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囊房引产事件：那不忍追的血色青春

李闲忆

初春的陕西省西安市依舊天寒地冻，那天下午，我在超市交接班时间巡查员工工作状况。在冷柜附近遇到一对情侣，女孩跟我目光碰撞的一瞬间，我俩都愣住了，是方倩！她现在的模样，跟我记忆中那个落魄失意的印象全然不同了……

我叫雷欢，家在陕西省商洛市。2015年6月，我商专毕业做了商场服装销售。为了省钱，我在西安市长安区樱花广场附近租了间胶囊房。这套房子大约有120平方米，客厅连带着厨房被房东用木板隔开，形成了六间房，对外出租。

两个月后，方倩搬来时，我客气道：“需要帮忙吗？”她谢绝后，自我介绍说：“我在附近的大学读大四，租房找工作方便。”至此，胶囊房的6个房间全部满员，邻居们都是刚毕业的年轻人。

方倩每天早出晚归，一个高大微胖的男生曾跟她一起来过，我当时随口问：“你男朋友来了啊？”方倩说：“是啊！他今天刚好下课早……”男生说她：“跟别人啰唆那么多干吗？还不快点进来。”方倩一脸尴尬跟我说：“对不起啊！”当时，我并没太在意，毕竟我的理想是早日买房扎根西安，这些不相干的人，我毫不在意。

半年后的圣诞夜，商场加班，我到家已近半夜12点，躺在床上刷了一集美剧，我戴着耳机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拍门声，摘下耳机，我被这巨大的声音给震惊了，左邻右舍都有人，却没有任何回应。看看手机，我看清显示的时间是02：45。很快就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救命啊！开开门！”出于好奇，我还是起身开灯开门。门外走廊上，一个女孩穿着珊瑚绒睡袍，坐在浴室隔壁的房门口，她身下一摊暗红鲜血，竟然是方倩！

我冲过去蹲在她旁边问：“你怎么了？”方倩虚弱地说：“我肚子疼。”为了打120时能描述得清楚，我问她：“我给你打120，你哪个部位疼？怎么个疼法？”她身下的那摊血还在蔓延，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你，你知道不？我怀孕了……”还没等我回过神，她又继续跟我说：“我怀孕5个月了，最近总是肚子疼。”

我跑回房间拿手机，拨打120并说明具体原因和地址，还有当事人年龄、血型等问题后，请他们快点来。我让方倩赶紧通知家里人，可她拒绝了：“这事不能让我父母知道，他们会疯掉的。”我又问她：“你男朋友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孩子他也有责任啊……”方倩开始止不住地抽噎道：“他要跟我分手，不接电话！”我无话可说了。

随着时间流逝，方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也冒出许多汗。我心里乱极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使劲将她扶住，以免她疼痛过度而滑倒在地上。救护车还没有来，我在走廊大喊了几声：“请你们出来帮帮忙啊！”无人回应。

我拨通房东的电话，他沉吟了片刻说：“怎么回事？租别人的房子，不知道检点吗？我在外地，现在赶不回来！等我出差回来会来处理的。”

我最后的求助希望也破灭了，方倩整个人已经快要虚脱的样子，我忍无可忍吼道：“你男朋友电话是多少？我给他打电话，就算分手了，也不能不顾你的死活！”她哭着说：“他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换了号码……但我有他爸爸的电话！”她给的号码始终无人接听，发短信也没有回复。

就在此时，方倩一手猛抓紧我，另一只手捂着私处，哭喊：“不行，我感觉他要出来了！”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颤抖着说：“你再忍忍，120一会就来了，你再忍忍！”我下意识地逃到一米开外，不想更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此时此刻，我有点恨方倩，不该让我这个未婚女性，面对这种场景。我胡思乱想之际，她又大声道：“不行，出来了！”她挣扎着脱掉睡裤，一个浑身青紫被血包裹住，脐带还连在方倩的体内的男孩掉了出来！

我再次吓得瘫坐到地上，哭着颤抖着拿起电话，按错几次锁屏密码后，终于再一次拨通了120，告诉他们：“孩子生下来了，还活着，请你们快点。”

夜里很凉，就算有暖气，也不会特别温暖，我想抱起血泊中的小婴儿，最终颤抖着没敢靠近。不久，胶囊房里的两对情侣先后出来了。其中一个名叫李艳的姐姐，走进了方倩的房间，取来了被子和外套，分别将方倩和小婴儿包了起来。

另一位叫王琦的姐姐，扶起方倩将她搂在怀里。此刻的方倩眼神麻木空洞，她没看过一眼那婴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救护车终于来了，护士给方倩测血压，另一位医生则支起方倩的腿，伸手在她肚子上按了几下，她才像活过来一般，腿不停颤抖，嘴里说：“我好害怕！”

医生说：“娃都生了你还怕啥？别怕，用力配合我！”医生继续在她小腹处点按着，不久胎盘也出来了，医生有条不紊地在距离胎盘较近的脐带处打结，我心里泛出一阵恶心。

医生要求有人陪同方倩去医院，我只好跟着救护车去了附近的省妇幼保健院。方倩尽管虚弱却很淡定，上担架前还叮嘱我将房间的手机带上。

凌晨4点的妇幼保健院静谧得可怕，医生要求必须通知家属，方倩才给她表姐吴可蕊打了电话。不久，清洗、包裹好的小婴儿被放在温箱里推了过来，医生说：“这个孩子不止5个月，你要不要？”方倩不敢抬眼，支吾道：“可能是6个月，我记错了。你们能救活，我就要，不能救活也不能怪我。”我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个孩子不会是她故意喝药打掉的吧？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扔着她常用的染血的进口卫生棉。

