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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情思记

2018-10-19史晶

回族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芨芨草龙河胡杨林

史晶

胡杨林情歌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风是干热的。从博格达峰雪山顶上流下的河流,没有力气走到这里就四散在了周围的绿洲。远远地看着天山的秀丽,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生生世世只能这样远眺着。有时压抑不住心中的热情,就会吹起一阵狂热的风朝天山奔去。这风走不了多远,到老龙河这个地方的时候,狂躁减了下来,只留下了干热。老龙河是准噶尔盆地中沙漠和戈壁的一个交界点,这里是胡杨的家乡。

这干热的风正好让沙漠在金秋时节依旧保持着夏天的温度。虽然早晚会有点凉,但中午绝对是骄阳似火。在阳光里飞舞的是几乎看不见的小昆虫,嘤嘤嗡嗡地飞过,填补着风有时留下的空白。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在老龙河这里拐了一个小弯,堆起了一个小沙丘,挡住了风,却留下了一些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千年前一些胡杨在这里播下的种子。

如何播下的,没有人知道,也许就像眼前的一大蓬骆驼刺一样,是风无意中带来的。对植物们来说,这风刚刚好,不急不躁,正好能让它们把种子一路撒匀。这些种子也许就像边上的芨芨草一样慢腾腾地生了根。当芨芨草变白的时候,胡杨就把根扎好了。一千年过去了,那些低矮的沙拐木开了花又枯死,芨芨草也是一茬茬地越走越远,只有胡杨千年了没有走多远,只是长大了,但有时還像少年般享受着与风沙搏斗的游戏。沙拐木粉色的串串果实,在风里叮当作响,胡杨听着就会睡意蒙眬。

羊三三两两地结伴走来,大多数会跳起来扯几片胡杨的叶子吃,有一只却后腿直立,像人一样站着吃高处的树叶,这让它在同类中有点与众不同,其他的羊心情复杂地看着它。牧羊人没有时间管它们,他要种西瓜和棉花。因为太阳与风的关系,老龙河的西瓜和棉花长势非常好。附近的人在景区里还种下了南瓜、向日葵等农作物。

沙子排成队整齐地沿着风的轨迹前行。就像人的时间,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从起点走向终点。沙子不知道它的终点在哪里,它只能看风的意愿。时光行走无形,但沙子却留下了风的样子。当沙子走到最近的那个沙丘的时候,太阳也就回家了。胡杨注定与沙子为伴。

白天这里会有些人,他们是来看胡杨林的。这是一片年轻的胡杨林,在胡杨的世界里它正是鲜衣怒马的白衣少年。当太阳像个红橘子一样落在地平线的时候,人就都走了,留驻在这里的是可爱的小动物们,在没有月光的日子,它们可以尽情地挥霍快乐。胡杨喜欢月光的温柔,旁边的梭梭羡慕地看着胡杨望月时如水的目光,它一直想走到胡杨边上靠着它,但总是没有办法移过去,只好静静地听着胡杨的阵阵叹息。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四脚蛇从沙地上跑过,把胡杨的视线吸引过来。近千年了,有月亮的晚上就会重复这样的景象。不同的是四脚蛇和梭梭已经不知更替了几百代。

胡杨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天空蓝得透明,沙子又黄得灿灿,它不知道天地之间最美丽的是自己,那一树的金子仿佛它是世上最富有的人。

春之绿,夏之黄,秋之金,冬天的胡杨如铁丝般遒劲的枝丫伸向天空。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这是不是只是传说,其实人是没有办法验证的,人的生命太短了,只能看到胡杨交替苦寒与酷热,从枯寂的孤傲到金黄的浓烈。不经过千万遍这样的流转,胡杨如何能拥有一颗高贵的心来傲对苍天。?????????

对活了一亿年的树来说,发生什么样的奇迹都是可能的。这让我太羡慕了,人总是期待奇迹,只要能够遇见就会是奇迹。

那一年的夏天,我始料不及地遇见了老龙河的胡杨。我是跟着一群羊走来的,路过时惊起了苦豆子花上的一只小蓝蝶。熟悉的感觉让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故人。我惶恐地不知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青春的身影。我苍老的面容与沧桑的心无所适从,生怕唐突了这些生机勃勃。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只好什么也不说,但沉默在身体里的是一颗激动的心。我终于明白了:走过的那些岁月,经过的那些风雨,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冥冥中,总有一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只有当谜底揭开的一瞬间,我才恍然大悟。以前经历的那些暗无色彩的日子,只是为了来到这里,为了遇见这片胡杨林。因为我一直相信这世上总有什么会走进我的生命,让我觉得有什么是不一样的。阳光穿过云层,云战栗了,可能疼了一下,就像我此时的心。胡杨静默无声,胡杨不怕阳光刺疼。我静静地躺在胡杨下,想跟它依偎近些,但我没有听到胡杨的心跳,听到的是芨芨草和骆驼刺的低语,风绕着叶子乱跑,沙子在悄悄爬行。

