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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及之意志
——贡布里希关于大学教育发展的观念及方法

2018-10-25陈璐瑶

关键词:贡布里希普及专业

陈璐瑶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10)

贡布里希 [E.H.Gombrich]定义普通知识[general knowledge]为“所有文化都仰赖的某种共同的知识库”,亦即包含了文化的各个侧面的,诸如艺术、文学、音乐、传说的那种常识性知识。他认为现在的学生普遍缺失这种常识性知识,要培养学生的健全文化、提高教育质量就必须重视这种普通知识的普及。不仅仅是贡布里希所说的欧洲学生普遍缺失了常识性的普通知识,我国学生的常识性文化知识水平也参差不齐,很多学生在这方面有所欠缺。目前我国高校教育重视专业化培养,其教育目的是职业性的,忽视普通知识的传授。专业化教育迫使学生在一个专门领域进行探索与研究,在一个学科类别钻研特定种类的知识,学校不要求学生懂得其他学科的知识,只需精通其所选专业的范围内的知识即可,学生对于其他领域知识的获取主要通过道听途说以及各类书籍,此种不稳定的获取渠道造成很多学生不懂美术、音乐、历史及文学等理应获取的普通知识。高校人才能在其专业范围内熟练精通,但缺失对于贡式所说的“文化地图”的理解,这种缺失必将造成危害。

贡布里希重视普通知识在大学里的普及,其必要性总结如下:第一,从科研角度来看,对于普通知识的了解能让学生在其思维中形成一个全面的传统知识的“文化地图”,“文化地图”的功用在于使学生知道自己的学科在“文化地图”中所处的位置以及自己的研究目标在“文化地图”中的位置,进而以统筹的观点来审视自己的学科领域与自己的研究目标。对于普通的常识性知识的了解能够迅速形成这种全局观,这种全局观带来的便利是——使学生知道为了透彻研究所选择的研究课题,除了本学科的知识以外还有哪些领域的知识能用于解答问题,这有助于学生选择合适自己的学科知识来对研究目标进行深入且广泛地探索,缺失普通知识容易迷失方向或是眼光狭隘,不益于科研的发展。学者要多维并且深入地研究一个课题,往往不仅仅需要本学科的知识,还需要跨学科的知识,从不同的侧面来解析研究的对象,对于“文化地图”的清晰理解能帮助选择合适的其他领域的知识,使研究更为广泛深入。

第二,从学习态度方面来看,普通文化知识的习得使学生保有谦逊的态度。笛卡尔曾说:“越学习,越发现自己的无知。”苏格拉底的经典语录就是“智慧意味着自知无知”。学者越是囚禁于有限的知识牢笼,就越容易坐井观天,骄傲自满;越是领略到除了本专业以外,人类的知识宝藏之巨,就越感到自己如此渺小。普通的文化知识的传授将使学生领略到知识的广博无涯,无边无际,这个“文化地图”没有广度的限定,未被开垦的知识土地不可胜计,人所能学微乎其微,因此切不可妄自尊大,固步自封,局限在有限的知识范围内沾沾自喜。它将提醒学者,学海无涯,人力有限,但仍能在一定范围内竭诚尽智,这种谦逊的态度将促使学者更好地从事研究工作。

第三,从语言表达方面来看,普通文化知识有助于我们提高语言表达能力,描述一些不易于描述的经验。任何不便描述的经验都与其他领域的另一经验一样激起我们相同的反应,任何事物都与具有通感的其他事物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例如聆听音乐的感受会神奇地与观看绘画作品的感受类似。正是由于这种通感的存在,我们在观看蒙德里安(Piet Cornelies Mondrian)的《百老汇爵士乐》时竟然仿佛听到跳动的乐音,也正是由于这种通感的存在,我们在描述不好描述的经验时能借用其他领域的经验来做比喻,缺失了普通知识就很难有取之不尽的语言源泉。可以说,普通知识提供了一种“隐喻之源”(sources of metaphor),当我们对于某种经验找不到确切的词句来形容时,我们能借助隐喻来表达,而隐喻的运用需要大量的普通知识,对于普通知识的掌握能够提供用隐喻来诠释经验世界的可能性,这使学生的表达能力得到提高。