不久，婴儿被医生推去了新生儿病房，方倩也被安排进产房做检查和治疗，我去缴费处交了1000元押金。之后，我坐在医院走廊上，终于冷静下来，回想这狗血的一夜。我在想，方倩究竟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孩子，非要拖到现在呢？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急救车又送过来一个孕妇，她的丈夫和家里的四位老人，都跟着跑进来。大家关怀的话语，此起彼伏，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被期待的生命，即将幸福地呱呱坠地。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样幸福地来到人世间。

第二天早上7点多，方倩的父母赶来了，我将他们带到医生办公室，医生说：“怀孕六个月孩子已经成形，人工流产根本不行，需要引产！这胡乱吃了流产药物，已经伤到了子宫，以后再要怀孕会很难，就算怀孕，孩子不容易保住。”

医生的话像晴天霹靂，方倩妈妈回到病房，就给了方倩几巴掌，她爸爸拦着说：“孩子受大罪了，你别再雪上加霜。”方倩咬着嘴唇任由母亲骂她：“你以为生个孩子，就能逼他娶你回家吗？你还躲到外面，让爸妈都找不到你，把自己都给毁了！”说到伤心处，老两口抱头痛哭起来。见父母这般模样，方倩终于不再硬撑，划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孩子已经打下来了，活着！你来省妇幼，否则，明天我就去你家小区跳楼自杀！”

不一会，方倩的男友带着他的父母来了，方倩妈妈质问他：“你有没有良心……”男孩的父母上前拦住了她。男孩坚称已经分手，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他的父母言语中也满是对方倩的不屑。方倩的父母被彻底激怒了，索性说：“孩子还是活的！不行就去做DNA，你们没良心，我们也不怕丢脸，大不了去打官司！”

外面乱成一团，我坐在方倩的病床前只剩尴尬。经过一夜折腾，我也筋疲力尽，再无力去想关于方倩和这个孩子的种种。我将她的手机、病历和钥匙统统从包里拿了出来，就回去补觉了。

我出门的时候，方倩男友一家已经不见了，她的父母正在询问婴儿的情况。方倩妈妈哭着说：“医生，一定要尽力抢救孩子，花多少钱都没有问题！”她的话听起来特别辛酸，尽管这个孩子来得并不光彩，可如今看来，这个并不光彩的孩子，很可能将是方倩唯一的孩子了！

两周后方倩出院了，她的父母也一并住了过来。房东要赶他们走，方倩的妈妈说：“房子并没有到期。”房东直接怼她说：“你女儿在我房子里，差点闹出人命，你们必须搬走！”最终他们多交了1000元房租，房东才答应他们住满一个月必须走人。后来，李艳跟我八卦说，方倩父母肯定是怕女儿未婚生子的丑事，被人知道，所以才坚持要在这里给她坐小月子，不愿意带她回家。

其实，我最关心的还是那个可怜的小婴儿，他究竟是生是死？当着方倩父母的面，我没机会问。直到几天后，方倩找我要当初帮她缴款的收据，转账给我时，我才问了一句。她语气淡淡地说“死了”，便没再多说一句话。我心里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悲伤，那个孩子因为两个年轻人错误的相遇，出现在错误的时间，还未看清这世界，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想到这里，我便不愿再多跟方倩说一句话了。

接下来的两周，方倩妈妈每天都在打电话，从听到的各种信息，大家拼凑出整件事的原委。那个可怜的婴儿，是在出生后一周肺部感染离世的，男孩家不认孩子，方倩父母逼着他们做了DNA鉴定。结果孩子确实是方倩男友的骨血，可对方又说已给过2万元分手费，孩子是方倩硬要留下来，想要要挟他结婚的！

男孩态度嚣张，方倩一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打电话找老家熟人咨询，想将男孩家告上法庭，为女儿讨个说法。但他们忙乎了好几天后，才搞清楚这样的官司，他们家胜算不大。最终，在律师的斡旋下，双方坐下来谈判了，最后的谈判结果，我们这些邻居自然无从知晓。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方倩和她的父母即将搬离，她妈妈硬要请我们几个帮过忙的邻居出去吃饭。饭桌上，方倩妈妈一直强颜欢笑，感谢大家热心相助，救了方倩一命。说到动情处，这位要强的妈妈也落泪了，央求大家：“倩倩年轻不懂事，把社会看得太简单了，才落到这个地步。希望你们今后再见到她，就当不认识，她还年轻……”

面对一位母亲卑微的请求，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方倩搬走后，我就删了她的微信，她多次申请加我，我都没有同意，也不想跟她有任何联系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婴儿青紫的身体，都会出现在我梦中，导致我路过胶囊房走廊时，都会下意识绕开那个孩子出生的地方。

我的奶奶很迷信，说是未婚女孩见到这种事不好，还专门给我买了一身大红色内衣。母亲安慰我说：“你已经尽力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可我还是忍不住为那个小生命，流过好几次眼泪，毕竟他也曾来过这世上一遭。

2016年春节后，我毅然辞职并搬离了胶囊房，来到现在工作的进口商超工作，这份工作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职业前景。毕竟，经过方倩的事情，我才知道，其实每个人在步入社会之初，都会经历一段艰难和迷惘。方倩轻信了“爱情”的力量，幼稚地想用婚姻和孩子，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结果惨不忍睹。对她的经历，我已不会再鄙夷或是同情，但必须警醒自己，作为女孩，踏实工作去追求未来，虽然会很辛苦，但一定胜过走捷径时失去的那些珍贵的青春历程。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