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屏“文博热”的冷思考
2018-10-28余彩霞
余彩霞
从最初的《鉴宝》《我在故宫修文物》,到去年的《国家宝藏》.再到今年的《博物馆奇妙夜》《如果国宝会说话》,多档节目合力再掀荧屏“文博热”。从节目效果看,它一改往日博物馆文物严肃权威的形象,引人诸多娱乐综艺化的呈现方式,成功引起普通观众对博物馆、文物、节目背后延伸出来的传统文化的关注。今天的博物馆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收藏、保护文物的机构或者展览的场所更多的是一个服务于人的公共文化教育机构,它需要更加深人公众生活。在互联网时代.博物馆既要与颇受欢迎的娱乐产业竞争,又要保证它为观众提供高质量的文化知识和精神内涵。荧屏“文博热”的背后.在惊喜于博物馆的创新之余,我们也在思考这是消费严肃文化的“娱乐至死”,还是文化娱乐的新时代?
五分钟超短纪录片,文物有“萌度”亦有“态度”
《收藏·拍卖》:近些年文博类节目不断涌现,作为《如果国宝会说话》总导演,你如侗评价第二季节目的呈现?
徐欢:从《我在故宫修文物》到《如果国宝会说话》,近几年文博类纪录片频频在观众中走红,其实全世界范围都有这样的审美趋势。从国家层面,我们谈论文化自信;从个人层面,很多人对文物感兴趣。第二季的节目内容根据文物时代的不同而有所调整,这一季讲述的是从战国到秦汉时期的文物。我们主打的是5分钟讲好国宝本身的价值。而5分钟要讲清楚一件文物其实是很难的,从历史信息、美学价催、技术文化多维度地研究它、认知它,这就需要找一个能够和观众引起精乖}哄鸣的一个点。这就是我们所访之的“超级连接、超越想象”的概念,连接历史、连接当下、连接观众、连接制作人、连接其他的事物等。我们的核心价催追求就是想从物看到人,很庆幸褚)很多年轻人看懂了我们想要传递的信息。
《收藏·拍卖》:作为一个新出炉的作品,有人赞美必然就有人质疑。有网友质疑节目形式逗趣,过于“卖萌”,你怎么看持这个问题?
徐欢:其实我对“卖萌”这个词持保留态度,我们并没有刻意地去讨好、迎合年轻人。它只是改变了当下讲述文物故黝的一种语态,即不以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来进行解读,而是用现代人的情感和态度去理解古人。《如果国宝会说话》成功的关键在于吸弓!了年轻观众,这也是很多文化类节目最头乡枣最不擅长的地方。年轻人接收信息的方式已经改变了,他们的思维有乍锭的方式,鉴宝或者平铺直叙的讲述已经过时了,紀录片得毛他们觉得有趣好玩,他们才愿意观看,用青春化影像化的方式降低高端文化或者生冷文艺的欣赏门槛,节目才能获得更强的生命力。而这些新的尝试,既是团队吸引年轻观众的一种尝试,也源于不同文物的定位与细节。
《如果国宝会说话》对文物的呈现并没有通用的“公式”或“模板”,我们都是根据每件文物的个性特点和价值来“量身定做”的。比如贾湖骨笛必须发出声音,才能让观众有直观认识;曾候乙尊盘的复制之难,只有引入多年研究失蜡法(注:曾侯乙尊盘的特殊铸造工艺)的匠人黄金洲的故事,才更有说服力。但是国之重器“后母戊鼎”要林现它的价值,就很难做得“萌”,真要如此,可能很多人要拍砖了。节目给大家留下“卖萌”的印象或联是因为在宣传推广环节,如海报的设计上让大家很有亲近感。但这个“萌”对我们来说是有度的。
《收藏·拍卖》:那么节目是如何做到在体现趣昧性的同时,确保文物信息、历史纫伟的学术严谨性?
徐欢:从不同维度、角度开启对文物的了解、理解,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学习、调研和反反复复地论酒。每一集节目拍摄前期都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论证工作,来自不同学种豹学者加入核心团队共同研究,为每一个5分钟反复讨论。比如一件文物要看好多本书,包括各种考古报告、艺术史;做纪录片需要实地调研,我们回到文物发现或者发掘的地方,有的导演不知去了多少次洛阳,我们也反复拜访辛利番:、考古所的老师。《如果国宝会说话》虽然文物知识“干货”不少,但毕竟不是学术论文,所以节目最大的难点和关键是发掘每个文物身上最特别最亮眼的一两点。当然摧灌期间的协调也是难点。文物都是国宝级别的,文物安全非常重要。在文物拍摄和保酒文物安全之间需要寻求一种平衡。比如在湖南省博物馆拍摄马王堆出土的服饰,服饰是平躺着的,就像一页纸那样,文物又不能拿出展柜,拿出来对文物会造成衫)害、负责此集的导演又不想放弃这件文物,所以就得想别的办法,来寻求最佳的拍摄方案。这是一个多丈到办调的过程,非常消耗精力和智力。
《收藏·拍卖》:节目多少有娱乐的成分,如此消费传统文化,是否会担心把.文化变得快餐化?应该如何利用文博类节目正确引导公众?
