学学士学位(Bachelor of Library Science),所以不应将杜定友获得的图书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简称为“图书馆学学士学位”[82]。
第二,杜定友的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是在菲律宾大学教育学院(College of Education)获得的。该学院开设了三年制课程,学生修习完毕可以获得教育学学士学位(Bachelor of Education),加修第四年课程才可获得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83]。因此,我们不应将杜定友获得的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简称为“教育学学士学位”。
另根据规定,从菲律宾大学其他学院录取而来的学生已经完成的学业会得到教育学院承认。也就是说,杜定友在文学院图书馆学系已經修习完毕的课程与学分会被计入教育学相关专业毕业要求的课程与学分之列。不过,他必须至少在教育学院待上两个学期,才能获得教育学学士学位或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而且,学生必须在菲律宾大学附属中学实习过至少一个学期,否则不得授予证书或学位[84]。因此,杜定友应当是在1920-1921学年修完了教育学院大三、大四两年的课程,并且在菲律宾大学附属中学实习了一个学期,所以才能获颁教育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
第三,杜定友获得的“High School Teacher's Certificate”不可译为“高中教师证书城”[85],因为美国教育体系中的"High School"大致等同于中国教育体系中的中学阶段(Middle School),即涵盖初中与高中两个阶段。此外,杜定友的这张中学教师资格证书也是在菲律宾大学教育学院获得的。根据规定,教育学院学生只需完成一年的相关课程与实习活动,即可获得中学教师资格证书。这些课程大多与教育学专业的课程重复,所以杜定友轻而易举就获得了这张证书。
4 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接受的图书馆学教育
4.1 菲律宾大学提供的图书馆学课程体系
1918-1919学年,菲律宾大学文学院图书馆学系提供了新旧两套四年制课程体系。旧课程体系在1917-1918学年已经使用,共需136学分;新课程体系则从1918-1919学年起才开始使用,共计120学分[86]。这样一来,就出现了老生沿用旧课程体系,而杜定友等新生则使用新课程体系的情况。杜定友所学新课程体系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到,在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学系的课程体系中,英语最为重要,共计28学分;图书馆学次之,共计24学分;历史、教育学、德语或法语或拉丁语各12学分;西班牙语、数学、科学(实验课)、经济学各6学分;人类学与社会学各3学分;学位论文2学分。
4.2 杜定友学过的图书馆学课程
关于杜定友究竟学了哪些图书馆学课程,此前未见详细阐述。我们也没能找到杜定友在菲律宾大学的成绩单,无法加以准确呈现。不过,根据《菲律宾大学一览(1917-1918学年),附人学通告(1918-1919学年)》的介绍,可以对杜定友接受的图书馆学课程有个概略认识。具体如下:
大学一年级上学期,“图书馆学1”主要是初级参考咨询工作,具体包括:大学与学校图书馆工具书的使用,图书馆目录及词典、百科全书等特种工具书的使用,图书保养,图书的组成与分布,按字母排序与整理档案,撰写指定阅读报告,做笔记,打字与手写等。使用的教材包括:达纳(John Cotton Dana)的《图书馆入门》(Library Primer);费伊(Lucy EllaFay)与伊顿(Anne Thaxter Eaton)的《图书与图书馆的使用教程》(Instruction in the Use o f Booksand Libraries);沃德(Gilbert Oakley Ward)的《图书与图书馆实用教程)(The Practical Use。了Booksand Libraries);美国国会图书馆(Library of Con-gress)的《按字母排序与档案整理规则》(Rules forAlphabeting and Filing);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的《全国专题书目选辑》(Selected National Bibliog-raphies)[88]。
