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在喀什见证去极端化
2018-10-26范凌志
本报赴新疆特派记者 范凌志
新疆教育培训中心里的学员之前经历过什么?去极端化给他们带来了哪些改变?10月22日,《环球时报》记者来到位于南疆的喀什市,在采访喀什市职业教育培训中心学员、走访街市过程中明显感觉到,对比南疆地区过去宗教氛围浓厚的状况,去极端化让所有人对未来充满期待。“正气上升,邪气下降”,这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主席雪克来提·扎克尔对新疆社会环境发生明显变化的精准点评。
一份自述:希望我的故事能警示更多人
培训中心教学区走廊上有学员自办的报纸,内容涉及培训中心生活的点滴,以及学员对被极端主义思想毒害过往的反思。浏览中,《环球时报》记者注意到一名叫居来提·努尔买买提的学员的自述。上世纪90年代末,居来提曾因参加恐怖组织训练营而被判刑,出狱后,他再次感染并传播宗教极端思想,经培训中心教育,才彻底扭转了思想。
站在记者面前的居来提与他在回忆中萎靡诡异的形象判若两人。“希望我的故事能警示更多被极端思想毒害的人”,居来提一口纯正普通话。
居来提1968年出生在喀什,父母在南疆最大的运输单位工作,都是知识分子。“我的家境很好,在单位大院长大,里面住着汉族、维吾尔族、乌孜别克族等好几个民族的邻居。那时大家相处很好,根本不谈什么民族之别。过年的时候汉族人挨家挨户发馓子(一种油炸食品),我们也挨家挨户拜年,进门主人就给抓一把糖。”居来提说,由于自己成绩不错,很喜欢打乒乓球,还因此被特招进入喀什师范学院(喀什大学的前身)。“可以说,那时候的我春风得意。”
毕业后,居来提被分配到父母的单位子弟学校工作。那时正是上世纪90年代,新疆很多人“下海”去境外做生意,居来提也想出去闯一闯,便去了吉尔吉斯斯坦摆地摊。赚了一点钱后,他没有再踏实做生意,而是到处转,找机会。“眼高手低”,他这么评价当时的自己。这时,一个从乌鲁木齐来的名叫阿布都·卡迪尔的人告诉居来提,只要交3000美元,就能带他到塞浦路斯做生意,并称那里“到处是商机”。但在土耳其中转时,居来提被告知“需要再交7000美元”。他知道自己被骗,于是决定留在土耳其碰碰运气。
这时,将居来提推入深渊的人出现了。一个名叫吐尔逊的人先是跟居来提套近乎,混熟后开始向他传播极端思想和分裂思想。“说什么‘维吾尔人天生就是穆斯林‘新疆是维吾尔人的地方,原来有一块馕,汉人来了只能给维吾尔人四分之一之类的胡话!”居来提说:“可惜那时候我信了。比如我以前从来不做乃玛孜(礼拜),但遇到吐尔逊等人后,如果不做,大家就慢慢孤立你,在这种氛围里你潜移默化地就被感染。”
不久,吐尔逊跟居来提说,要带他去巴基斯坦做一笔“大生意”。居来提深信他,再加上想赚大钱,就答应了。临出发时,领头的说“你们的信息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想背叛,就是死路一条”。在车上他们还被要求取一个假名。
目的地是某国境内一座高山。“山顶上二三百米一个帐篷,里边有世界各地来的人,有亚洲人,也有黑人,谁也不认识谁。”居来提看到一面旗帜,上面文字的意思大致是“神的军队”。接下来,他们被要求练习枪支使用、制爆技术、暗杀格斗,并被告知“要按照神的旨意来杀异教徒”。在山上,他们只能天天吃豆子,有人白天在山下买好藏到指定位置,夜里派人偷偷背回。
居来提回忆说,3个月后的一天,来了一个人,据说是训练营的资金提供者。“他来了以后没几天,营地的人陆陆续续被派走,谁也不知道别人去了什么地方。”居来提被要求回土耳其。“又过了一个月,他们让我宣誓效忠‘东突解放组织,并让我回中国‘等待任务。”回国不久,居来提就被抓获,判刑7年。“亲人离我而去,生活很灰暗,只剩下抱怨,每天就祈祷神灵能够给我财富和地位,可神灵始终没有给我这些”,居来提这么讲述出狱后的境况。后来,居来提因传播宗教极端思想而来到培训中心。
“幸亏我当年及时接受法律制裁,后来又到中心学习,不然,我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更严重的犯罪行为,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我意识到,自己之所以犯下错误,深层次原因就是没有抵御宗教极端主义思想的毒害,导致心中没有法律意识、国家意识。”居来提说。
采访结束时,居来提告诉记者,他很怀念小时候那种生活。▲
不堪往事:极端思想胁迫下的南疆
记者在培训中心采访时发现,因感染传播宗教极端思想而失足的案例在这里非常普遍。麦尔耶木古丽·买买提出生在宗教极端思想家庭,她的奶奶要求她在高中毕业后投靠在中东经商的父亲学习宗教知识。在那里,麦尔耶木古丽嫁给了她口中“宗教思想极端到变态”的丈夫:她的丈夫要求她即使在家里也要穿长袍、戴头巾,还严禁她出门,甚至不允许她的父母来探望。奶奶去世后,麦尔耶木古丽因不能在葬礼上哭而长期抑郁。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去探望病倒的父亲,结果被丈夫指责是思想上的“异教徒”。最终,麦尔耶木古丽与丈夫离婚,回到了中国。