徐欢:我们并没有以一个娱乐的态度来做节目,短短5分钟蕴含的是专家学者、导演、制作等工作人员的严肃学术态度。节目将国宝拟人化,再借由旁白来说出它的故事。这种方式的好处是让看似冷冰冰的文物国宝也变得有热血与人性。同时为适应互联网时代的碎片化传播方式,我们进行了融媒体的尝试,让文物活起来,向更多年轻人、历史文物爱好者和不同年龄层的观众展现不一样的文物。在这中问,我们不会刻意地讨好观众,即使“卖萌”也会币一个度,并不担心会“快餐化”。
事实上,无论纪录片还是文化类节目,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把细碎、深入的学术语言转换成适合大众的影像化语言。我们5分钟的片子,也只是给了观众一个探索的起点。文物的内容很丰富,而不同时代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方式,如何让文物和我们的生活、思维和需求结合夺导更近,真正让文物走进我们的生活,这需要从不同学科法研究和梳理的。文博类节目的出现,让很多国宝开始进入大众讨论范围,也让文物实现了由专家到大众的语境转变。
博物馆文物须变封存为重生
《收藏·拍卖》:你如何看待这些博物馆联姻综艺节目所带来的火爆现象?有何利弊?
王芳:1905年,爱国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创办了南通博物苑,这是中国第一个具有完整现代意义的公共博物馆。刚移世易,中国的博物馆体系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2015年,我国博物馆行业首个全国性法规文乎《博物馆条例》正式施行,鼓励博物馆挖掘藏品内涵,与文化创意、旅游等产业相结合,开发衍生产品,增强博物馆发展能力,同时强调博物馆要突出教育功能。而和综艺文博类节目的合作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一开始的《国家宝藏》确实比较火,但是节目仍是以编导为主,有一些文物的演绎太过了,并未尊重历史和现实。后来的《如果国宝会说话》质量有明显的提升,开始有博物馆研究人员参与其中,节目也更多地尊重文物本身。
综艺娱乐、抖音视频都是年轻人喜欢的方式,但这些都只是传播载体的不同,关键还是传播的内容。如何把古代的文物和现代生活结合在一起,还需要人力物力财力脑力等多方面的投入,就算没有抖音也还会有别的传播工具出现。当下,新媒体技术是文物推广非常有效的手段,微信、微博都非常大规模地在各个博物馆当中使用。因为现在的博物馆不再仅仅是一个藏品的储藏室,每一件器物都是有根可寻的。我们应该在了解它们的基础上,把它们和现代生活、未来想象结合起来。所以,博物馆要做的不再是过去的神庙殿堂,而是一个孕育着新思想和创造力,让人们来获取灵感的地方。
《收藏·拍卖》:博物馆与
综艺节目结合的方式,会不会过于戏谑,不尊重文物本身?是否会把观众导向娱乐化?
王芳:节目的呈
现方式考验的是编导的能力,我觉得要分层次来看,面对不同年龄层次的观众,应该有不同的宣传手法。比如高中以上的观众,就需要更加专业、学术的节目类型。《如果国宝会说话》其实是一部文物考古的普及片,并不是做学术探讨,所以有些视觉或者角度并不是以学术旬究的态度去呈现的,这也无可卖霎非,因为这是普通百姓喜欢的呈现方式,也最能达到知识普及的效果。现在我们国内越来越重视博物馆观众研究了,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一点。过去大多都是以专家、研究者的眼光去做膺物馆推广,但是现在尝试着以观众的视角去做。而这种观众的视角实际上我们在用文物讲话,做的是文物与社会生活的连接尝试,所以说博物馆的导向已经发生变化。虽然我们一样是守着过去的物件,但我们会研究观众的需要,真正让文物的价值走进人们的生活。我们会告诉观众,走进礁写物馆不仅是膜拜,更重要的是对未解知识的探索,并结合自己的经验不断地去积累和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这才是博物馆最关键的导向。
《收藏·拍卖》:博物馆是一个有着丰富资源的社会教育机构,应该如何借助新技术、新手段来发挥博物馆教育功能,吸引年轻观众?
