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民间书法大成——“丝绸之路”上的写经书法
2018-10-29编辑李奕辰
编辑◆李奕辰
供养菩萨 敦煌榆林窟71窟
在中国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书法长河中,产生了丰富而多彩的书体以及数不胜数的不朽作品,至今为人所乐道。然而,有一种书体形式,在其创制、发展乃至成熟时不被书法主流所重视,不能步入书法艺术庙堂,其后由于历史原因尘封近千年,几乎被人遣忘,仅仅由于一个偶然的考古发现,才公诸于世,为人们所关注、熟悉、重视。这就是现在书家们常常提到的敦煌写经书法,也被称为“经书体”。“经书体”丰富的艺术内涵、高超的书法技艺、独特的艺术风格,使其在中国书法史上获得了自己应有的艺术地位。
敦煌书法范围较广,一般以藏经洞出土的遗书书法为主,“经书体”源于汉代的“简书体”,完成于唐代的楷体,是两晋以后抄写经卷的重要书体。它详尽地记录了中国文字隶变后楷化的全过程,对文字的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
敦煌遗书写卷,绝大部分用笔抄写,为古代民间书法大成。抄写者大都是被人雇佣的写经生或庶民。他们常年抄写,久书成艺。书体行、草、隶、篆皆备,表现自然质朴,机动灵活。其功力法度、审美情趣,都令人仰望赞叹。
从佛教信众说起
敦煌石窟285窟中供养人题记
佛教自传入中国后经过本土化的过程而被广泛接受,在中国历史上,上自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信奉佛教者不计其数。佛教创立的最初阶段,释迦牟尼游化度众,由于弟子们的追随和聚居,佛教的教团便自然形成。佛教僧团分为七等,即比丘、比丘尼、式叉摩那、沙弥、沙弥尼、优婆塞和优婆夷,共称为七众,是以所受戒法的多少而分等次的。前五众为出家弟子,后两众则是在家修行的弟子。优婆塞梵文为upāsaka,意思是“服务的人”,又可称清信士或近事男,指皈依三宝的在家男性弟子,俗称居士;优婆夷梵文为upāsika ,又可称清信女或近事女,指皈依三宝的在家女性弟子,俗称女居士。二十世纪初日本大谷探险队在新疆吐峪沟发现的《优婆塞戒卷第七》题记中就记录了公元427年北凉沮渠兴国与诸优婆塞等五百余人请昙摩谶翻译此经的情景,《出三藏记集》卷九也有相同记载,说明此经在公元五世纪被译为汉语。“优婆塞戒经”同时也是“优婆夷戒经”,因为优婆戒男女是没有区别的。可见在佛教发展的过程中,未出家的信众也是组成教团的重要力量之一。这些信众的身份相差悬殊,既有统治阶层,也有平民百姓。至今,我们还可以从“丝绸之路”沿线的敦煌藏经洞及新疆吐鲁番发现的佛经写本中看到大量的在家信众发愿敬写的佛经。
由写经到“经书体”
“丝绸之路”上的写经风
敦煌遗书中写经最多,据统计,敦煌汉文遗书中的写经大约占九成以上,其它文献所占不到一成。在古代,敦煌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它一方面是各种文化和宗教的汇聚之地,文化积淀极为丰厚;另一方面,当中原地区战乱频繁的时候,这里却是“上下相亲,晏然富殖”的圣土,文化与宗教得以发展和延续,而当这里发生战争时,统治者又把宗教,特别是佛教当作统治的工具,大兴佛事,百姓也将佛教作为其精神寄托,纷纷出资开凿洞窟、抄写经文。就统治者而言,他们拥有巨大的资源,可以调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大兴佛事、广造佛经。