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的永恒悲剧

冯珮珺

2018年春天，以莎士比亚经典同名悲剧改编而成的法国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将再次登上中国的舞台。对资深剧迷来说，原版制作中罗密欧的扮演者《大米》达米安·萨格（Damien Sargue）时隔七年的再度回归，无疑是最让人激动的消息。去年达米安来中国参加GALA音乐会时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画饼》，如今居然真的美梦成真。

想当年此剧推出时，这个黑色长发飘飘、歌声磁性的俊美少年成功迷倒了无数观众，自此成为《罗密欧》的代名词。当然，这也得益于该剧词曲作者杰哈·皮斯各维克以及两位制作人，当时他们为了更贴近莎士比亚原著中主角的年龄而公开征选新人，于是才有了19岁的达米安版罗密欧与16岁少女希西莉亚饰演的朱丽叶，成就了剧迷心中的最佳《罗朱》。而这部历时两年完成、古典与现代音乐风格兼具、舞美制作炫目的作品，也成为又一部轰动世界的法语音乐剧。

有一种爱叫悲剧

本剧在莎翁原著基础上加入了新角色《死神》。在服装非红即蓝的卡普莱家族和蒙太古家族中，一身白衣的死神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从始至终，她一手主导着故事的发展，可以看作是命运的代言人。所有人都是被命运牵引操纵的傀儡，被死神推搡着前行。这一角色让人不禁想到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中同样拟人化的《死神》，但此剧中的《死神》并没有唱段和台词，完全是用肢体语言来塑造角色，无声胜有声。她俯视众人、游离于外，在关键的时刻出手——比如提伯特与迈丘西奥打斗时的推波助澜，再如把劳伦特神父传给罗密欧告知朱丽叶假死消息的信件撕得粉碎，让罗密欧误以为爱人真的死去——她的出现意味着死亡的阴影始终伴随着众人，如影随形。

剧中，劳伦特神父在《以爱之名》（Paramour）和主题曲《爱》（Aimer）的歌声里见证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的坚贞，但他的仁慈和爱也间接促成了悲剧的发生。在他的帮助下这对小情侣得以成婚，在他的帮助下朱丽叶成功骗过众人陷入沉睡，然而也是因为他的信件被《死神》截走，最终导致罗密欧和朱丽叶双双殉情。本以为联姻能终止两家人的争斗，谁料一颗怜爱世人之心却带来如此结果，悲愤的劳伦特用一曲《我不再知道》（J'sais plus）向上帝发出质问：为何要让人们相爱又互相残杀？是否这是上天所希望的？自己已经失去方向，失去爱的力量。其实，上天对两大家族最大的爱，就是通过这对恋人的悲剧让仇恨从此终结。全剧尾声处众人唱出忏悔的《罪过》（Coupables）一曲，融入了主题曲《爱》的旋律和歌词，代表着两家经过了血泪的洗礼后，终于达成和解。

这是悲剧之力，命运之爱。

有一种爱来自亲人

作为父母，罗密欧母亲蒙太古夫人和朱丽叶双亲卡普莱夫妇给予了孩子们必要的家族庇护，但同时也让孩子们背负上了祖辈的世仇。两家母亲开场时充满苦痛的二重唱《恨》（La Haine），在一开始就奠定了全剧的悲剧色彩。

首演版中，留着一头俏皮短发的卡普莱夫人劝着女儿要嫁人，并传授了亲身经验。虽然随着青春流逝，与丈夫的关系不再像以前，但她并不受影响，依然充满少女心，生活得很快乐。而在2010版中，卡普莱夫人的形象发生了转变，她悲诉自己被父亲嫁给卡普莱家族以换取贵族身份的过去，这是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她只能服从父亲和丈夫，希望朱丽叶在泪水中学会坚强地生存。2010版的卡普莱夫人显然不幸福，充满压抑悲伤，并把这种情绪灌输给了朱丽叶。

奶妈是朱丽叶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带着朱丽叶的口信去找罗密欧确认，在遭到班伏里奥和迈丘西奧的刁难讽刺时毫不退缩，迎头而上，用《美丽与丑陋》（Les Beaux，Ies Laids）狠狠嘲笑了不懂爱情光会羡慕嫉妒的班伏里奥和迈丘西奥。当她想到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已经长大恋爱时，既不舍又感慨万千，在《她恋爱了》（Et voila qu'elle aime）的歌声中沉淀了对朱丽叶宛如母女般的深厚感情，并希望上天保佑朱丽叶的爱情。

朱丽叶的父亲卡普莱伯爵虽戏份不多，但凭着一首《家有爱女》（Avoir une fille）《怒刷存在感》，塑造出一个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不舍其出嫁的父亲形象，感人至深。2010版中又给他增加了一些台词，比如在舞会时制止提伯特想赶走罗密欧的举动，认为他们都是一样帅气又骄傲的年轻人，从侧面反映出卡普莱伯爵并没有把世仇看得过重，只是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忍痛将朱丽叶尽快嫁出去。

与朱丽叶相比，剧中罗密欧的家人则显得有些单薄，母亲蒙太古夫人独自操心着罗密欧的生活，不过整天与罗密欧混在一起的班伏里奥和迈丘西奥倒是填补了很大的亲情空白。蒙太古夫人面对儿子被放逐的审判，既痛心又万分庆幸，毕竟命保住了，总有相见的一天。除了开场她与卡普莱夫人一起展现两家仇恨由来已久的歌曲《恨》之外，剧终面对孩子逝去而反省和解的终场曲《罪过》也是由两位夫人演唱，此曲最后成为融入爱的大合唱，以爱收场，形成首尾呼应。

