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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魏晋时期的“驴鸣”

2018-10-19王甜甜

戏剧之家 2018年21期
关键词:魏晋成因影响

王甜甜

【摘 要】在魏晋时期,有一个颇有意味的美学现象:有些文人甚是喜爱“驴鸣”,在文学史料中有很多关于“驴鸣”的记载。魏晋时期很多文人雅士喜学驴鸣,这一行为看似怪诞,但其背后有深邃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原因。“驴鸣”这一现象虽在魏晋文人中流行但终是未能大范围盛行,本文试结合魏晋时期的“啸”和魏晋风度在对一定历史史料研究的基础上,探究“驴鸣”这一美学现象的发生,发展以及影响。

【关键词】魏晋;驴鸣;成因;影响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0-0205-03

魏晋文人的业余爱好颇丰,有对酒当歌的洒脱,有玄学清谈,还有交游的优雅闲适。魏晋文人还爱长啸,阮籍之啸在历史上是非常著名的。啸并不算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啸是随口野曲,它非但不雅,而且很“俗”。但雅与俗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雅俗是互换的。正是啸这种放荡不羁,洒脱自由的民间随口野曲一定程度上造就了阮籍的名士风度。啸为一种口技,在魏晋时期与啸类似,同为口技出现的“驴鸣”也是士大夫的闲时趣好。而且“驴鸣”在一定程度上更能体现魏晋时期文人雅士的个性,不羁。

一、魏晋驴鸣现象分析

《说文解字》中解释“驴”为“似马长耳”,由此可见驴和马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在事实中驴却是马的对立面,它没有马的忠诚,勤劳,速度和灵性。提到驴,人们大多反感,在交际用语或者文学中也多用驴来暗骂或讽刺人的愚蠢笨拙。像“驴鸣狗吠”意思即指:如同驴叫狗咬一般,形容文字言语拙劣。在牲畜的叫声中,驴叫声是最不雅的。驴的发声源自气流的吐纳,而且吐与纳声调各异,一轻一重,异常难听,人难以纳气发声,很难模仿驴鸣。但魏晋时期的有些文人就认为驴鸣声悦耳,喜听驴鸣,喜学驴鸣。

驴是从西域传进来的一种牲畜,在汉末魏晋之前关于驴的记载都很少。考察人们喜听驴鸣的源头,应是后汉戴良(字叔栾)的母亲,学驴鸣者即为戴良。范晔《后汉书·逸民传》载戴母“喜驴鸣”,儿子戴叔鸾“常学之,以娱乐焉”。戴良自小行为放荡不羁,戴良母亲喜听驴鸣他就为母亲学驴鸣,母亲去世后的守丧期内,兄伯栾都住帐篷喝粥,唯有戴良喝酒吃肉。戴良才高旷达,见解崇高新奇,大多惊世骇俗,他被举荐孝廉却不去,一生悠闲自得,不做官,悠然长寿而终。戴良身上颇有后世魏晋文人雅士放纵不拘,悠然自得,不入官的风度,由此可见出魏晋风度之端倪。

魏晋时期将驴鸣发展到高潮的人物非王粲莫属。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称王粲为“七子之冠冕”,可见王粲在建安时期的影响力。作为一个名士,王粲还有一个癖好,喜欢听驴鸣,学驴叫,每当他听到驴鸣时,都如闻仙乐,如痴如醉不能自拔。王粲还给驴起了很多好听的名字,如:落钗、远游、鸷羽、白凤等。王粲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天妒英才,王粲临终才仅41岁。曹丕对王粲的才学非常的景仰敬重,他们经常在一起饮酒作诗,每每酣畅淋漓,兴致到达高潮之时,王粲便会学驴叫,曹丕也会随王粲一同学驴鸣,引得旁人捧腹大笑。曹丕对王粲的死非常伤心,作为王粲的知己,密友,他要给王粲开一个隆重而别开生面的追悼会,据《世说新语》伤势篇记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在王粲的坟墓上响起了阵阵驴鸣声,送葬的人每人一阵驴鸣声比沉痛哀哭更能让王粲在九泉之下安然会心一笑。这一送葬情形看似滑稽可笑,实则是魏晋时期文人雅士放荡不羁。王粲葬礼上的驴鸣可谓是将驴鸣这一美学现象发展到了顶峰。

西晋诗人孙子荆(孙楚)也喜驴鸣,其好友王武子更喜听驴鸣。据《世说新语》载:孙子荆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床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宾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这就如同今天悼念死者,长歌当哭,齐唱死者生前喜欢的歌曲以寄哀思一样。旁人不能领会孙楚与王济之间的情意所以发笑,因为孙楚学驴鸣甚像,又因为此故事,驴鸣又有“孙楚声”的雅称。