其四,从评价与检验的角度来看,普通知识有助于检验文明的价值。文明是一张价值之网,网中的各个文化现象如同缀在网上的大大小小的珍珠,这些文化的珍珠都有其不同的价值份量,而这些价值份量绝非是显性的,而是隐性的。称量出文化现象的份量,或者说文明的价值的评判必定基于对于文明的了解,了解是评估的基础,如果不了解普通的文化知识,我们就无法言说历史中的经典文学作品、音乐作品抑或绘画作品的价值,也无法评判黑格尔(G. W. F. Hegel)或柏拉图(Plato)的哲学的价值。

普通知识的普及在人文学科中的必要性更为显著。贡式认为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之间的差异在于了解与探索的价值观的不同,人文学科以文化知识的获得为旨,了解比探索更重要,了解文化知识是其根本,也是检验各种文化理论的工具。贡式提到:“文化史家要成为学者,而不是科学家,他要给他的学生和读者指一条通向别人心灵的创造物的道路,探索只是附带性的,这并不是说永远没有必要进行探索……当我们致力于大大小小课题的探索之时,书架上那些我们来不及读的历史名著正在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我们。”[1](P60)自然科学与之不同,其目标在于探索发现,而不是知识,但自然科学家也需了解其他领域的知识,在知识的基础上探索。由此足见,不论是人文学科还是自然学科都需博闻强识,尤其于人文学科而言,其营养取自广博的文化传统,目的亦即文化知识的获得,了解知识的重要性更甚于自然学科。贡式认定人文学者的责任在于恢复、保存和解释人类的文化遗产,而这些责任只存在于那些已经掌握了必备知识体系的人的肩上。贡布里希对于艺术史的研究运用了历史学、心理学、修辞学、神话学等诸多领域的知识,如果缺失对于“文化地图”的理解,缺失普通文化知识,他就不能成就其理论的非凡。

专业分门别类,重视职业化教育而不重视普通知识的普及是如今教育发展的大敌,大学仅仅重视专业领域技能的培养绝不可行。正如贡布里希所说的,“学院偶像”(idola academica)在学院立足已久。我理解的贡式所说的“学院偶像”即是学生对于本专业领域的知识的单一崇拜,对于其他领域知识的忽视。大学的专业化教育的初衷在于这有利于专业的引导、精进与专业水准的检验。然而,大学的这种结构设置虽然有其便利性,却是对于文化的歪曲。事实上文化并无边界,是浑融一体的,呈现出一种知识整体,各学科是一个紧密的整体。文化能被想象为是在历史长河中的连续的组织,也是将各个分科包融在一起的组织,其中各个部分都处于交错的织网中,学生必须在文化的整体中寻找这种连续性。贡式一再强调的即是对于连续感的教授。专业学科只是达成研究目标的手段,为达成研究目标往往需要跨学科的知识,例如一个文化课题可能需要历史学、社会学、语言学、艺术学等领域的知识来解释,这个知识整体无法被分割,而专业学科化的区域主义使其割离,这不是文化的本意。区域化的专业分割有其道理,它能使学生迅速获得专业领域内的技能,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种设置,它的弊端就必须经由普通知识的普及来缓解。

贡布里希认为专业化体系所带来的课业压力几乎占据学生所有的时间,致使他们无暇思考,失去思考的时间是极其危险的信号。育人之意并非是仅仅教授谋生技能,也应培育思想。学校的职责不仅不在于培养职业技能,也在于培养思想,学生应从职业培训的前线撤离,返回到一个空间思考是什么和为什么。毕竟国家不仅要成为经济上的强国,也要成为文化上的强国。然而,这种论点并不代表学校应轻视专业技能的培养,阻碍学生的专业发展,而是在专业技能培育的基础上重视学生的自我思考的空间的保留。

普通知识需要普及不代表需要考试。贡式担心如果我们在大学里设立普通知识的考试将无法达成普通知识的真正普及,反而使这种教育变得狭隘闭塞。因为普通文化知识没有标准答案,文化只能被思考以及被讨论,文化无法被单一的考试答案所束缚,它是自由的召唤性结构,不断召唤着新的思想来填充自身。我们与我们所处的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的探究并非简单答案能予以解释。然而如果考试存在,对于分数的追求将导致学生只能死背标准答案,而不是真正地去思考,普通知识的课程就会失去意义。只要大学将考试的分数作为评价的标准,普通知识的课程就将受到威胁。要求对知识采取考试的愿望源自公平公正的传统,考试的形式出自渴望公正的良好愿望,可是良好的愿望不一定对于普通知识的传播起到良性效用,因为普通的文化知识只能被探讨与思考,不能被简单答案束缚。