大学一年级下学期,“图书馆学2"主要涉及初级分类与图书编号,排架目录,初级图书选购,政府文件,期刊,也包括“图书馆学1”中已有的参考咨询工作与撰写指定阅读报告。使用的教材包括:克勒格尔(Alice Bertha Kroeger)与马奇(Isadore GilbertMudge)的《工具书使用指南》(Guide to the Use ofReference Books);《国会图书馆分类法(G、PN-PZ,S)》(Classification Schemes,G,PN-PZ,and S.);菲律宾教育局(P.I.Bureau of Education)的《通告第44号(修订版)》(Bulletin 44[revised e-dition]);卡特(Charles A.Cutter)原著、桑本(KateE.Sanborn)修订的《著者号码表》(Cutter-Sanborn3 Figure Alphabetic Order Table);怀尔(James In-gersoll Wyer)的《小型图书馆里的美国政府文件》(U.S.Government Documents in SmallLibraries);《期刊文献读者指南》(Readers' Guideto Periodical Literature)[89]。
大学二年级上学期,“图书馆学3”主要涵盖初级编目与主题标目,图书登记,图书贴标签与入藏,装订与记录,图书修复,国会图书馆印刷型目录卡片的使用与订购,撰写指定阅读报告。使用的教材包括:美国图书馆协会(American LibraryAssociation)的《编目规则》(Catalog Rules);费洛斯(Jennie Dorcas Fellows)的《编目规则》(CatalogingRules);希契勒(Theresa Hitchler)的《小型图书馆编目》(Cataloging for Small Libraries)[90]。
大学二年级下学期,“图书馆学4"主要涵盖图书评估与选购,书单,书业书目,图书订购,图书馆建筑,家具、其他设备及图书馆物资,图书馆立法,图书馆宣传,为印刷厂准备稿件及校勘,图书馆会计学与预算制定,撰写指定阅读报告。使用的教材包括: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图书馆经营指南(节选》)(Manualof Library Economy[selected chapters])与《普通图书馆预算》(A Normal Library Budget);图书馆委员会等处提供的书单(Book Lists from LibraryCommission,etc.);《美国政府出版物目录今(U.S..Catalog);《书评文摘》(Book Review Digest);《大英博物馆目录》(British Museum Catalog);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参考书目》等(ReferenceCatalog,etc.)[91]。
大学三年级上学期,“图书馆学5”主要涵盖到菲律宾大学图书馆或其他书库进行实习(接受监督与纠正),儿童文献,绘本书库,撰写指定阅读报告。使用的教材包括:美國图书馆协会的《图书馆经营指南(节选)》;达纳的《现代美国图书馆经营(节选)》(Modern American Library Economy[selectedchapters]);奥尔科特(Frances Jenkins Olcott)的《儿童阅读》(The Children's Reading);美国儿童生活研究所(American Institute of Child Life)的《青年目录)(Young Folks' Directory)[92]。
大学三年级下学期,“图书馆学6”主要涵盖图书馆史,印刷与插图史,高级分类与编目,借阅系统,财产目录,实习,撰写指定阅读报告。使用的教材仍是达纳(Dana)的《现代美国图书馆经营(节选)》[93]。
大学四年级上、下两学期,“图书馆学7"涵盖图书馆管理,图书馆分馆、巡回书库、儿童阅览室与盲人阅览室,学校图书馆与其他图书馆的合作(尤其是在菲律宾),撰写指定阅读报告,现场实习,学位论文或书目。使用的教材包括: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图书馆管理要诀》(Essentials in Library Administra-tion) ;威斯康新州公共教育局(Department ofPublic Instruction,State o f Wisconsin)的《学校图书馆使用教程》(Lessons in the Use of a School Li-brary)[94]。
杜定友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获得了图书馆学专业理学学士学位,所以其具体选课情况肯定与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学系的课程安排不尽相同。可惜的是,我们未能找到与此相关的第一手档案资料,无法弄清楚杜定友在各个学期修习的课程及其成绩等细节情况。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大量美国图书馆学文献进入菲律宾大学图书馆学系的图书馆学课程体系,杜定友接受的确实是美式图书馆学教育。从杜定友后来的图书馆管理实践与图书馆学研究成果来看,这三年留学菲律宾生涯对其影响深远。可见,杜定友虽非留美学子,却被归入20世纪中国图书馆学人之“留美的一代”当中,并非无的放矢。