如英藏敦煌文献S.0996号《杂阿毗昙心经卷第六》题记记载北魏皇室贵胄“昌梨王冯晋国”发愿写十部“一切经”,一部“一切经”有1464 卷,十部有一万多卷,如此庞大的数量,令人叹为观止。又如法藏敦煌西域文献《大楼炭经卷第三》题记记载隋朝皇后“为法界众生,敬造一切经流通供养”。当然,这类情况的发愿写经,一般极少出于本人之手,而是由职业抄书手或专门机构负责完成。而平民百姓写经的情况也能分为两种,一种是本人发愿本人抄写,另一种是本人发愿请他人抄写。
回鹘公主供养像 敦煌莫高窟第61窟
从敦煌遗书写经题记来看,写经人既有僧官、僧尼,也有当地达官显贵、文武官僚、工匠、社人、行客、侍从、奴婢和一般善男信女。除此之外,敦煌遗书中保存了一些由都城和其它地区送到敦煌“流通供养”的宗室成员写经。由此可见敦煌写经之风盛极一时。
“经书体”的诞生
写经的盛行,也催生了一个专事抄写佛经的职业——经生。这些经生所写经卷是最多的,他们的书写代表了“经书体”书法的基本面貌。经生们成年累月为人抄写经卷,代代相沿。由于长期从事“重复性”的抄写,书写动作极为熟练,用笔习惯相当定型。所以,这个群体所抄的写卷,笔画的“写法”比较统一,具有相当的“稳定性”。一丝不苟,气息连绵贯通,通篇不失一笔。
敦煌写经书法主要为两种字体,前期为隶书,后期为楷书。纵观敦煌写卷,还能够较清晰而自然地感受到书法隶变的痕迹。敦煌写经书法属于实用体书法,是以所抄写的内容为主,而以书法艺术为辅的书写形式,不可能任由书写者表达艺术个性,自由发挥。敦煌写经因其为供养人崇佛之心,自然要在写经时体现出来对佛的敬慕,字体端庄而规整,但同时又因抄经字数甚多需提高抄写速度,二者要结合起来,所以书写便利、书法流畅、结字合理是其首先要做到的。即便如此,在长期的书写过程中也形成了一定的书法风格,或刚健苍劲、或隽秀妩媚、或纯和自然、或灵动天真、或雄浑古朴、或奇逸潇洒。
敦煌莫高窟第285窟西壁南龛内南侧 供养比丘
南北朝:供养心与书写人
以供养之心书写
敦煌文献中现存较早的信众写经为罗振玉旧藏、现藏日本新町三井家的《大云无想经卷第九》,此经是十六国时期姚秦竺佛念所译,题记云:“清信女张宜爱所供养经,岁在水卯正月十一日写讫。”其中“水卯”即指“癸卯”,根据《说文解字》可知北方属癸,于五行为水,因而以水代癸,当时二字可以通用。“水卯年”日本学者池田温定为公元403或463年。罗振玉在《鸣沙石室佚书续编》一书中影印了这一写本。从字迹来看,正文与题记为同一人所书,应是出于张宜爱本人之手。字体平缓端正,有隶书笔法。另外,上海图书馆藏109号《妙法莲华经卷第五》为另一件较早期由女信众供养的佛经,写经年代为415或475年,题记云:“乙卯之岁四月中旬,清信女姚阿姬为一切众顶载供养,愿所往生处离苦获安。”将祈福的对象扩展至一切众生。书法稍显朴拙,撇划往往写得长而尖细,与日本奈良药师寺所藏北魏太和八年(484)以前所写,比丘法救供养《大般涅槃经卷第十六》书风有相似处。
造经者与写经人的分离
吐鲁番出土有两件公元五世纪的写经可以看到写者与经主并非同一人的情况。日本书道博物馆藏公元429 年所写《妙法莲华经方便品》题记云:“岁在己巳六月十二日,令狐岌为贤者董毕狗写讫校定。”;袁复礼旧藏北魏太延二年(436)所写《佛说首楞严三昧经》经卷下题记云:
清信士史良奴所供养经维太缘二年岁在丙子四月中旬、令狐广嗣于酒泉、劝助为优婆塞史良奴、写此经。愿以此福、所往生处、常遇诸佛贤圣。深入法藏、辩才无碍、与诸菩萨而为善友。只是游十方、舍身先生弥勒菩萨前、亦闻说法、悟无生忍。要值贤劫千佛、心然不退于无上菩提。