这是一个初夏的正午,我就这样躺着,任凭风和沙、阳光和时光从我身上爬过。恍惚中,我也成了一棵胡杨。

远一点的沙漠好像很热,热气在空中弥漫成了海市蜃楼,像海浪一样要到胡杨林这边来。梭梭和胡杨的后面,红柳开得正艳,紫红色的花如红云、如火焰点燃了正午的戈壁。今年的雨水还不错,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草早已探出了头,远看地面有了绿茸茸的意思。太阳是个魔术师,顷刻间便在天上地下挥洒出浓墨重彩。云还是那些云,却突然光彩照人起来,满天的流云缱绻着浮华,舒展开来。芨芨草去年的老枝没有被人割去编东西,也没有被风雪折断。新的枝丫已经长出,绿的细条夹杂在白色的老枝中。

傍晚的风中我看到了这段枯了的胡杨。看来它应该还不到一千岁,今年它没有长叶子,应该是提前死了。细细的一截木头,只有一个小拳头粗细。它还正年少,就将生命定格了。繁华终落尽,金黄的树叶也一样。

老龙河的胡杨林,年年枯荣。无论枯荣,我都会来看望。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前尘往事,终将会被忘记。若都忘记了,要记得回眸。每每与胡杨对望,我就会神思恍惚,沉沦在胡杨的回眸里,顾盼着胡杨千年的等候。这种情思让我对老龙河心中多了几许情牵,眼中多了几许温柔。似水流年中我只想在老龙河的胡杨下静守,看风月无边,看时光从指缝间缓缓流过。

山中岁月

静静的天山在这里沉睡。小村就在天山的臂弯间打盹。山似眉黛,小村恰如长在眉上一颗痣。我在天山深处与新地村的初见,就有一见钟情的惊艳。这个小村子是我们单位“访惠聚”工作队驻村的地方。

都说女人是靠听觉恋爱的,男人是靠视觉恋爱的。在天山的这道山沟里,人们总能找到动心的理由。邻近是著名的花儿沟,新地村如同绿叶被忽略了很长时间。这里没有游人如织,没有热闹与热闹后的寂寞。站在小村突出的一角远眺朝阳或落日,耳边呼呼的风声好像情人温柔的低语。

尘世光阴疾,山中日月长。住在新地村的第一天,无语立于黄昏中。小马家篱笆外的小黄菊花正开到绚烂之处,一丛丛连成了片,如泼上浓艳油彩的画,与女主人美艳成熟的姿态相得益彰。女主人是一位普通的农妇,却恰处在女人最有风韵的少妇年纪。孩子们在村子下面的麦田里嬉闹,欢快的声音刺破了秋日长空的流云。金色的麦田在风中放肆地招搖,天蓝得透明,流云如羊群般被风放牧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马尔克斯说:“我愿意远处有一盏昏黄的孤灯,让我在朗朗的月光下,在幽暗的树林里轻吟一个人的名字,让我这个经历过沟沟坎坎、心态渐老的人误以为人生的黄昏落日离自己还很遥远。”在成熟的季节里,我也以这种心态与新地相爱了。

走过天山初春的料峭,新地走进了6月的花海,这时的小分子村是迷人的。游人也陆续来了。这里没有景区的热闹,依然是恬淡的、悠闲的。来了便来了,走了便走了。

7月的一天,刚刚逃离了暑热,投入到新地的苍翠中。办公室的窗口恰如画框,将天山的空蒙奇丽一并收入画中。流云如带,轻雾似纱,在画中荡来飘去。一会儿,乌云入框,豆大的雨点就凝成了冰雹。一阵酣畅淋漓之后,又是青山空悠悠,白云独自闲。一时四季,只有青山苍翠依旧,蓝天为画布,白云做幕帘,将这山水涂抹得姹紫嫣红。自有胸怀万重岭,笔底凭添千层云,山中日月原不计,惯听飞瀑雷长鸣。此时心情已千丝万缕,袅袅炊烟般缠绵在天地之间,婉约成一行行诗句,隽美新地的夏天。

初冬的田野,雪花刚歇,山野沉寂着,如同山村的夜,静静地睡着了。蓝水晶般的天空怀抱着戴了雪白帽子的天山,发着呆。云朵们都去旅行了,只有风儿还在不时走走,掀起厚厚的雪,想把草儿叫醒。新地的冬天似沉寂歌者的情怀,在岁月中放逐思绪,守望生命成景。

新地与我就像心仪已久的情人,惊艳之后就是迷恋与不舍。与我一样痴痴迷恋新地美丽的,还有越来越多的画家们。他们用画笔将新地的四季展示给世人,让世人一览其妩媚和惊艳。

在新地,随处可见前来写生的画家,他们时而凝视远方,时而挥动画笔。也因为越来越多画家的到来,这里如今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村。

远山白雪蓝天白云,恰如油画一幅。明媚的阳光给屋檐下挂着的火红辣椒、金黄玉米打了一束强光,也给村民小马家的四面画壁打上了强光让色度更加饱满。小马家墙壁四周挂满了画,尤其是火墙上,其中不乏名家之作。这都是在他家住过的画家们留给他的纪念。墙上还有小马自己的作品,这个农家汉子,没有出过新地,以前从不解画画是何味。但人到中年的时候却被艺术撞了一下腰,与画家们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下他也拿起了画笔,挣下了钱,学成了艺。新地正在悄悄发生着蝶变,天山从这里散发出浓郁的文化味。色彩斑驳的画墙、土炕,树干做成的洗碗池,古老的农家院焕发着艺术的气息。

山中不知年,新地日月长。诱惑人们的不仅是画布上的美景,更多的还是一种心灵的回归。沉浸在新地的山水中,留下乡愁,放逐灵魂,不喜不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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