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漳浦民间剪纸艺术及其文化表征——以林桃剪纸为例

陈厦宁 童友军

（福州大学 厦门工艺美术学院，福建 厦门361024）

引言

中国民间艺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民间剪纸艺术是中国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民间剪纸艺术是在民俗生活中产生、流传且不断发展。福建省民间各地都有剪纸的习俗，其中泉州、漳浦、柘荣、浦城四地剪纸技艺最为突出。漳州的漳浦剪纸、宁德的柘荣剪纸不仅被列入国家“非遗”，同时也作为中国剪纸子项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

漳州地区的民间剪纸主要集中和代表地为漳浦，漳浦的剪纸艺术是中国剪纸大家庭中十分重要的一员，漳浦剪纸艺术与我国其他地区的剪纸艺术一样具有强烈的装饰性，造型夸张、变形明显但又十分传神。漳浦剪纸艺术历史悠久，深根民间，如山间、田头之野花朴素、清香同时又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传承至今。因民间剪纸艺术与老百姓的生产生活，特别是婚丧嫁娶、节庆生子等民俗活动、习惯礼节等联系紧密，所以说漳浦的剪纸与我国其他地区的民间剪纸艺术一样，也是当地民间民俗的重要组成形式及内容之一。

一、漳浦所处滨海环境、民间剪纸历史悠久

漳浦是一座滨海县城，地处福建南部，拥有极强的地理环境优势。设县于唐垂拱二年(686)，明朝以后便获得“金漳浦”的美称。追溯到唐代，开创我国南方剪纸先河的小县城已颇具盛名。据《漳浦县志》记载：“漳浦元夕自初十放灯至十六夜，乃己神祠家庙或用鳌山运傀儡张灯烛，剪彩为花，备极工巧”，“家礼奠用香烛酒果已是随俗……剪纸为车马人物”。到了明清时期，本地民俗民风更加丰富，外来文化也相继被引入，如“窗花”这一原本北方中原文化的产物也相继进入漳浦人民的生活，使得原先作为刺绣底样的剪纸变成了民国期间一项倍受喜爱的民间女红艺术。发展至解放时期后，丰富多元的民间剪纸艺术经漳浦县文化部门的挖掘整理，整体的艺术质量得到了显著的提高。1955年首届剪纸作品展览会诞生的奖项中，有两幅出自漳浦艺人黄素与陈金之手。1960年，黄素的作品被中央美院收藏后，经多次参加国内外展览逐渐闻名中外，这也使得漳浦民间剪纸艺术体系逐步庞大。据统计，1990年这座滨海县城已孕育出剪纸艺人一百余名，且有七名中国剪纸协会成员。1993年对漳浦县来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年，不仅有高达120件之多的剪纸作品被送至马尼拉参加福建民间美术展览，而且得到文化部授予的“中国民间艺术(剪纸)之乡”称号，这对漳浦民间剪纸艺术而言无疑是一个新的突破。1995年漳浦民间剪纸参加了上海桂花节，又于1999年参加了首届“99福建漳浦剪纸艺术节”， 通过这些参展活动全方位地展示彰显了漳浦民间剪纸艺术独特的魅力。从2006年开始，漳浦剪纸的名片已不止为“民间艺术”的身份，它还被列入不同级别乃至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五年间，它蒸蒸日上，步步高升，从2006年的省级到2010年的世界级。漳浦民间剪纸历经时代的发展呈现出了更多元化的面貌，人们对剪纸艺人的崇敬却一如既往，当地人称这些德高望重的女剪纸艺人为“花姆”，林桃老人便是其中最具代表的人物之一，她是漳浦民间剪纸写意风格的开创者。从图案的构思到形象的塑造，每个细微的过程都透射出她极强的艺术天赋，所以有着“中国民间毕加索”之称。林桃老人剪纸作品无数，风格鲜明、造型多样。

