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2018-10-24周正
周正
帅大的一派原,宏阔的一片原。四顾茫茫,无边无际。唯浅丘浑圆的线条,把“原”围成平整的牧场。丘与原浑然天成,线条柔和。勾勒出的画面空间,形成的是原。浅草长成一个色调,一般高度。如同公园里园丁用割草机剪过的一般整齐。又如理发师用推子推的圆平头。只是这头硕大,这头上的发却都是浅发,松松软软地长在这原上。这原就显示出一派生机。且有了星星点点的牦牛,似是原上的装饰。它们动也是静,静也是静。在蓝天背景下,在原的土地上,祥和而安稳。
总以为这样的原其实是一幅画图。平原的原的画图亦是一眼望不到边,只是它有厂房,有住房,有树木,有人影。甚而至于,有红砖绿瓦,有翠竹掩映,有小桥流水。一幅富春山居图,抑或是江山多娇图。更硕大的平原,我所看见的是华北平原火电厂的烟云四起和长江中下游平原阡陌纵横。总给人拥挤或脏乱无序的紧张。成都平原也是,稍有空隙,便是密密麻麻的家居,抑或是交通。总是见缝插针,总是想方设法,遇水搭桥也罢,逢山开路也罢,总是有点局促,有点捉襟见肘,有点气不敢出。因为有都江堰灌溉工程,成就了成都平原为天府之国。也因为有这都江堰,乡民总能衣食无忧,旱涝保收。有了工夫便修一幢瓦房,外边总辅以围墙。围墙边亦有慈竹,有猪圈,有火房,有正屋。有了这围墙,便把院落与世界分开,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单元。亦可见小富即安安于现状的成都乡民的性格。
这原不是成都平原,亦不是华北平原,亦不是长江中下游平原。它是硕大的浅丘,硕大的草坪,而草坪是一碧如洗的天空,草坪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而这天空恰有浮云如絮,而这絮也是一尘不染,白得干净,白得彻底。而这海洋亦是波澜起伏,恰如这一波波高原的浅丘。气势磅礴,排山倒海,是这前赴后继的丘,此起彼伏的丘。丘内则是原,丘外亦是原。这原无边无际,宏阔之至。
原,大抵是起源。源是原的本义。这原,亦是泉。山泉从水草丛生中浸出。像汗水从毛孔中渗出,不着痕迹,不动声色,不露声响。从查针梁子4500米的一个山顶,随着一道闪电划破黑云,黑云摇摇欲坠,周遭的白云被它赶尽杀绝,一声巨雷,把云层聚成的冰雹,密密匝匝地击在了梁子的山顶。说是山,这山有山的形体,有山的骨骼,却没有山的肌肉,山的丰满,山的血管。这山,从山顶到它脚底的海子,都是一群乱石,一堆乱石,一山乱石。确切地说,这山还没长成,它还太幼稚,还原形毕露,甚至还有点狰狞。这石头也是,有的是石块,有的是石卵。密密匝匝,重重叠叠,挤挤挨挨。冰雹打在石頭上,乱溅成点,顷刻化成水了,渗进乱石缝里,流进了措邛海里。而这措邛海里的水滴,有那么一些,从北走向黄河,从南奔向长江。而其最终,都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只不过有的曲径通幽,循环反复,周而复始,像希腊的西西弗斯。这石头再经风雨雷电的冲刷洗礼,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世纪多少年代,大石山又经历冰川的震荡,石山变成石头,石头变成石块,石块变成石子,石子变成沙子,沙子变成泥土。土生万物,这慢慢变成的泥土就滋养了水草,水草滋养了牛羊,牛羊滋养了安多土地上的这一方人们。
固守在草地的人们,本来离大江大河远,离城市都会远。生活的依靠,不外乎粮食,不外乎衣物,不外乎住居。行是不太需要的,需要的话也简单至极。有双腿可以步行,有牦牛和马匹可以骑行。就是现在,走远一点,拖拉机和摩托可以代行。衣食住行,似乎都可以自给自足。羊毛可以纺线,纺线可以成衣。羊皮经过鞣制,亦可以做成毪衫,做成氅。吃,有牦牛肉,有牛奶,有奶渣。住,用牛皮搭成帐篷。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就地取材,都可以因陋就简,都可以顺理成章,都可以信手拈来。物质层面易于满足,你贪婪也是这么一些,你无欲无求也是这么一些。广袤的水草,养育着这样的人们,自由豪放的人们,仿佛与外界隔绝,又仿佛自成体系。对物质要求极其简单,内心又不会有太多的杂念,如这干净的天空,如这宏阔的草原。牛羊安安静静吃草,别的什么也可以不去考虑,那就在这空旷的草原唱支歌曲吧,唱给牛羊听,唱给草原听,唱给白云听。也许,远处的情人,也能听见这隐隐约约的情调。
这是源,是原的本来面目。而原的本来面目是泉。泉水就是这样,沿着查针梁子的石头缝隙,源源不断,泉眼汇成溪流,溪流剥蚀着草原刚长成的土地。这水流静静地像躺在草原上,慢慢地伸个懒腰,再舒展开去。我看这原,就是原始的原,就是本源的源,就是原来的原。或许,世界的本真面目就该这样,简单的衣食住行,一切回归自然,一切顺其自然。或许我们这社会,真的是多了欲望,而有了痛苦,那就回归自然吧。即使皮囊死去,也把他还给生养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