以上两卷均为令狐氏为不同的供养人而写,“贤者董毕狗”与“清信士史良奴”是发愿造经之人,令狐岌与令狐广嗣则是书写者。从令狐广嗣的题记中可以看到他在酒泉帮助史良奴抄写了这一经卷,此处“酒泉”指河西酒泉还是高昌酒泉暂不可知。若是在河西酒泉,则此经可能为北魏灭北凉时被带往吐鲁番而在当地出土的。题记中“舍身先生弥勒菩萨前”一句反映了当时的弥勒信仰。从书法来看,两卷字体朴拙,符合当时一般的写经体式。令狐岌之字结体宽博,多用圆笔。
此外,日本书道博物馆藏北魏正始二年(505)所写《大般涅槃经卷第四十》反映了信众与写经人之间的雇佣关系。其题记云:
正始二年正月八日、信士张宝护武威人也。凉州刺史前安乐王行参军援护。盖闻志性虚寂、超于名像之表、冥化幽微、绝于翫寻之旨。是以弟子开发微心、减割资分之余、顾(雇)文士敬写大般涅槃一部。为七世父母、所生父母、家眷大小、内外亲戚、远离参途、值遇三宝。觐闻者悟无生忍、能受持读诵者、证于十住。龙化初会、躬为上首。一切含识之类、皆同斯契。比丘僧照写。
可知信士张宝护所雇之人为比丘僧照,此处比丘也充当了文士的角色,题记内容应当是信徒预先拟就而请他一并写上的。题记写得很繁密,字迹也不似正文端正而略显草率。张宝护为武威人,又是凉州刺史的部下,则写经地点应在河西地区。书道博物馆另藏有一卷吐鲁番出土的写经,为南朝梁天监十一年(512)江州刺史建安王萧伟所造《摩诃般若波罗蜜卷第十四》,题记有“建安王萧伟敬造众经一千卷流通”之语,造经者是有很高身份的信众,此卷与上卷书写年代相仿而为南朝写经,写经者为谁已不可知,而其书法与北朝写经略有区别,更显秀丽之姿。
写经中情深
在南北朝信众的写经中,有一组经卷很是引人注目,可以看到丈夫为妻子写经供养的情况,同时妻子生前也曾写经供养。
罗振玉《贞松堂藏西陲秘籍丛残》一书中收有清信女元圣威所供养的《大集经卷第十九》,题记中未写年号。而根据《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一书记载,在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第卅三》首贴别纸,记录了兰州某人所藏经名未详的一段写经题记,内容为“保定元年十月甲戌朔十二日乙酉、柱国杞公高弼为亡妻元圣威所写经”。“保定”是北周武帝年号,保定元年为公元561 年。根据这一年份可以推测出这组写经的大致年代,元圣威所供养经一定在此之前,因为公元561年她已经去世,而高弼为元圣威所写经则应与此同年或在此前后。
高弼为亡妻元圣威所写经 《佛说无量功德佛名经卷第一》 (局部)
从书法来看,这组写经的字体也符合北朝晚期的时代风格。元圣威所供养经字体端正清秀,写者有不错的书法功底。而高弼书写的几种经卷中就浙敦012影印本而言,书写流畅,捺划较重,然而转折处稍欠笔力,功力不如前者, 与题为北魏普泰二年(532)东阳王元荣供养的《律藏初分卷第十四》风格相似。值得注意的是,高弼具有一定的官职,并非如有的学者所说是写经生。
时至隋朝,隋初的写经中也可看到夫妻共同发愿所写的佛经,如中国国家图书馆藏0744号《大般涅槃经卷第廿八》,题记云:
清信士张珎和夫妻、同发善心、减割资财、敬写涅槃经一部。愿七世师长父母、所生父母、合家大小、并生无量寿国。普及法界含生、皆同此愿。开皇元年岁次辛丑八月十一日。
唐代宫廷写经 《金刚经》(局部 ) 编号P.3278 上元三年(公元676年)首残尾全
由此可以发现写经一事反映了家庭成员之间所具有的共同信仰。
隋唐:写经水平高低不同