有一种悲情叫提伯特

此剧2010年复排版的副标题，从首演时的《由恨到爱》变为了《维罗纳的孩子们》，调整了一些剧情细节，增减和改动了部分曲目及顺序，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不少角色的戏份有所增加，朱丽叶表哥提伯特就是其中之一。

卡普莱伯爵为朱丽叶选婿而举办舞会，暗恋朱丽叶的提伯特分外忧伤，他幽幽地唱出一句《请把朱丽叶嫁给我，因为我爱她》，可惜这只是他心中隐藏的话，无法公开。作为卡普莱家族的提伯特，他就是仇恨的代名词，从来都是孤独的、令敌人咬牙切齿的存在。

当发现罗密欧混进舞会与朱丽叶亲近时，怒气冲天要干架的提伯特被卡普莱伯爵呵斥，认为他的行为只是出于年少冲动的嫉妒。于是亲眼目睹了朱丽叶与罗密欧一见钟情的提伯特，却不能赶走罗密欧，只能强忍心塞无奈地唱着《不是我的错》（C'est pas ma faute），在满台静止的舞者中穿梭，回忆着从小被父母灌输仇恨长大的经历。年幼懵懂的孩子只能屈服听从，从来无权选择：渐渐地，战斗和暴力已成为刻入骨血的印记，黑暗与孤独环绕着他。提伯特一次次拆散成双成对的舞者，却拆不开紧紧拥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此曲可谓单身表哥的虐心大曲。

之后，提伯特与迈丘西奥在舞会上互相挑衅，正面冲突。再后来，出于伤心嫉妒，也为了继续完成父辈的使命，提伯特冲着罗密欧而去，却在争斗中杀了迈丘西奥，最后死于急于复仇的罗密欧之手，不吭一声地倒地，没有留下任何言语。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这个孤独的人终于能从身不由己、爱而不得的人生中解脱了。为爱而战而死，是提伯特表达自己对朱丽叶深爱的最佳方式，既悲情无奈，又决绝不留余地。

有一种兄弟悲欢与共

迈丘西奥这个角色在复排版中同样加出了不少戏份，从原来相对较为模糊的印象，变为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小疯子。《稀奇古怪、颠三倒四》是复排版中班伏里奥对迈丘西奥的概括性评价。这话一点不夸张，来看看他的装扮一一头长卷发，眼线加持，亮闪闪的紫衣，与场上大多数红色或蓝色的服装都不同，满场跑，特立独行又疯狂。

在《世界之王》（Les Roisdu monde）中，身为罗密欧最亲密好友的迈丘西奥与班伏里奥，都表达出放浪形骸的人生态度，但迈丘西奥的个性远不止于此，他高歌着《我梦想》（Je Reve），认为众人的人生愿望太渺小，无所畏惧地呼喊要做世界的主宰，甚至不在乎为此丢掉性命。他煽动罗密欧去敌家参加舞会，又不时挑衅提伯特，最终丧命。然而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展现出张狂不安分外表下一颗柔软的内心，叮嘱罗密欧要好好爱朱麗叶，又担心自己死后罗密欧会失去理智。

紫色，是蓝色与红色的融合色，在剧中具有双重含义。身为维罗纳王子的侄子，迈丘西奥本该保持中立，因此其衣着保持折中的紫色，但他选择了加入蓝色蒙太古家阵营。另一方面，他的死就像撬动命运的杠杆，引发一连串变故，间接促成了剧终时红蓝两个家族和解，这也是紫色的第二种含义。

相比而言，班伏里奥要低调许多，他并不喜欢争斗，在迈丘西奥与提伯特干架时还一直奋力拉架劝解。不过刚开始时他也与其他人一样，并不相信和理解罗密欧怎么就爱上了卡普莱家的朱丽叶，与迈丘西奥一起在《街谈巷议》（On dit dans la rue）中提出质问，觉得罗密欧不该在美貌面前迷失自我，这会让他声誉尽损，也不看好这段感情。然而罗密欧的反驳也让他无言相对，因为没有还遇到真爱的自己，确实经常在不同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完全是空虚无聊地享乐，过得毫无意义。

得知朱丽叶已死时，班伏里奥在《如何告诉他》（Comment lui dire）中痛苦纠结，不知如何才能把这晴天霹雳告知罗密欧。明知朱丽叶是罗密欧心中仅存的希望，却要亲口告诉罗密欧希望已破灭，这是一个他永远也不想传递的口信。

在班伏里奥心里，迈丘西奥和罗密欧是一起肆意欢笑、并肩战斗的挚友，他们抚慰了他孤苦的过往，给了他家的温暖。而如今，放纵高歌的迈丘西奥已经离世，罗密欧也被放逐后殉情，从此这世上不见了唱着《世界之王》意气风发的三位少年，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他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的亲历者，也见证了两大家族世仇的消解，只是这代价太过沉重。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致命吸引，是《一眼万年》的生死相随。一见倾心，二见立誓，三见成婚，四见生离，五见死别。他们牺牲所有来诠释彼此至死不渝的爱，而他们的亲人和挚友，也从这出悲剧中感悟到爱能带来奇迹，能化解仇恨，能超越生死——以爱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