4.3 杜定友留学菲律宾期间的图书馆实践
留学菲律宾期间,除了理论学习,杜定友还收获了大量的图书馆实践经验。未正式人学之前,杜定友已经获得包玛丽许可,得以在科学局图书馆实习[95]。
在校三年间,除了在校上课与出外兼职,杜定友基本上都到图书馆实习。他认为,在大学设置的各种学科当中,以图书馆学最为实际。因为,攻读图书馆学,既可以学习理论与书本知识,也可以去亲身实践。事实上,图书馆的各个部门他都去实习过,各种工作也都亲自做过。在科学局图书馆实习时,他还乐于为请假的馆员义务替岗,以便收获实际工作经验。这样一来,到毕业之际,他已经对图书馆业务驾轻就熟,为他后来的图书馆管理实践打下了坚实基础。学习之余,他还积极研究关于中国的分类法、编目法、检字法等,用英文写就文稿,向各位科任教师求教。他后来之所以能够在图书馆学研究领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著译等身,其根源就在于此[96]。
杜定友还曾尝试将其掌握的图书馆学理论知识与收获的图书馆实践经验用于实际工作。他曾设计过一所华侨图书馆,协助创办菲律宾商业图书馆,也曾在一战末期参加军营图书馆的实际工作。他还不时写信给母校,就其图书馆的设计与管理问题发表意见[97]。
5 余论
留学菲律宾期间,杜定友在求学之余还参加了不少社会活动,其生活可谓丰富多彩[98]。可惜当前无法挖掘到更多的一手史料,此处只能稍微增补两点:
其一,1918年8月18日夜,菲律宾华人报业公会(Chinese Press Association)在法国大饭店(Hotelde France)为黄开宗博士(Dr.Luis P.Uychutin)举行欢迎宴会。黄开宗发表英文演讲,经杜定友记录成文,刊登在《华铎》(The Philippine-Chinese Ad-vocate)第1卷第2期上[99]。
其二,1920年,杜定友将京剧唱词《空城计》译为英文,题名“The Empty City”,发表在美国波士顿的新文学杂志《斯特拉特福德杂志》(The StratfordJournal)第6卷第1期[100]。
本文的考察虽仅涉及杜定友留学菲律宾时期的几个重要史实,但对图书馆史研究的史料挖掘与运用不无启示。首先,从史学研究的方法论上来说,《百城生活》是兼具个人自传与回忆录两种属性的口述史料。时过境迁,口述者的个体记忆会发生偏差,或者口述者出于某些原因有意无意地对某些历史事实进行夸大、删略乃至篡改。这导致口述史料的准确性与可信度存在问题。它跟史实之间经常会有或大或小的出入,需要研究者广采其他史料尤其是第一手档案资料,加以鉴辨,相互佐证,去伪存真[101]。这恰恰说明,研究者应当提高史学素养,培育批判精神。无论是直接史料还是间接史料,对于其真实性与准确性,研究者都不应当偏听偏信,而应秉持质疑精神与批判意识,以多方史料互相佐证,加以证实或证伪,做到考而后信。
其次,许多近现代图书馆学人,尤其是“留美的一代”与“文华的一代”,都有过留学经历,有的甚至在海外长期工作与生活。他们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外文史料,如学籍档案、学位论文、校内外出版物报道与记载、期刊文章、日记、笔记、往来信函等。如此一来,想要比较全面而准确地呈现他们的生平活动、学术思想与历史贡献,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现成的中文文献,而应当充分利用既有线索,积极拓展文献渠道,进一步挖掘出、搜集到与之相关的各类外文史料,加以细致整理、鉴辨、利用。当然,这种外文史料数量庞杂,又散佚各处,单凭研究者个人想要将其搜集完全,极为困难。这就需要大批志同道合的图书馆史爱好者互信互助,共同努力,从细微处人手,一步步加以完善。
再次,图书馆史研究的进展有赖于第一手史料的整理与公开。如前文所述,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将杜定友档案等馆史资料妥善保管,又细加整理,公开出版,嘉惠学林,值得称赞。如果国内其他高校或其他機构图书馆也都能够将自己保存或搜集得到的图书馆史料整理出版,那对图书馆史研究者乃至整个图书馆学界来说都将是一大幸事。
致谢:感谢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彭敏惠副教授和在读博士生林英同学协助查找杜定友档案。感谢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修改建议。文中所附杜定友学位证书照片来自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图书分馆特藏,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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