与“啸”相比历史中可考的魏晋驴鸣现象并不是太多,但从王粲,孙楚的“驴鸣”中我们足以深刻地体会魏晋文人的风度。驴鸣是魏晋风度的彰显,同时魏晋风度这个时代的特点也催生了文人爱驴鸣这一独特现象。

二、“驴鸣”流行于魏晋但没有大范围盛行的原因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动荡时期,在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乃至整个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系统都在经历历史性的转变。魏晋六朝时期在文学文化领域最流行的词就是“人的主题”和“文的自觉”。这一时期如曹操三父子的诗歌,《古诗十九首》等都是在对日常生活的慨叹,突出抒发的是一种对性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悲伤。这种对生死存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叹,从建安直到晋宋,从中下层直到皇家贵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①这个时期,陈旧的礼法抵挡不住新颖的思想,政治上的迫害也未能阻挡风气的转变。社会政治动荡,文化文学氛围开化,使得一批文人雅士大谈风流潇洒以逃避政局的动荡,享受苦短的人生,魏晋风度便是在这般环境下衍生出来的。但看魏晋风度重要的是看魏晋风度深刻的一面,这些门阀贵族们、士大夫外表尽管装饰得如何轻视世事,洒脱不凡,但内心却强烈地执着人生,非常痛苦。

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加之这一时期佛学,玄学的盛行,形成了魏晋時期独有的社会文化氛围。由此来看,狂妄不羁的魏晋风度与桀骜不驯的驴鸣声有其历史的契合性。王安石在《驴二首》中曾说,驴鸣声声正音纯、坦率无邪,“临路长鸣有真意”。驴的鸣叫,一定程度地表现出一种桀骜不驯、无拘无束的气质。王粲、孙楚、王济等文人雅士从驴身上意识到了自己不敢于表达的情感,驴鸣代表了他们的心声和他们的性情,那洪亮、顿挫、极具个性的鸣叫,足以令那个时代的人们为之震撼,诧异。在婚丧嫁娶中,驴鸣也时常出现,这种现象只能说明在魏晋六朝时期,人们在寻求一种方式来摆脱内心的苦闷,抒发自己心中的忧愁、不安。潇洒、洒脱是出于对现实的不安与无可逃避,只好寄情于一些看似怪诞、不羁的行为之中。王璨好驴鸣不过是抒发胸中的忧郁,怀才不遇,终不得志,他的“驴鸣”也正是后来韩愈所谓的“不平则鸣”。孙楚也是,自幼才情横溢,却终是仕途坎坷,不被重用,胸中烦忧无可抒发,唯有借驴鸣来抒发。

在魏晋时期,“驴鸣”虽被一部分文人雅士所喜爱,但并没有大范围的盛行喜爱驴鸣的人和传播的范围还是较为有限的,这与魏晋时期在文人之中流行的另一种爱好——啸相比就更能看出“驴鸣”盛行范围的狭小。从外部原因来说,在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的消遣娱乐活动颇丰,郊游,清谈,饮酒作诗等,驴鸣只是这些消遣娱乐活动之一,尤其是啸,啸在魏晋六朝时期发展到顶峰。据裴松之《三国志注》,善啸者有孙登、苏门生、阮籍等;据《晋书》《北史》《南史》等,善啸者有谢鳃、桓玄、石勒、刘棍、谢奕、夏统、桓石秀、袁粟、王宪、宗测、王腾、尔朱兆、张宪、郑云变等,这些文人和社会名流都留下了啸的佳话。咎亮先生说,魏晋时代的啸不胜枚举,有姓名可考的不下二十人之多。②其说不虚。在魏晋时期,善啸的士大夫盛况空前,为任何一代所不及,而且文人把啸视为生命,对啸之热爱令人难以置信。③啸是人类非语言非歌唱性的原始口鸣音乐,吹奏方便,简单易学,且无语词,可随意随心境变化而变奏。虽说啸并不是雅文化,但是与驴鸣相比,这种口曲还是雅的,也更能为人们接受。

从“驴鸣”的内部本质特征来说,驴的发声源自气流的吐纳,而且吐与纳声调各异,一轻一重,异常难听,人难以纳气发声,很难模仿驴鸣,文人士大夫不能随时随境借驴鸣来表达自己的心境,抒发自己的苦闷,传达旷达潇洒的情怀。驴鸣与啸的特点相较,啸确实更能为世人所喜爱,驴鸣的特质且加之啸的影响较为广泛,驴鸣一直都不能大范围的盛行,在魏晋六朝时期无论是名士、士大夫还是隐士皆爱啸,爱驴鸣者且有姓名可考的不过寥寥数人。魏晋时期,“啸”是名士必备的技能,似乎不会啸就不能称之为名士,啸是名士身份的象征与重要体现。“驴鸣”从本质来说只能是“啸”的一种另类的表达方式,并且受其本身特质的限制,所以无法大范围盛行。