隋唐时期是我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在开明宽简的社会氛围中,人文思想方面也出现了多元并举的局面,佛教发展在此时也进入了黄金时期。隋唐敦煌佛教写经当中,官方写经最为引人注目,而赞助人除了官方之外,还尚有准官方、非官方等多种类型,比如地方官员、寺庙、僧人、居士、地方集体、俗众的赞助供养,等等。隋唐敦煌写经有如下现象:宫廷写经有专门的机构,形成了严格的制度,有训练有素的书手,其书写水准极为精美,反映了当时写经水准的最高水平,他们以当时名家为效仿对象,且与当时名家书风基本保持同步;地方官员没有宫廷写经手为支撑,却可以请到民间写经生,其书写水平不能保证最高水准;寺庙寺僧和民间俗众多是自己既是供养人,也是抄写者。写经水平呈现高、中、低的多种面目,但就最高水平而言,与当时宫廷写经的最高水平和流行的名家书风,基本可以保持同步。
宫廷写经
关于官方佛经抄写,自萧齐时期就已有之,至隋代更盛。唐代官方佛经抄写活动规模更加庞大,抄经机构和人员有如下几种:官方寺院及僧人抄经;官方佛经抄写机构抄写佛经;地方政府抄经。唐代长安有固定的宫廷写经所,起初是虞世南的儿子虞昶主持,后来是阎玄道主持,拥有几十到几百个写经生。不仅有专职的写经生,连秘书省、弘文馆、左春坊等宫廷图书馆的楷书手也多被动员起来参与写经。唐代宫廷写经规章制度、机构的完善可以从任意一个官方写经的题记中看出来。比如P.3278 号《金刚经》残卷末尾题记:
上元三年(676)九月十六日书手程君度写/ 用纸十二张/ 装潢手解集/初校群书手敬诲/ 再校群书手敬诲/ 三校群书手敬诲/ 详阅太原寺大德神符/详阅太原寺大德嘉尚/ 详阅太原寺主慧立/ 详阅太原寺上座道成/ 判官司农寺上林署令李德/ 使朝散大夫守尚舍奉御阎玄道。
唐代写经 《妙法莲华经卷第五》(局部) 经生郭德写,虞昶为写经使
唐代写经《阿毗云毗婆沙卷第五十二》卷轴(局部) 26.1×421.7cm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编号 P.2056
这卷写经的信息极为完整,反映了参与此卷抄写、校对、详阅等流程参与者的状况。从书法角度来看,反映了当时抄写者的极高成就。字迹端庄静雅,结构平正,中宫很紧,而外部线条舒展。此卷的抄写时间为上元三年(676),此时初唐四家中欧阳询(557-641)、虞世南(558-638)已离开历史舞台,而褚遂良(596-658)、薛稷(649-713)正当其时。这件作品显示出与褚遂良和薛稷的风格关联。
完成于一个月后,即上元三年(676)十月十五日,《妙法莲华经卷第六》(编号P.2195)同样信息完整,从题记上看,反映了从书手到装潢手、校对者、详阅者等政府、寺庙人员共同参与的写经流程。题记中还特意表明了书手来自门下省的身份。同样,此写经从书写技巧角度来看堪称无懈可击:结构端庄、用笔轻盈,顿挫不明显。横画皆露锋锐角起笔,收笔稍用力按之。转折方笔和方圆兼备者皆有。风格近褚遂良。与此类似的还有写于上元三年(676)五月十三日,由秘书省楷书孙玄爽所写,《妙法莲华经第五》(编号S.1456)这件作品与程君度所写的《金刚经》(编号P.3278)一样,由“使朝散大夫守尚舍奉御阎玄道监”。
风上元三年(676)十一月五日,弘文馆楷书成公道所写,《妙法莲华经卷第五》同样有“使朝散大夫守上舍奉御阎玄道”的题记,而且风格同样接近褚遂良。这说明,这几件出于几乎同一时期的写经当为当时政府的系列工程之一。而且在当时的宫廷之内,无论是门下省、秘书省和弘文馆,都统一在褚遂良这一路风格之下。