图1 林桃《捕捉虾蟹》

图2 林桃《出海》

二、漳浦民间剪纸题材丰富、表现形式多样

历史悠久、品种繁多的漳浦剪纸，用于喜事也用于丧事，用“鸳鸯”“龙凤”“牡丹”“鱼草”“蝙蝠”“鹿”等传统题材进行创作表现，组成鞋花、肚围花等表示吉祥如意；庆贺新人结为夫妻，百年好合，往往用“龙凤双喜”表达。动物蝙蝠的“蝠”谐音为“福”，寓意福气、福如东海等等，所以在寿庆的时候经常摆上几个寿桃，此时，又有寿福双全表示长命百岁的寓意。图案中的各类花样，也取材自较有代表性的事物，张贴于门窗、灯具等需要的位置。除此之外，用于祭祀贴在供奉先人食物上的“彩衣”附加的文字也因种类区别有所讲究，如“财源广进”“阖家欢乐”，即水果类和糕点类食品的文字，这种方式既表达了漳浦人民对过去的缅怀，又表达了他们对将来的向往。漳浦剪纸在技法上一般以阴剪为主，阳剪为辅，在表现羽毛、花瓣时，艺人们经常使用“排剪”手法。

林桃的剪纸作品选材多样，大致分为三类：一类紧贴地气，折射民生，代表着她祈盼人们的日子愈来愈好，事业蒸蒸日上。林桃自幼生活艰苦，没受过什么教育，但民间风俗、人情世故样样精通。所以从她的作品里，经常可以读到风俗文化。如将闽南的月亮传说剪到了作品《月饼花》里，作品《猪脚花》《大饼花》同样也将闽南婚嫁风俗表现得淋漓尽致，饱含各种祈盼和祝福。另一类则是赞美劳动生活、歌颂农家乐、表达庆丰收的喜悦，如作品《捕捉虾蟹》（图1）中大虾大蟹；作品《出海》（图2）中鱼虾错落，海鸟翱翔，船体表现极富特色且对比强烈，看似随意的手法却表现出渔民生产生活的丰富多彩，整个画面流露出渔民丰收后的喜悦之情及作者美好的祝愿。此外还有一类作品借较有代表性的物像来表达人们对过去的缅怀和将来的祈盼，如祭祀用贴在供奉台中糕点和香蕉上的“阖家欢乐”“招财进宝”。

林桃的作品构图十分细腻饱满，耐人寻味。剪纸《天敌》讲述的是动物之间的捕食行为。她取蜈蚣躯体作为蜈蚣五对足部相对垂直的中轴线，再把中轴线作为参照，作足部的相对平行线，这种斜向后延伸的效果可将遇到危险的蜈蚣蜿蜒爬动的快速以拟动态的形式贴切地表达出来；以它为目标的两只雄鸡争相觅食，互不相让，一只昂首向上，一只俯冲向下，神态凶煞十分逼真；在它们的下方上演的则是猫和老鼠的故事，吃着葡萄的老鼠们，用不一样的心态扮演着小偷与强盗，两种角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显得在一旁睁着圆滚滚双眼，等着饱餐一顿的大猫十分凶残。原本司空见惯的食物链关系，经过她巧妙的构图与动静结合的表现手法，给作品增添了十分的浪漫色彩，活灵活现，让观赏者享受了一场视觉盛宴，且不得不折服于林桃高深细腻的构图技巧，拍案叫绝。

林桃剪纸形神具备，概括出物体的大致形态后更讲究神似。大胆夸张的特点奠定了作品的原始趣味，彰显出既野性又张扬的个性。《捕捉虾蟹》（图1）中，将一位脚边放着水桶，手拿耙网的朴素农民作为主体人物，准备捕捞水里体型巨大、占了半个河床的虾和螃蟹，于他而言，满载而归的希望渺茫，但梦想往往比现实更加饱满悦人。整幅作品运用了多点透视的构图方法，使得其极富视觉张力。作品《牧羊女》表现的是林桃的童年写照：赶着羊儿，情趣盎然。童年的回忆就像画一样被她用剪刀细细勾勒。林桃作品既神秘又抽象，这一特点体现在色彩和纹样上，《肚兜花》里，图案神秘莫测，引人遐想是否源于对原始生殖的崇拜；《蛇龟》中图案怪异的组合排列又是否关乎两个不同物种可以交配的人间传闻。她从不循规蹈矩，所思所想皆体现在作品之间。这种超脱的简朴塑造了她充满艺术气息的灵魂。

