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眼看世界
2018-10-24蒋佳贝
蒋佳贝
（一）
知秋是个好姑娘。
从小就善良懂事，活泼可爱，几乎没让父母操过心，一直都是邻居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她愈发清秀，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亮亮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命运是真的有点偏袒知秋的，包括她自己。
可是在她十五岁那年，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
知秋右眼失明了。
她还是能睁开右眼睛的，但它空洞无神，就像是黯淡了的星河，没有了生命的光彩与温度；剩下的只是暗夜的粘稠，隔绝了生灵的美的粘稠。
得知自己失明的那几天她常常坐在窗边，怔怔地往下望。刚破土的嫩芽，草坪中央的木质长廊，长廊里穿着蓝白病号服散步的人们——当然了，这是她左眼中的世界。右眼，只有一片永远的漆黑。她不死心，反反复复地照镜子。左眼依旧明亮有神，可是也将右眼的无神尽览。她咬着唇，垂下头，左眼也随之黯淡了。
每天醒来睁开眼，眼前尽是病房里的惨白；闭上眼，就是无尽的黑暗。知秋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与医院花园角落里的那只黑猫没什么差别了。“不对，它都比我好，它至少可以用双眼去看世界啊。”她的手轻轻抚向右眼，又颤抖着放下。
“知秋，青文来找你玩啦！”妈妈推门走进病房，满脸的笑意盖住了几夜未合眼的疲惫憔悴，身后跟着她最好的朋友，青文。
“你这个大学霸，几天没看书是不是都有点不开心了啊。”青文笑着问道，紧接着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怕你无聊，把书都带来了，你要是想看就翻翻吧”。
知秋用左眼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堆书，没有说话，心中有几分烦躁。
青文似乎没看到知秋的表情，继续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说，最近学校开运动会了，同学们参加活动的劲头很足……”
可知秋似乎什么反应也没有。她看着青文笑弯的双眼，眼里折射出的光芒让她无法不羡慕——她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了吧……想着想着，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大哭了起来。
“你还跟我说这些干嘛！来刺激我吗？我的一只眼睛都没了，还看那些破书干嘛？还有他，我本来想，我再，再优秀一点他就可以看到我了。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
妈妈和青文都愣住了，什么也说不出。病房里就只剩下知秋的抽泣声。
（二）
知秋出院那天，正好是立春。医院的花园里，万物复苏，一派生机，与沉默的知秋形成了鲜明对比。知秋关上窗户，转身却看到妈妈递过来的一个粉色的信封。
“这是？”
“青文让我带给你的。”
知秋愣住了。打开信封，里面的内容让她终身难忘。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试试用单眼去看世界吧，说不定能发现一份别样的美好。还有，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你的右眼啊。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知秋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滴落在信纸上……
吃過午饭，知秋正准备去做最后一次检查，看到匆匆赶来的父亲，手上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的包。
父亲拉住她的手，坐回椅子上。
“孩子，这黑包里面，是一台单反相机。”父亲打开包，将相机递给知秋。
“你看它，不也是只有一只眼睛吗？可它用单眼看到的世界，比很多人双眼看到的都要精彩丰富呢。”
知秋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
“这次意外，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爸爸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身体条件，就放弃对生命的热爱与追求。我的女儿那么优秀，怎么能被轻易打倒呢？爸爸希望你可以发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知秋望着父亲，左眼又一点一点亮起光来。她接过那台单反，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将左眼轻轻贴近取景框——里面是一个慢慢变得清晰的世界啊。
很多年后，再想起那个立春日，知秋觉得，那天万物复苏，而自己也仿佛获得新生。父亲的话还在耳畔，她第一次拿起单反，用左眼对准了外面明媚的春光。
（三）
知秋变了。
原本活泼开朗的姑娘，变得沉静了许多，比起以前跟同学们一起三五成群嬉戏打闹，她更乐意和青文一起坐在草地上，用单反对焦天空中的一片浮云，或者连拍一只掠过的飞鸟。也许一朵昨天还在吐蕾的月季，今天就已盛开；又或许一株昨天还精神饱满的小草，今天就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脑袋。在知秋的镜头下，在她的眼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妙不可言。更难得的是，无论她在哪里，青文总是如影随形；无论什么时候，镜头里的青文总是对着她甜甜地笑。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知秋觉得，自己心中那团熄灭了的火焰，正在一点一点复燃。
知秋觉得这个世界变了。
早春的花开，清秋的叶落，盛夏的日出和寒冬的晚霞……原本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在她的镜头下却另有一番风味。因为摄影，她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想去太平洋的孤岛上拍一次日出，想站在青藏高原上拍一次星辰，想去挪威拍一次极光……除了风景，知秋也喜欢用镜头去记录平凡生活中的那些不平凡。她拍过厨房中妈妈忙碌的身影，拍过父亲鬓角新生的一根白发；她拍过青文在一颗大榕树下静静地看书，一片木叶落进书的夹缝里，带着深秋的气息；她也拍过那位学长在球场上扣篮，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
她明白，失去的仅仅是一只右眼而已，而友情、亲情，以及这个世界该有的精彩与温情不仅没有离她远去，反而更加真挚真实。单眼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世界的一半，她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满满的温暖……
何其有幸！
（四）
文德斯曾说，每张照片都是对我们生命必会消失的提醒，所以从这种意义上说，摄影关乎生死。
知秋很喜欢这段话。摄影关乎生死，一点不错。因为正是在单反的帮助下，她慢慢接受适应了用单眼看天地万物，喜欢上了这个一度令她绝望崩溃的世界，并乐意不断去发现，去挖掘生活中的每一点美好。
在某个盛夏的午后，知秋背着相机，和青文并肩走在香樟树下。蓦然间，一缕光线透过樟叶落了下来。知秋停住了，张开手掌对准阳光。暖暖的光洒进她的左眼中，泛起一圈光晕，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知秋举起相机，对着那片透光的叶子按下快门，咔嚓的声响盖住了她那句喃喃自语。
“其实，用单眼看世界，也挺好的。”
【作者系湖南省娄底市娄底一中学生】
亲爱的朋友：
翻阅了一整夜书信，找不出一两封可以公开回信的题材。书信原本应多彩多姿，可手边的来信，归类起来却是如此相同——千篇一律的抱怨和苦痛。书信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羡慕他人，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的遭遇是人间最不幸的，极少人对自己之所以形成今日的局面有所检讨和反省。
其实，任何生命都有它生长期的创痛与成长，生命便在这历练中趋于成熟。
生命的成熟过程避免不了挣扎和伤感，如果只是一味地抱怨，这份在我看来极有价值的存活便显不出来了。
如果我们对目前生命的局面不满意，而且尽力而为仍然不成功，那么，为什么不从这个局面中跨出来，再去开发另一个局面呢？许多人说“我不能”，我认为是没有道理的。
你能，如果你下定决心去做。
让我们彼此共勉，在心灵上脱离一层又一层束缚，使生命达到某种程度的自由。这种自由不是白白便能得来的，如果我们不痛下决心去改变局面，一切都是枉然。
——三毛《写给正在怨天尤人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