贡式感到对于普通知识的考试的形式绝不可行,也无需开设新课,而应被自学看书所取代。对于普通知识的涉猎应是消化知识而不是一目十行,理解重于阅读量。确实如贡式所说,阅读量无法被量化,理解远重于阅读量。此外,贡式提议讲述普通知识的书籍需简洁扼要,明白易懂,可以使不同专业的学生们在短期内将其读完,这样这种简略的知识将在大学的传播中更具可行性,因为不同水平的学生都能理解,也不占用过多时间。

要想达到贡布里希的设想,学校必须重视图书馆的建设,不能减少对于图书馆的资金投入。图书馆之于文化传播正如实验室之于科学技术,它是产生新思想新发现的圣地。任何对于图书馆的预算缩减都将减缓或阻碍这种发展,一个图书馆里期刊不能持续引进,不能购入国内外的古今名著典籍,将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学者的普通知识一旦欠缺,将阻碍各个学科的发展以及人本身的发展。

图1 波提切利《春》,佛罗伦萨,乌菲齐宫藏

我认为,普通知识要得到普及,需切实促进各学科之间的交流,鼓励学生参与其他学科的讨论会与讲座,开设跨学科的交流会。我国高校应大力推行美术、音乐以及文学公共课,对于美术、音乐以及文学知识的相对缺失是非专业学生的普遍问题。贡布里希的论文中提到菲奇诺(Marsilio)作为洛伦佐·迪·皮耶尔弗朗切斯科

(Lorenzo di Pierfrancesco)的教养人想使小洛伦佐领会人性(Humanitas)之美的训诫,便使训诫经由画家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之手转译为图像,波提切利画中美丽的维纳斯

(Venus)便指代“人性”。在写给豪华者洛伦佐(Lorenzo il Magnifico)和贝尔纳多·本博(Bernardo Bembo)的信中他写道:“哲学家们作了许多论辩,演说家们发表了大量演说,诗人们写出了大批诗作,以劝勉人们真正地热爱美德……然而我认为,美德本身(如果可把她置于眼前的话)充当告诫要远远胜过人们的言语。如果想激起男孩子的爱意,那么你朝着他的耳朵夸赞姑娘,或用言语把她描述一番,那是毫无用处的……如果能够的话,用你得手指一下美丽的少女本人,那就不需要什么言词。亲见美貌而激发起的爱情比言语要容易多少人们无法形容。因此,假如我们能把美德本身那绝妙的容貌呈现在人们眼前,那就不再需要我们的劝导艺术了……”[2](P80)或许波提切利所绘的维纳斯就是美德的再现,被用来训导小洛伦佐,使其识得人性之美。由此足见,艺术形象之美可作道德教导之用,大范围地说,高雅的美术、音乐以及文学的普及都可使学生受到道德教化,此类公共课有其必要性。

除此之外,我认为大学应培养自由的文化氛围,这种自由首先应体现在对于研究课题的选择不以社会与市场的意志为转移。当今的课题研究重视实用性,社会无声地将他的意志施加于课题的选择,学生往往选择社会期待他们选择的课题,解决社会所亟需得到解决的问题,而忽视本人的兴趣。真正自由的文化氛围没有功利的施压,没有束缚的选择,学生应不考虑功利因素,自由地问其所想问,究其所愿究。在学科热门话题的间隙之间存有大片森林无人问津,这些冷门地带的深入探微同样值得珍视。其二,自由还将体现于怀疑的态度。怀疑的态度迫使学生独立思考,重新审视现成知识,提出问题,一切知识都并非不可推翻的权威,怀疑知识是真正的思考与真正的自由的开始。其三,我们需反对学术工业,学术工业使文化的研究工场化,以发表论文的数量来决定价值并不客观也远非自由,工业时尚将会导致学者的浮躁与浅薄。我想普通知识的普及应以如上所述的自由氛围为基础,不问功利、敢于怀疑、沉于探知将使我们广博的文化知识的普及真正具有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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