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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游(组诗)

2018-10-23羊子

草地 2018年4期
关键词:昆仑一滴水目光

身体和灵魂同时看见我的时候,

我置身在奔流的时代。

站住脚步,我听见,

八方的声响四散入地,

周身冰甲崩裂,

中流砥柱一般,我看见。

浩淼时光的下面,

沉默千年万年,甚至再多万年,

海水一样深广的昆仑,或者我,

开始地质新一轮造山运动,

以物理节奏、化学速度和顺序,

从岁月海底,

向着明亮单薄的海平面,

向着前世注定今生的方向,

向着更多日照、更多星点的天宇,

缓缓而起,刺破青天,

形成崭新的高度。

天空对面,

神话随昆仑向天开启。

现在,我的身体在上游。

根系和根基,包括土壤,群山,

我的痛,我的心,我的祈祷,

我的梦和创造,摇曳生姿在上游。

而我的海拔早已长到雪峰之上,

九万里云海的上面。

早先,我的目光随了水流出山,

一层层,一寸寸,

铺垫盆地最早的河床,

包括不同的改道,鱼嘴的开合,

稳稳成就最好的天府之国。

顺便,我的目光亲吻着土地,

激荡深处的一层层祖先,

一处处火光,与兽搏击着进退。

我的目光犹如我前世的双手,

轻轻抚慰时光中依次而来的神灵,

依次向前牵走青衣江,大渡河,

向南而去。

我的目光犹如我不息的呼吸,

与更西的金沙江融在一起,

向东而去。

我的目光犹如我前世的身体,

融进浩淼的东海,

蔚蓝的汪洋。

我的目光在星空对面,

从太平洋海面,蒸腾而上,

成云,成龙,遥遥地,

与身在今生的我完成呼应,

对接在众生仰望的当空。

永远,我视野的中心在上游,

上游恰好就在下游天空的对面。

狂乱的暴雨敲打着我的夜色。

我的马匹咆哮不安。

我不知道它要奔向哪里。

这匹马。糟糕的马。在白天的声音里,

不知道千里有多远的劣种马。

被传说的话语践踏数十回神经之后,

这匹马才想起自己——

原是一匹修炼千年的千里马!

这骄傲的马。嘶鸣的鼓点敲打着夜雨的厚度。

你就是我。马的血液里响彻着同样的回声!

马就是你。马,也是我。

这时候森林展开厚实的胸膛,

让我驰骋,让我辽阔,

让我尽情飞翔在时间的高空,

看万象众态扑面而来。

在母亲皈依群山之后,

四面溅起悲伤的尘土落地之后,

种种真相挣出母亲的庇护,

抛开隐蔽和遮挡的围帘,

以荆棘冰凌漫彻周身的方式,

撕开我记忆的第一张白纸。

然后

然后,看见

织锦的想法和第一匹绢丝的孕育分娩,

看见三星堆的想象中完美现实的玉石之上的青铜,

看见慢慢金沙中飞翔的四只灿烂高洁的太阳鸟,

看见羊子山上朝霞与黄昏中天人融融的朝觐,

看见千年后诞生数千年都盎然的都江堰,

看见抓把泥土都流出菜花油的天府,

看见汉大赋,竹林环绕杜甫的诗篇,

看见满江红中滚滚长江东逝水,

看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流千古楼流千古,

看见盆地中央底层深藏的盐水雪白成晶。

分明听到甜甜的声音在耳畔轻轻低语:

羊子啊,请你继续——

眼睛里的心都需要随你看见,同你听见。

请你相信——

物质内外的真心都会歌唱你,眷恋你,

从多重多维的角度、能量秘密的方面,

轮回加持你——

接近生命与物质相分相融的宇宙,

更多属于自己的宇宙,

在可能与事实中,对应你自己的体系。

出發

我出发,在没有海的内陆峡谷!

我的存在犹如小小蚂蚁在爬行!

我快意于感恩的身心给我信念!

我确定我的由来与指向远胜一只小小的蚂蚁!