地方官参与写经
地方政府官员参与写经也是值得注意的现象。《妙法莲华经卷第三》(编号S.2419)和《大般涅槃经卷第八》(编号P.2205)均写于隋朝大业四年(608)四月十五日,并且来自同一赞助人,从题记中可以看出,一署“敦煌郡大黄府检帅王帅奉为亡妣敬造”,一署“敦煌郡大黄府检帅王海奉为亡妣敬造”。为不同书手所书,两件作品均字迹工整,然风格不一。《妙法莲华经卷第三》写经字呈方形,略向右下角倾斜。起收笔顿挫均不明显,类北魏司马金龙墓志楷书。而《大般涅槃经卷第八》字呈方形,疏朗大方,显示出与南朝书风的渊源。写于龙朔二年(662)七月十五日,《阿毗云毗婆沙卷第五十二》(编号为P.2056)由右卫将军鄂国公尉迟宝琳与僧道爽、及鄠县有缘知识等,“敬于云际山寺洁净写一切尊经,以此胜因上资皇帝皇后七代父母及一切法界苍生”,由“经生沈弘写”。这件作品同样精美:结构端庄匀称舒展,中宫较紧,而撇捺等长线条尽量舒展,显示出隋之《龙藏寺碑》和唐初欧阳询一路风格向褚遂良、薛稷一路转变过程中的风格。
以上案例可以看出,地方官员供养的经卷,因为不能选择到来自宫廷的书手,虽然也能做到精美,但书风往往不能统一,《妙法莲华经卷第三》和《大般涅槃经卷第八》就是非常鲜活的案例。
寺庙僧人写经
唐 褚遂良书法作品《雁塔圣教序》(拓本局部)
僧院寺庙是佛经的庋藏和流通之所,寺庙佛经除少数来自官方赐赠之外,大多是自己组织人员抄写。隋唐繁荣的寺院经济为佛教经卷的抄写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寺院作为弘扬佛法的重要场所,特别强调佛经抄写中的字体规范美观、准确无误。姜亮夫先生的夫人在《敦煌经卷壁画中所见释氏僧名录》中列出僧人达140 名,《敦煌经卷题名录》中列出203 名,其中大多是佛教经卷的抄写者,从中略可看出寺庙写经的盛况。同时,寺僧个体也出于个人目的参与写经活动,他们既是供养人,有的同时也是抄写者。
写于唐朝天授二年(691),《妙法莲华经卷第四》(编号为S.2157)为灵修寺比丘尼善信“敬为亡妣写”。相比较宫廷写经而言,技法不够精准,结构多有不妥之处,字和字之间的连带也多有局促笨拙处,但很多笔画线条很精妙,算是与褚遂良风格关系接近的作品。写于大周长寿三年(694)四月七日,《妙法莲华经卷第三》(编号S.5176)为大云寺僧怀珍为亡母敬写。结体方正,长线条较为舒展,节奏明显,风格整体偏褚遂良,而转角处类欧阳通,顿挫明显,节奏感强。为寺僧赞助写经中的精品。而僧崇晃写于神龙三年(707)三月,《广百论疏卷》(编号P.2101)则是另一个极端,字迹潦草,几乎与当时的主流书风没有任何关联。
从上述几件具有代表性的寺僧写经来看,他们既是供养人,同时自己也是抄写者。他们的书写水平不一,有的可能受过较好的书写训练,有的则几乎没有书写技能。从书写风格来看,技法好的,有的能与主流书风、名家书风保持一定关联,有的则很难说有书写技巧。
信众供养
唐代信众写经题记内容非常丰富,除了超度亡灵,为自己、家人、众生祈福以外,也有祈求病体康复、平安获福乃至祈愿国泰民安的,可以说反映了社会生活的多个面向。
北京图书馆藏0690《金刚经》,书手刘弘珪写,阎玄道为写经使
写于陈至德四年(586)十二十月(原文如此,应有错讹)十五日,《摩诃摩耶经卷上》(编号P.2160),从题记中可知为“菩萨戒弟子彭普信敬造”,结体饱满,横画向上凸,竖画向外挺,呈“外拓”笔势。线条柔软而有弹性,庄重中见优雅。起笔轻,收笔重,顿挫明显,尤其是右上角转笔处,显示从魏晋写经开始转换的痕迹。几乎同时的北方,于“开皇六年(586)十二月五日”题写的《龙藏寺碑》外形同样饱满“外拓”,而中宫紧结,转角偏方偏尖,显示出北方碑刻的特征。南北书风差异可见。