三、驴鸣的影响

首先,驴鸣对魏晋文化及文人的影响。驴鸣作为魏晋时期特有的美学现象,本身就代表着魏晋独有的文化精神和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的精神特质。从部分文人士大夫对驴鸣的推崇与喜爱可以感知驴鸣对魏晋时期文化的影响,相反,也正是魏晋时期的文化氛围才造就了魏晋时期盛行的驴鸣现象。王粲与孙楚等人喜爱驴鸣,是在既没有赤身裸体对抗朝廷的果决,也没有嵇康旁若无人招待朋友的勇气,只好借驴鸣来表达自己的情志胸怀。王粲借驴鸣来表现自己的卓尔不群,孙楚驴鸣更是体现自己的恃才傲物,驴鸣更为深刻的体现人物性格特征,更能让人对其闻而不忘,印象深刻。

王粲葬礼上的众人驴鸣的盛况在历史上是一段佳话,其影响甚广。驴鸣的特点为“即兴”“不间断”“长鸣”“高亢”“悠远”,也可能因为驴鸣时间跨度大,有节奏,嘹亮,有起调、高潮和收尾,极富音调特色,具有一种使人警醒的音响效果。不管是看似高雅的“啸”还是看似低俗的“驴鸣”,真正的魏晋风度是返璞归真的率性,驴鸣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是魏晋名士尊重人性,重感情的一种传达与流露。④

其次,驴和驴鸣对唐宋诗人及诗词创作的影响。虽然“驴鸣”并没有在魏晋大范围盛行,但从魏晋时期的“驴鸣”开始,驴作为一个独特的文化象征开始在文人之间广为流传,并对文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后期唐宋诗人及诗词中就可窥见。无论是诗仙李白,还是诗圣杜甫,驴都是他们的坐骑。诗仙李白自称为“海上骑鲸客”,但是他过潼关也不过是骑头瘦驴;驴更是诗圣杜甫的交通工具,他有诗云“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平明跨驴出,未知适谁门”,就连后来做官,上朝也是骑驴:“蹇驴破帽随金鞍”这些诗句足以体现杜甫郁郁不得志的人生遭际;唐朝诗人诗鬼李贺终日骑驴游走觅诗,李贺诗云:“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诗人贾岛骑驴吟诗,驴上“推敲”传为后世佳话;诗人孟浩然更是给人留下骑驴踏雪寻梅的经典形象;苏轼也喜欢骑驴他在寄兄弟怀旧诗中写道:“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诗人陆游,王安石等文学家都喜爱驴,喜欢骑驴,写驴。徐渭有一幅写意画《驴背吟诗图》,寥寥几笔,构画出画中诗人的落拓放达与驴子的一派从容。

再者,驴和驴鸣还进入了宗教,对唐宋及后期佛教文化的发展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敦煌文献中的《祭驴文》给驴和驴鸣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佛教中有至理名言:“通身是眼,小见自己;欲见自己,频掣驴耳。”这句至理名言意思即为凡夫俗子若是不能正视,了解自我,那就去经常拉扯驴的耳朵,引得驴长鸣来警醒自己以获得禅悟。在佛教中还有很多有关驴或驴鸣的故事:佛教中有《驴驮经》、安公驴庙和驴鸣故事,禅宗公案中有“新妇骑驴阿家牵”的禅机和“佛手驴脚生缘”的妙语。自魏晋文人喜驴鸣,将驴文化正式大胆加以发扬之后,其对中国后期文人及文学的发展产生的影响不容小觑。

四、结语

魏晋时期的驴鸣是一个很有意味的美学现象,本文仅就有限资料对魏晋时期的驴鸣进行了浅层的分析,可看出驴鸣有其独有的文化内涵及其生存土壤,它反映了魏晋的时代特征,魏晋的时代环境也造就了驴鸣这一特有的美学现象。“驴鸣”的知名度被啸及多种原因掩盖,但其对后世的影响却异常深远,驴鸣和驴文化在中国文学及文化的发展史中有其独特的意义和地位。从本质来讲,要更全面的考察中国美学史,文学史、文化现象的发展和变迁,应对“驴鸣”投以更大程度的重视。

注释:

①李泽厚.美学历程[M].北京:三联书店,2009,92.

②嘯艺说略.学术研究[M].1993.

③张应斌. 魏晋六朝的啸 兼论啸与魏晋风度[J].荆州师范学院学报,2003(01).

④李丹丹.《世说新语》中“驴鸣”的文化意义分析[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2003(01).

参考文献:

[1]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李静.王粲研究[D].山东大学,2009.

[3]汤用彤.魏晋玄学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4]郭朋.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M].济南:齐鲁书社,1986.

[5]章培恒.关于魏晋南北朝文学之评价[J].复旦学报,19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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