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的诗

阿海，本名杨超。1993年生于甘肃，华中师范大学毕业，现居兰州。作品见于《诗刊》等。曾获第五届光华诗歌奖等。

诗观：诗歌是无法被预言的真实性。如果说写作是在永恒的废墟之上形成建筑的话——这建筑包含风格，颠覆——写作就是与时空对抗，在对抗中形成意义，或者说，某些意义必须通过对抗去寻找。这种真实比坦诚和我们所说的诚实更荒谬，甚至是残暴。如同风雨将至，此时必须有人勾勒、触摸，并非使用他惯常的经验与感情，而是从某个真实性所赋予他的责任出发。他摧毁一切，他气势恢宏地得到又舍弃，他明白从未发生过什么（如果真的从未发生过什么），但他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这种真实必然会降临，也许就在下一秒。

秋天

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停在屋顶上的大鸟了

在梦里我粗重的呼吸曾惊扰过它

但我们总要过日子，虽然我也曾挥手打断过你的话

两个人的呼吸是否会比一个人多一些

重一些，好像一起呼吸空气就流动的慢一些

也可能更快，但爱情总是不一样

你还在替我睡着懒觉，我已经开始练习迷人的事物

我说我们不该放弃这只可能的大鸟

而你坚持说爱情，这样我们就可以互相活下去

窗子外面，是那些在雾霾里劳作的人们

他们种下了动物的脸，并盖上一些薄薄的植物叶子

他们也会收获，这由此而来的漫长时间里

他们将和我们一样学着坐在屋顶下

并像议论现实一样议论着这个从未到来的冬天

一次关于雪的想象

雪天我们打雪仗，堆雪人，看彼此頭发上

一点点白起来，用尽最后一次力气

把雪拍在雪人身上，仿佛世界顷刻就安静了

只有我们感觉刺骨的手和某处

现实完成之后，空气和雪的缓缓回落

像弥补着我们损失的未来，细微而又柔软

只有雪人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抽着我抽了一半的烟，右臂戴着你

属于左手的手套，用一双石头般的眼睛

回望着悲伤的我们，雪地里

四散着脚印，却没有我们的爱情

我还能记得我安慰着你，指着那些闪光的

依旧不断从可能的半空飘下的六边形

指着它们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好像雪还在空中时，就改变了我们

雪

假如生活里没有雪

我们也过得下去，因为天空里

除了冷，什么也没有

而冷是不可能被保存的

那些看见雪之外的人

都离开了我们

我们让自己发热直到大地

也热烘烘地呼吸

直到雪在空中就融化

变成雨，我们熟悉的事物

我们打着伞走开

对我们的自我一无所知

关于集体睡眠的几句说明

它是我们共同发明的事物，很久以来只是被设想

虽然从未实现，但它将要到来

这种作息方式将大大节约我们的资源

甚至是四处流动的空气

为了谨慎的遵守，世界各地都建造了集体睡眠所

它的密度之大现在还无人可以想象

它类似一张不停长大的床，甚至比一张床

还要简单，比一个城市还要单纯

平安夜书

我们醒来的时候是悲伤的

或者说，我们恰巧在那一刻醒来

只有我们的嘴巴是热的

半夜，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我听见黑暗里钟表扭曲地旋转

墙里滴着水，楼上有令人哀伤的脚步声

那是另一个人，在一个人睡去时

带着他消失的边界醒来

没有命运在此刻，空气

在寂静的嘴巴里变成了恐惧

我听见你孤独的胃

还消化着时间和昨天的聚会

没有地址，此刻你多么陌生

只有黑暗里你的躯体，掌心里

你熄灭的火焰让我想起你

想起明天我们将如死者般分离

莺歌海新年速写

这里飘满干燥，咸腥的空气

而你兴奋，你为了外部的时间赶到

这里是贝壳的坟墓，海边小镇，沙滩上