值得注意的是写于总章三年(670)三月廿四日,《妙法莲华经卷第一》(编号P.2881),题记为“清信女孙氏为亡母敬写”,书法极精,字迹工稳,笔画精到,兼褚遂良和颜真卿笔意。尽管书写者“清信女孙氏”籍籍无名,但其书写水平之精美,即便与上述同时期宫廷写经相比,也未遑多让。与此类似的还有写于咸亨元年(671)十二月,题记为“弟子汜怀信敬为亡妻赵,亡侄阿奴写”的《妙法莲华经卷第二》,同样的技巧高超。这两件作品表明:民间的无名书手同样可以达到堪与宫廷书手的书写水平,且在时间上与当时的最高写经水准基本保持同步。有意思的是,这两卷写经均为《妙法莲华经卷》,他们是参考学习了可见到的宫廷写经,还是受过专门的书写训练,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
编号P.2314 的写经反映出民间写经的另一种状况,除了标明年款“圣历二年(699)十月八日依经撰定”以及“翻经大德大福先寺僧复礼撰录”的题记,后面“审覆”者达十二人之多。这件写经作品顿挫明显,而多有内凹弧度的“内擫”笔画,显示出来自欧阳询和欧阳通的影响,与当时主流名家流行的褚遂良一路相比,具有明显的时代滞后性质。
写于开元三年(715)的《六门陀罗尼经论》(编号P.2256)显示出民间写经的极端状况:书写者很难说受过较好的书写训练,字迹草率,点画凌乱,与上述写经之精美不可同日而语。这正是白谦慎所说的“无古无今”的“素人之书”。
五代:更多平民百姓参与
晚唐至五代宋初,归义军统治下敦煌地区的佛教从重视教学、讲求义理而向世俗化、庶民化的方向发展。广大信众接受了诸如佛祖、菩萨、罗汉、天王、阎罗王、观世音、恶魔、夜叉、罗刹、恶鬼以及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等观念。写经不仅在内容上出现大量疑伪经,而且从书法来看,随着更多的平民百姓参与写经,出现了较多字体不规整的写本。而当时四川地区所产的“西川印本”在敦煌很流行,老百姓将其作为临本抄写《金刚经》等佛经,因而在书法上不自觉地受到颜真卿、欧阳询等人书风的影响。
在五代末年宋初之际,有一组翟奉达题记的经卷几乎都疑为伪经,时间从公元958年至961年,经卷的内容有《佛说无常经》、《水月观音经》、《咒魅经》、《天请问经》、《佛说盂兰盆经》、《佛说佛母经》、《佛说善恶因果经》等。从题记可知翟奉达写经的目的是为亡过家母马氏、亡过妻马氏追福,他本人身份是“朝议郎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从写经书法来看,《佛说善恶因果经》等有类似颜真卿字体的特征,而题记字体笔画无粗细之分,写得很生硬。
流亡的文明
北宋仁宗时,西夏进攻敦煌,僧众为避兵火,将大批文书封藏于洞窟之复室中。这一封就是九百多年,无人知晓。
敦煌地区特殊的风土气候,使得这些文物被完好如初地保存了下来。直至1900年,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的偶然发现,让敦煌莫高窟再次展现在世人面前。其后若干年中,闻风而至的英、法、日、俄各国“探险家”,采用各种手段,将洞藏大部分珍贵遗书、文物捆载以去……
9~10世纪写本《和菩萨戒文》(局部) 27.8×39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