我很确定。我已经走出尘埃深埋的历史。

岷江的清浊和村庄的倒影给我的伤害与祝福。

我确定。我已经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走向未来。

我走到密歇根湖畔的时候,

母亲的目光与我一同到达。

母亲的微笑和幸福与我一同漫步。

在每一处天空下的山水中。我出发。

从众多卵石结构的堆积世界。我出发。

每一步坚定里的温暖,

都是爱和信仰的支撑。

每一幕黑夜黑雨的入侵与敲打,

都是我心获得绵实的机缘。

离别,向上,走过一个一个山巅。

众多山峰在我目光中,

渐渐落下。

我看见离别的起点储存最早的时间,

譬如我的姐姐,我的弟弟我的妹妹,

譬如我的山村,我的童年。

一滴水

浩浩而行的水域里,我是一滴水。

我始终是一滴水,

不想失去自己。

从遥远的最后一山冰川化解而来,

我体内藏着冰川的由来、温度,

体质、性情和基因,

有着与冰雪相似而不尽相同的特质。

因为置身水域的无形浩荡,

我的长期不减的个性凝结的形体,

始终无法消化融入更多水性,

在茫茫水面,不被长风邀约而去,

在漫漫朗朗的河床,不被卵石消磨耗尽。

深知身体内部的硬度密度,

顺水而行的主动被动。

在梦中,在心底,在水里,

我这一滴唯一的水,

被天意应允,

早已回到众水之巅。

众水之巅

众水之巅是神山。

现在只剩下纯粹的山了,

一丛一丛缥缈的白,

锥形的白,

奔跑在蓝色幕宇之下。

不见了神仙,

众水之巅,众水四散。

因为不洁尘起,

诸神转身,潜入山体。

不再神圣,众水之巅,

不再匍匐敬畏的目光,

祥云撤走,

散尽磅礴想象的神韵,

——彩虹隐身。

古冰川中孕生的一滴,我清楚,

众水之巅是昆仑,

是远古部族与神交通的岷山。

我清楚,

众山乐园中藏着一部天书,

需要打开。

打开

打开一个人。一个领域。

世界经脉一一裸露。

从深山,从黑夜,从树,从你,

打开一个被隐埋的时空。

多少华丽神奇梦幻真实的时辰,

迎面聚焦,穿透无形而来。

瞬间永恒。此刻无垠。你不见。

绵绵心魂和呼吸在演进,在互生。

一个人。一个细胞。一个大陆。一个宇宙。

在视觉触摸与灵魂洗浴中,完好尊严。

每一缕嫩黄与金黄交相轮回,

与蔚蓝广袤的幽美,紧紧吻合。

最后我看见我穿行在每一个具体的你,

无色,无相,无染,无终。

另外一滴水

另外一滴水打湿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都淋透了。

坐在岷江水边,我的心情流向远方。

长大后,许多文字认识了我,

以不同的语气告诉我,

我的那个远方,一直都在,

像最后那个姑娘,

把永生的心怀交给了我,

只等鲜花亮出香气的那个月夜,

请我拿走。

但是

但是现在,我看见众多的水,

一层一层地走了,

以庞大的雄力,撞开一道道山门,

一重重厚厚的天生封锁,

撞开一丛丛低矮的天空,

一夜夜迷蒙的月光,

向着更多的时代,汩汩滔滔,

轰然而下,从岁月的高地,

撞开一个个蛮荒与地狱,

向着最后方向,跌入时间深处。

昆仑书院

母亲坟茔上小花寂静四月阳光的,

是我的生命——昆仑书院;

惆怅千里驰骋的马蹄上修养种族的,

是我的心房——昆仑书院;

黑暗绑架童年的窗台上放声嘶鸣的,

是我的书斋——昆仑书院。

显微镜中的细胞,望远镜中的天象,

我和众多的我,相弃又相拥,

在宇宙的胸膛里,倾听——

唯一的我讲述,

物质的自由和生命的格律,

或者,——相反。

逃或者立

一声声柔软,翱翔我的坚硬,

一次次花岗岩绽开芬香,紧裹我的坠落,

死亡眼神烘托隔世飞升,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千万次泪水浇灌。

光,光,光,遥远的,内心的,

请用很少的力量撕开我的沉默。

岩浆滚滚循环我的存在,

那些轮回的燃烧,那些轮岗的细胞,

请把我打开,万千期待托举我的心。

一枚枚物质唱着歌,舞着腰,

逗引我的思情,凌空爆破,

扑棱棱飞出一首首诗歌,那可是我啊,

那正是我。我在我心里。

我在我的诗句里。

一声声叹息,越过未来飞上天空,

一滴滴露珠打濕午夜,胸扉难眠。

是鸟的歌声清澈了这个清晨,

我的心开始爱你。

岁月孵化的你,

沦陷众山簇拥的岷山中,

推开一重一重厚重的门。

我的心,你看不见,

一直活在你生命的外面和里面。

许多个分分秒秒凋落在你的脚步之下,

你把清而浊、浊而清的身体插进这个世界,

直到“妈呀”一声,枯瘦成骨,

你的眼神才终于找到母乳一样温婉的我。

你想把身体安进文字心中,

而我仅仅是众多尘埃中的一粒,

任随一层层无知焚烧起来,

烘烤你的痴心,

如生死纠缠,

骨肉纹理,

融进我生命的柔性精进。

和着痛,别离,嘱托和梦境,

你的心碎了。

你看见很多个不同的自己,

种子一样分布上游之外的千山万壑。

终于,你看见了我,

我的血管里听见你抓手一般向我呼号:

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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