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僧怀素
2018-10-22刘长春
刘长春
诗曰:“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怀素留给历史的大名一是醉僧,二是狂草。两者之间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也是我们今天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个和尚身怀绝艺从故乡出发,去了广州,随后又到了京华长安,以其书遍谒王公大臣,有人说这是为了邀名;有人说,那实在冤枉了他。那么,他究竟为了什么?
这似乎应当从他的身世和经历说起。
怀素的家究竟在长沙还是在零陵,已经没有必要再做讨论了。重要的是,他来到了这个世界,早已举目无亲,也许就像陆羽一样是一个弃儿。他也许姓钱,也许不姓钱。以后攀援上钱起认他作外甥,也是在他名动京华之后。真实的情形,也许是永远的秘密。我想,怀素的童年、少年一定是在贫穷和苦难中度过的。不然,年纪轻轻的他何以出家做了和尚?做了和尚不坐禅、不念佛又不守斋戒,一日九醉,只是埋首于书法,“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陆羽《僧怀素传》)因为贫穷无钱买纸,他在自己的住处种植了一万多株芭蕉,硕大的芭蕉叶撑起无数把绿伞,遮了天也盖了屋,怀素管它叫“绿天庵”。在这绿色的天地里,他每天在蕉叶上练字,天长日久,芭蕉叶像被蚕啮咬过似的,只剩下光秃的蕉秆,这叫“书蕉”。然后,他又找了一个托盘,漆一块方板,专门用来练字,日积月累,随着岁月的流逝,竟连木板和托盘都写穿了,这叫“破底盘”。写坏的毛笔积了一篓又一篓,堆起来像只山包,埋于土中,那是“笔冢”。不妨设想一下,在蕉叶和木板上写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又是怎样一幅图景。时间在风雨中穿行,没有如堵的觀众,没有拍手激赏的人,对象却是木头与蕉叶,那种沉寂与无声,孤独与无援,确实需要异乎常人的耐心与持久力。假如生命需要重新选择一种生存的方式,我相信,怀素的唯一选择还是书法。后人分析,怀素“毫发无遗恨”的草书和他那忽断忽续、乍湿乍干的笔触正是得力于“书蕉”和“破底盘”。可以说,他是带着对书法艺术的真爱好走进深山古寺的,也是带着对书法艺术的真追求走出深山古寺的。
怀素在没有走向长安之前,书法早已远近闻名了。李白称他“少年上人”的时候,怀素还只有二十来岁,年轻而富有挑战天下的豪情。在流放途中的李白,至巫峡遇赦而放还。路过零陵,他见到了怀素的草书,眼睛为之一亮,说是“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李白以其敏锐而又内行的眼光,不仅充分肯定了怀素的草书,还对古时的“书圣”王羲之、“草圣”张旭都大胆进行了否定:“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
于是,怀素带着“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的不满足心态来了,同时,也带着大诗人李白的深情期许来了。长安没有让他失望,举起森林一样的手臂欢迎他的到来,并以热烈的赞颂回应了他的绝艺。
所有的社会现象都是这样:凡是没有炒作的轰动,都是发自内心的。醉僧狂草的“轰动效应”,最本质的力量,应该说源于怀素的创新。“有人欲问此中妙”,怀素很“鬼”,避而不答,只说“怀素自言初不知”,而“醒后却书书不得”更是神乎其神了。那么,我们只好自己用心体会。
不过,他的酣醉,不同于阮籍以酒浇胸中之块垒,也不同于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而是以酒作为一种刺激,创造出超乎悲欢之上的艺术杰作。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切偶像、法则、规矩,统统被踏倒推翻,狂言、癫态、大笑,一切平日无法表现的现在都表现了出来。我心即禅,书法即禅。
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无法明确他的故乡在哪里,是零陵抑或是长沙?他出生于何时又死于何年,生于737年或是725年?死于799年或是785年?那么,只好让他回到书法和酒的天地里去。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