手和制冰厂拖行软躯的生活

这里，某种分离海与水遥远的一致

捕捞还未发生即已降临的事业

这里一个纪念碑就能找到一个泛泛的边缘

有人曾献上他沾满盐渍的嘴唇

这里，爱情可以从深海动物的肺里

用铁钩划破幽长的静脉来取出

这里因大海而恶臭的躯体

摊在铁网上，等待变成另一种动物

这里稀释鳍，悲伤的腺体与荒谬的骨殖

这里我们将因体内不断上升的盐

而得到彼此共同的时间，并因此得以

庆祝，在大海不存在的这一边

我们称为阳光的事物

我和他一起生活

在早晨，看他在墙上被拖起

在傍晚，消弭于昏晦

即使夜间我也知道必有一个人

望着我得到睡眠

他犹豫，寡言又风情

像这里大多数人

在墙上充满了不确定

我甚至为他虚构了身世和姓名

徒劳指挥他完成

可能的情节，我向上

伸出双手，他则用

痛苦下垂的背脊回应

我听着窗外郊区的胜利

他则枯坐怀疑

我甚至可以断言

他从未走出过

一个我不安行动的地方

在我们之间

必有一个隐秘的中心

穿行于动作和意志

多么痛苦的准入和切出

我们无法信任彼此

使这种生活渐渐变成一场战争

而戏剧只能是心灵

比如当我满怀走入他的希望

他则展现给我

一面口吃的墻壁

房子

在死之前，找到一个房子

这似乎不可能完成，但房子存在着

即使倒了，它依然有一个空间

像房子一样呼吸着

我们就住在那个被替代的空间里

使用它不完美的功能，而漫长的居住

更像是一种对房子的缅怀

直到我们搬出那里

来到黑暗的旷野，天空下着雨

我们浑身湿冷，只有此时

我们第一次想象了房子

短暂的事物

灯费劲地闪一两下

它将摆脱发热，成为暗室的装饰品

净水龙头滴着水

第一次，它不必因无用而羞愧

停电时我要向这样一些事物忏悔

无需通过我，你们

一些反复确认与修改过手印的开关

现在小心翼翼，独自推开自己窄门的开关

我要向你们忏悔，附着于光明和微尘

却无法熟稔阴影里静物的人

像一次急需祷告的失败，停电时

我在房间里慌乱地四处走动

枯坐，甚至没有一个永恒的黑夜

与一个人荒谬的内心为敌

地理手册一则

在裂痕，和肉眼能看到所有缺陷的地方

建造一面墙，让那些不能想象的水

带着它的泥沙停下来

贫穷的人可以使用那些水

在那些泥沙长大前，在它们填满

那些巨大的沟壑前

水，和我们至今是一样的

这可能需要数百年，也可能会永远

持续下去，但痛苦是一样的

它至今和我们是一样的

古渡

芦苇等来了一个人的脚步

没有雄黄酒，也没有国仇家恨

但石头温暖着，似乎有人

刚坐过不久，又匆匆赶路

挡路的小蛇从不属于谁

你不爱她，她就一直修炼下去

你可以把月光踩得更碎

也想起一句古诗，夜黑风高适合前行

月光将污浊的河滩一改再改

你默默瞧着，前世似乎就这样

原封不动地摆放着

——这个叫王维的男人

很瘦，从唐朝来，说普通话

有过一次紧张的婚姻

懒散，寡言，但善解风情

从没有哪一天像此刻如此轻松

竹林轻晃，彷佛远处有更大的风

篱

天越来越冷，十月，镜子打碎

依然有你的容颜，叶子上的霜很咸

对面窗户站着多余的白鹭

我曾远走，湖水在飘

眼睛的秋天打着结下沉

我们的屋子缀满黄金

绾发辫，光脚来回踏走廊

心在慌，你假装

不理你，用心想一片空白

看两行白鹭在飞

不被绘下，不被说出

博雅广场记事

这样笔直地坐下去是危险的

我所能抵达的终点，一把阳光下的椅子

不远处走钢丝者在空中

艰难地平衡，而你低头看见影子

此刻，我渴望一只狗传递情事

穿过这些经验的人群——

有时候，他们只是停在自己的脚趾睡去

像时间中的叶子，一直在旅行

“表达最终是无用的”，就像你站在

广场中间，像生活选举的死者

一个寒冷的午后足够安全

它让我回忆，并如此渴望睡眠

渴望直到虚无，黄昏以及意志

雕塑般铸成，直到我们虚弱的远离

被铸成——如果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