三、 漳浦民间剪纸内涵深刻、承载文化多元

漳浦剪纸中原文化“胎记”明显。据志书记载：“漳浦士质而文，民勤而朴，依山者习农桑、处海者事网置，婚姻祭丧，多依古法。人无贵贱，多衣绮绣，女子工刺绣”。唐代陈政、陈元光父子被人们誉为“开漳圣王”，他们的入闽使得该地的生产技术得到了极大地提高，随之中原文化与漳浦当地的本土文化以及民俗风情互相融合形成了新的发展。漳浦剪纸从最初作为刺绣底样发展到独立使用于各种民俗活动中也是受到北方贴“窗花”的影响，最早可追溯到地1000多年前。由此可见，漳浦民间剪纸艺术深深地根植于中原文化的土壤之中，作品形式都极具中原文化色彩，又经本土文化的改良，形成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中原文化的延伸。

林桃出生于白沙一个普通的渔民家庭，自幼生活困苦，节衣缩食。但当地民俗生活丰富多样，每逢节日，亲友之间都会彼此赠送贴着“猪脚花”的竹篮作为礼物，表达各自的祝福。林桃所剪的“猪脚花”运用夸张的变形和简洁的线条表现花中套花的层次感，与当代艺术的抽象随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林桃虽生活艰辛却从不屈服，她具备乐观开朗和质朴豁达的美好品质，将这些积极的能量通过剪纸作品传递给人们，将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传向四方。正因为林桃艰苦的人生经历使得她的作品极具闽越文化特色且地域性十足。

图3 林桃《祭祀》

因受出生和成长环境等的影响，使得林桃的作品具备浓厚的原始性思维及审美特征，堪称从古代传承下来的群体性“活”文化遗产。她的作品充分体现了她的审美本性和创作意识，如《捕虾图》整个画面极具图腾韵味。她在作品《鞭牛春耕》中用“云纹”装饰牛的躯体，用简洁明快的线条表现“云纹”，借此赞颂生命不息、种族昌盛。作品《挑水牧羊》将主画面分割成三个部分，分别表现不同的内容，表面上看三个内容互不协调，实际上互相联系且富含深意，反映了古越人以蛇为神物加以崇拜的意识。作品《祭祀》（图3）的画面被分割成1∶1的上下两个部分，上部有7个人在舞蹈，下部则为一人两狗亲密接触，这样的画面给人呈现出深不可测的感觉，其创作灵感源自于上古神话“龙狗槃瓠”的故事，画面中的龙狗传说为南方部分少数民族的祖先。林桃的作品内涵丰富，古拙质朴，能很好满足现代人们追求返璞归真的需求，因为其作品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结语

就漳浦剪纸的制作者或是传承者而言，其社会角色皆是渔民、农民以及普通的市井百姓，受中原文化和闽越文化的相互影响，又与本土文化和民俗文化相互融合，漳浦剪纸艺术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味道。林桃的剪纸注重线条的表达，简洁流畅的镂空形态展现出写意韵味，与陕西剪纸艺术家张召林齐名，人称“南林北张”。在对其作品意境的窥探，便可觉察气势十足，未曾有小家华贵的娇媚。正是有如此的境界，林桃剪纸的艺术形象更是引人为之惊叹，巧手之下的神话传说、民俗风情或是瑞兽飞鸟，都能大胆实现自我想像，将马蒂斯般“狂野”的手法应用于传统元素题材的表现中，夸张取舍，随意变形，有时更是将传统元素进行错时空、超现实主义般的表现。这样放荡不羁的表现手法与当代艺术的抽象荒诞产生了不期而遇的碰撞，又隐约透露着原始艺术的稚拙美感。林桃的剪纸艺术在技和艺的双重层面无疑都丰富了中国剪纸的内涵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