王芳:我国的博物馆除了遗址馆,很多都是后建的,希望通过文物的摆放、环境的营造,还原一个虚拟现实带领观众去感受当地历史的不同进程。过去的博物馆只是简单地摆放文物,但现在我们在做一个展览的同时会运用很多技术手段,比如站在观众的角度宣传形式更活泼,还会增设视频推广、游戏体验等。但不管是什么技术手段,无外乎都是想目劝)众去体验当时的情景,在虚拟情景设置里,文物是复活的,而这种方式也更能拉近文物与观众的距离。但这些只是手段,并不是目标。广东省博物馆也曾经做了很多VR看展体验,但是这无法和真实体验相媲美,双脚真正走进博物馆、用双眼去看真实的物件所带来的视觉、心灵等方面的震撼,这是所有技术手段不能实现也不可替代的地方。
文博节目只是推广手段,非终极目的
《收藏·拍卖》:博物馆+综艺娱乐节目的创新形式,让国宝在观众心里“活”了起来,作为一名博物馆志愿者讲解员,你如何看待这种节目方式?
L先生:我觉得应该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从文化推广的角度来看,这种节目形式无疑是值得赞扬和肯定的,它以一种新颖、平易近人的形式让观众得以了解各类国宝和文博知识,激发观众对文物艺术的兴趣。从本质上来讲,这种节目形式,与我们平时对观众进行讲解分享的目的是一致的,而且这种节目形式的受众面更广,寓教于乐,也更能让观众获得愉悦的体验。但另一方面,文化推广是一种持续性的科普性教育,无论是博物馆的志愿者讲解还是文博类节目,我们所做的并不仅仅是分享文博知识给观众,更重要的是在于通过分享让更多人对文物艺术产生兴趣,激发他们进一步学习的兴趣和欲望,即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所以,我认为娱乐只是一种推广的手段,而非终极目的。一场文博节目带给观众的知识始终是有限的。要想真正掌握相对深奥的文博知识,依旧需要观众踏进博物馆、阅读更多相关书籍资料。当然,这样的过程是相对枯燥和艰苦的。如果把这个过程比作喝苦口良药,那文博节目寓教于乐的方式,其功效就好比一颗伴药的糖果,它可以让观众更容易接受这碗苦药。
《收藏·拍卖》:文博类节目的大爆发,有没有将“文博热”从线上带到了线下?带来观众观念的转变?
L先生:“文博热”的确让更多人尝试走进博物馆,但随之而来的情况是,许多观众走入展厅只奔着“国宝”而来。“哪几件最丫彭美?”“电视节目出现的那件国宝在展厅哪个位置?”这些情况无疑将国宝标签化,盲目崇拜“国宝”,而对国宝所代表的深厚文化视而不見。目前国内大部分博物馆依旧缺乏较为优秀的原创性展览以及配套的教育推广活动,即使举办一些专题性的临时展览,也多以史为纲,而较少考虑展览策划、展陈方式等方面的创新,如何以更接地气、更轻松的方式向观众“讲故毫”其实很重要。国内博物馆必须转变原有思维,并加快调整自身的教育推广工作,才能满足大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
《收藏·拍卖》:人们普遍的认知是,对文物的解读是博物馆人的学术权利。文博节目的火爆,说明了观众对丰富精神文化生活的极大需求。如何才能让文物解读从专家走向大众?
L先生:“对文物的解读是博物馆人的学术权利”这样的认知无疑是不合时宜的。我们必须逐渐纠正这样的认识误区。这就好比,我们每个人不一定都是歌唱家,但我们依然可以去听音乐会、唱卡拉OK;同样道理,我们不一定每个人都是文物专家,但我们都可以去观看展览、欣赏艺术品。随着科技的进步,文博知识不会再高高在上,永远关在权威的象牙塔里,而是会不断大众化。文博类节目的火爆正说明大众渴望了解文化艺术知识,只是过往文博普及工作的相对缺乏,以至于很多人走进博物馆后,不知如何参观,如何鉴赏和了解文物。因而文博机构的教育推广必须是一项持续性、循序渐进的工作,这需要全社会在基础教育、政策引导、博物馆自身推广等方面有所加强。当然,这需要一定时间的累积,毕竟我们改革开放不过40年,“博物馆文化”的沉淀依然不够。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只有更多博物馆建立起来、文物被妥善保存、艺术展览更多地举办起来后,人们才会把参观博物馆、观看展览当成是一种放松自我的休闲方式,形成越来越浓厚的社会氛围,这样文博知识才能真正深入公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