然而,这些遭遇并没有让麦尔耶木古丽意识到宗教极端思想的危害。她开始干涉他人吸烟、喝酒,自己穿着象征宗教极端思想的服饰,为满足虚荣心而将原本不堪的个人经历描述得极其美妙。“明知那边男权女奴现象很严重,很多人打着宗教旗号做一些不堪的事,而且各个方面都不如我们的国家,但我还是告诉周围人那里是‘圣地。很多人原本没想去,但就是被我这样的人蛊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达吾提江·吐尔逊在19岁时被人灌输宗教极端思想,尽管家境不好,但他还是拒绝了汉族老板给他提供的砖房和冰箱,因为他认为老板是“异教徒”。不愿干活,又与汉族同事关系不好,他就辞职在家,完全按照宗教极端思想的要求生活,并干预其他人的世俗生活,向他们传播宗教极端思想。没有了经济来源,妻子难免发牢骚,达吾提江却觉得“妻子是丈夫的附属,必须绝对服从自己”,因此常常殴打妻子。
“仅仅七八年前,喀什地区街头还常看到穿蒙面罩袍的女性”,这是记者采访时常听到的话。买迪娜·艾克拜尔曾在北京某高校学习舞蹈,2015年回到乌鲁木齐学维吾尔舞蹈,其间,她被室友灌输“不守教义就会下地狱”之类的话。“听着很可怕,像鬼片一样,那些年我回家乡穿着T恤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甚至喊我‘异教徒!”在这样的灌输下,买迪娜成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不清真的东西,甚至连牙膏都要买“清真”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傻了。”
正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主席雪克来提·扎克尔近日在就新疆反恐维稳情况及开展职业技能教育培训工作答记者问时所谈到的,南疆四地州过去受恐怖主义危害较大,受宗教极端主义渗透干扰严重,部分群众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力较弱,法治意识淡薄,法律知识贫乏,职业技能不强,就业困难,导致该地区生产生活的物质基础薄弱,容易受到恐怖主义与极端主义的教唆和胁迫。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去极端化条例》第二章第九条列明了15种极端化表现,包括“泛化清真概念,将清真概念扩大到清真食品之外的其他领域,借不清真之名排斥、干预他人世俗生活”“自己或强迫他人穿戴蒙面罩袍、佩戴极端化标志”等。记者得知,培训中心所有学员在来这里前都有这些表现。
喀什地区职业技能培训教育服务管理局副局长阿卜杜艾尼·托合提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宗教极端思想会危害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最终会导致暴恐行为,“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就是事实”。▲
巨大改变:从旅游到就业到家庭
新疆依法开展职业技能教育培训工作以来,去极端化的效果惠及百姓日常生活的边边角角。10月23日早晨,喀什古城开门仪式的表演还没开始,但门前等候的游客丝毫没有烦躁,他们正忙着跟当地群众一起跳舞,一些举着手机录像的内地大妈难免技痒,纷纷下场跳起“新疆广场舞”。
笑脸和问候是喀什街头的主旋律,卖干果的摊位前,不管你买不买,当地老乡都会热情地拉你品尝。《环球时报》记者来到一家卖民族特色帽子的店里,还未开口,老店主就拿了一顶帽子戴在记者头上:“巴郎子(小伙子),试试!”店主说,今年内地游客来得多,他的生意明显比往年好。
据喀什市旅游局统计,2018年前9个月,喀什接待游客数达到414.9万人次,旅游收入281661.8万元,同比分别增长28.4%和45.6%。其中接待境外游客16919人次,外汇收入1691.9万元。更让人鼓舞的是,这一良好势头正呈现加速趋势:根据9月的数据,到喀什的游客77.5万人次,旅游收入59374.5万元,同比分别增长55%和75%。
22日是乃则尔巴格镇的阿布都內比·阿不都热西提从培训中心结业11天,记者来到他的家中。这是一座经典的维吾尔族院落,院角的土炕方桌上,一台收音机正在播放普通话新闻。阿布都内比说,他的普通话水平、法律意识和专业技能都有了很大提高。在他的家人看来,最直观的改变是在家的表现,“以前,他很大男子主义,从不干家务,现在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打扫卫生”。
去极端化带来的改变还体现在女性地位提升和当地群众的就业上。22日,在喀什经济开发区北部产业园区一家服装厂,女工们正在缝纫机前专注工作,机器有节奏的运转声让人感觉整个车间都在奔跑。公司董事长李慧君将企业带到喀什已有3年多,她亲眼看到去极端化让员工重生的过程:“刚来时,很多员工不会说普通话,沟通很困难。她们的丈夫不允许她们出来工作,认为女人就该待在家里,很多女工晚上回到家都会挨打。”
培训过程中,从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到学习法律知识,再到学习职业技能的正向进阶,员工们的极端化思想被彻底清除。更让李慧君高兴的是,竞争意识在增强:“以前她们觉得吃两块钱的馕就满足了,现在完全不一样,这个月干得好拿5000,下个月拿4000就不高兴了。”李慧君说,公司的平均月工资水平大概两三千元,熟练的员工拿5000多不成问题。“有了钱,员工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给老人治病。很多中层干部都有了自己的股份,他们真正把这儿当成自己的企业来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