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起万物生
2018-10-24龚学敏
龚学敏
历史有时候也会像一位青春少年,也会不着边际,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告诉我们真相,并且,让我们对置身的世界重新作出认知。比如1951年的黄鳝溪,成渝铁路的修建工地上,一件被命名为“资阳人”的骨锥像是拨开蜀地浓雾的一抹阳光,照亮了整个蜀人的故乡。历史上遭遇的数次大屠杀让四川成了中国最大的移民区域,几近四川已无四川人。这一抹阳光,与其说是照亮后来的蜀人内心,不如说它照亮了整个四川的历史,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存在过的一切。逝者如斯夫,“资阳人”正是一条这样的大川,比四川的川还要大,它在四川大地上流过,却又一直不曾离开,它就这样默默地,一直注视着人类,动物,植物,甚至大地的变化。直到这个地方因金雁常住,被称为雁江。
雁江旧称资阳,因出土“资阳人”头骨化石被称为“蜀人原乡”。久远的历史长河中,蜀人苌弘因孔子向其学习“乐”而至今被后人传道,更重要的是苌弘仙逝后,“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这便是雁江大地上长出的,最让人心动的第一首诗。然后,西汉的王褒,东汉的董钧……众多的雁江人不仅自己用文笔和才情写诗,更是在这里,抑或从这里出发,把自己写成了一首关于雁江的诗歌。
时光和雁江一起,淌到了现在,起起伏伏中,出现了一位给雁江写了整整一本诗集的诗人——郭毅。第一次读郭毅的诗还是在雪域高原的阿坝州。当年,我也和郭毅一样,在阿坝州工作,一位当地的女诗人告诉我,有一位军人,理县人武部的部长,散文诗写得很好,名字叫郭毅,记得当时,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总是认为说一位县里的领导诗写得好,多多少少是有些水分。不过,我还是记住了郭毅这个名字。慢慢地,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陆陆续续地读到了署名郭毅的散文诗,读的时候,也就多了一分留意,多了一分关注,更多的是想验证这位和他同在一个县里当领导的女诗人对他诗歌的肯定是否成真。直到有一天,一本就是写我们置身其中的高原的散文诗集《向上的路》,让我对郭毅的诗艺、才情,包括他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和高度都有了我自己的认识。随后,他又換防到了他处,我也到了成都工作,不过这些一点都不重要了,因为诗歌的交流可以让人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时空障碍。后来,《星星》诗刊办了下旬刊的散文诗,作为优秀的散文诗人,郭毅和我,和编辑部自然而然地就联系密切起来了。
直到命运把一位诗人安置在雁江。从阿坝高原上退役的郭毅,像是大雁一样,来到了他妻子工作的美丽的雁江。
从苌弘的“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开始,许是雁江注定要等一位诗人的心血化作《诗意雁江》这本诗集。
那天,我从征途返回,拍水的血鹤指出沱江的流向。
她的信心,从一只鹞鹰的翅膀,穿过云层,获得天堂。
将老未老的我,倚着这水,也长出新生的飞翔。
它在诗中,返老还童,不把身体的疾病看成埋葬,反而发出攀升的气魄和胆量。
——《临江,回望苌弘广场》
作为长寿之乡的雁江,把临江的广场用苌弘命名的同时,也给一位栖居在这里的诗人重新命名了他的生命,那种新生的,飞翔的生命,能够把“我”和多年前的碧血安置在一起,唯诗心相通而不可。可以看出现在郭毅的诗歌写作与过去高原时的写作,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除去外在意象的变化,更多的是郭毅对人生又有了新的思索。从青春放肆的全然不顾,到沱江边仰天之后的静静聆听,中年的成熟让他的诗性更接近人生的本真。
墨池交换的苔青,唯绿是从
它的清,流动文辞,浇灌万物
催发四周的稼禾,正在韵律
唱醒新的门户,将世间的冷暖、爱恨
化作一种活着的姿态
——《在谏大夫王褒墓前》
王褒墓前的墨池,作为一个地方文脉源头的象征自然会引发后人无限的感慨。自古以来,面对先贤的遗迹,这种凭吊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几乎所有的文人都写过类似的文章或诗词,郭毅也不例外。雁江先贤在郭毅这里唯绿是从,清流可以灌溉万物,这万物里有我们,有诗人郭毅。可以催发稼禾,也在催发郭毅的诗句,和这个活着的新的时代。文明就是这样,不管路途有多远,只要细细地一梳理,脉络就如同诗人诗句的清晰。
那年,我弃枪归来,只差一岸,就触到董钧的书卷。
他在对岸,化着荒草,驻着电线。几只停歇的麻雀对着凌迟的乌鸦,
凌空闪过,他的头顶空落、阔远,只见蓝色的天。
白云传话,阴阳界上,一册发黄的竹简,脱了缀线,说文物也是文物,
说教义也是教义。但他深陷《仪礼》,刚一抬头,又被时间按了回去。
——《董钧在潦草的纸上发光》
历史和诗的河流一样淌到雁江的东汉,董钧本人成为一首好诗,被弃枪归来的郭毅捧在心中翻阅,恍惚之间,又从心中去了金雁翩跹的对岸,成荒草,成诗歌中粗粝的荒草,疯长,像是生生不息的资阳人,和沱江。此时的郭毅已经知晓了无论是董钧,还是用白话写新诗的自己,都会被时间按回去,然后,时间永恒,可以麻雀、乌鸦,可以电线,而我们身处其中,又与之相差一岸。
从苌弘、王褒、董钧……到饶国华、王侃予……这些被雁江哺育过的名字被一位叫做郭毅的后生一一拾起,用诗歌的布抹去岁月的尘埃,让他们用诗歌的方式在雁江的江河中流淌,让他们在雁江的夜空中又一次熠熠生辉。这些雁江的星辰,这些人类的星辰,总是指引着我们,让我们用当年“资阳人”第一次抬起人类思索未来的头颅的姿势,仰望星空。郭毅用诗歌的形式又一次记录了这种姿势和他们发出的光。
卦石村、伍隍红花村、成渝古道、南津驿、迎仙桥、龙洞湾、太子村、临江寺豆瓣厂……这些散落在雁江的小地名,像是一颗颗的珍珠,被郭毅串成一串项链,系在金雁的颈上。雁江的历史上,想必从未有过文人骚客这样专注过如此多的小地名,这些小地名从郭毅的作品开始,有了诗歌意义上的名称。这种诗歌的意义会对我们未来的生活有一种全新的诠释。
人文与地理相互映衬,互为经纬,成为这本诗集的一处亮色,它不仅以时间为脉络对雁江进行了人文历史上的梳理,而且,对雁江全方位的诗歌探秘,扩大了人们对雁江认知的纵深。
郭毅说,春起万物生。是呵,历史总是在春天里,总是给我们展现出不一样的万物。就像是拿到这本书的这个春天,郭毅这本书写雁江的《诗意雁江》,随花开的时间,把整个雁江依次展现在我的面前,一朵朵地让人情不自禁。如同他《在河之洲》的最后:
当月色轻颂,一曲野地的风,扬帆起航,正噬我心。
无名的爱低垂星河,低眉闪耀的灯火,让千家万户喜气洋洋,敲响梦中的鼓。
而帆驰过,不分昼夜,正踮起脚尖,看见万物倾泻的心,舒开迷蒙,朝向光芒启开天空,将卷册推送在现实的透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