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沙尼亚何以成为欧洲硅谷
2018-10-19何任远
何任远
飞机在波罗的海的上空徐徐下降,最终在芬兰湾的南岸降落。我走进爱沙尼亚塔林国际机场,通往行李区的入境走廊悬吊在空中,往下能看到正对着出境口的候机大厅。只见候机大厅摆着好几台跑步机和卧推杠铃,仿佛是一个健身房而不是迈出国门的重要枢纽。
一切井然有序,机场警卫说不上彬彬有礼,却说着流利的英语。我出示手机里的邀请函和主办方的电邮通讯记录,没多久就顺利过关了。警卫看了我的手机,非常自豪地说:“我们是一个电子民族。”在爱沙尼亚,只要有手机就能办妥大部分入境手续。
这就是爱沙尼亚。一个人口只有130多万的波罗的海小国,与芬兰隔海相望,国土与俄罗斯接壤,却领先于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成为“波罗的海三小虎”中发展程度最高的国家。在今时今日,爱沙尼亚被誉为“欧洲的硅谷”,IT产业和互联网企业成为了该国最核心的竞争力。
快、准、狠:爱沙尼亚的起死回生路
1990年代初苏联解体,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成为了欧洲地图上的新国家。在最初的几年,爱沙尼亚经济状况一直非常不妙,超市货架上除了伏特加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商品。
1992年爱沙尼亚独立后首次举行大选,没有任何历史和政治包袱的32岁历史学家马尔特·拉尔(Mart Laar)成为爱沙尼亚首任民选总理。拉尔内阁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年轻的一个执政团队,进入拉尔内阁的外交部部长当年只有26岁,到国外出席峰会还曾被保安拦了下来,因为这样的年纪担任部长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初生牛犊不畏虎,中间偏右的拉尔政府一执政就毫不犹豫地实行休克疗法,力度之大比起其他东欧国家还要猛,而且拉尔完全不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现在不做,以后就后悔”是拉尔的执政座右铭。
1992年开始,拉尔毫不犹豫地挥下改革五板斧:税制改革、司法改革、国有资产普查、私有化、电子化。拉尔政府首先强力推行单一税,所有国民的所得税一律是20%,这项让中产阶级受惠的政策迅速为爱沙尼亚吸引了不少外资;在私有化问题上,拉尔认为应该首先进行司法改革和国有资产普查,在公平公开的基础上进行私有化,才能避免其他东欧国家出现的国有资产遭非法侵吞的问题。
拉尔雷厉风行的改革,并没有遇到太大的社会反弹,一个重要原因是爱沙尼亚的民族性格使然:道理简单可行,想通了就要执行。爱沙尼亚人与人之间等级观念淡薄,总体上是一个扁平式的社会,在苏联时期爱沙尼亚官员和平民的隔阂就不深,公正基础上的私有化已成全民共识,因此改革能够轻车上路。
“波罗的海小虎”:欧盟电子数据安全中心
长途大巴从首都塔林出发,一直开往南方。一路上,蓝天与绿色的大地往远方无限延伸,4个小时的车程已经来到爱沙尼亚与拉脱维亚接壤的边界。这趟全国之旅,从头到尾看到田间不超过10个人。
在这个举国人口不到英国曼彻斯特一城的国家横穿南北,从在机场坐上旅游大巴开始,一路上的WiFi从不间断,而且网速奇快,即使没有买欧洲卡也能感到与互联网的无缝对接,也印证了爱沙尼亚是“电子民族”的说法。
爱沙尼亚宪法规定,不受限制地上网浏览是爱沙尼亚全体公民的基本人权。拉尔政府“改革五板斧”的最后一板斧,就是实行电子化国策。脱离苏联后,爱沙尼亚依然继承了苏联时代完整严格的数理教育体系,就连爱沙尼亚前总统伊尔维斯(Toomas Hendrik Ilves)本身也是一名电脑编程专家。这一点被拉尔政府大加利用,成为爱沙尼亚后发赶超西欧国家的最大突破口。
就在爱沙尼亚经济改革深陷泥潭的1996年,拉尔让爱沙尼亚的所有小学课堂都配备电脑;1999年,爱沙尼亚全国所有的中小学全部实现互联网覆盖,学校的电脑课室在课后时间继续开放,让人们使用当时甚为稀缺的互联网资源。爱沙尼亚的小学生从7岁就开始学习编程,小学毕业时要形成基本的编程思维。2012年开始,爱沙尼亚小学生除了学习编程外,还必须学习机器人课程。
在爱沙尼亚,使用互联网办事深入人心。到如今,爱沙尼亚已是名副其实的“电子民族”:电子选举、电子参政、电子上学、电子报税、电子停车……每个爱沙尼亚公民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电子签名,跟每个公民的身份挂钩。使用手机或者电脑联网后,爱沙尼亚公民只要插入内有电子签名的U盘,就可以办理相关的互联网业务。
一切上网办理,个人数据岂不是很容易被当局搜集监控?其实,爱沙尼亚也立法规定爱沙尼亚公民能够查到谁浏览过自己的税收和投票记录。一旦查出官员没有正当理由就登录公民的网上账号,官员将会遭到刑事诉讼,獲罪后要面临牢狱之灾。
也就是这片互联网热土,让小小的爱沙尼亚产生出不少惊人的成果,在短短20年内从一穷二白跃居为“波罗的海三小虎”之首。在2004-2007年,爱沙尼亚的GDP增速接近10%,成为当时增速最快的欧洲国家。
风行全球的聊天软件Skype竟然就是爱沙尼亚的产品。尽管Skype已经被微软收购,但是在爱沙尼亚本部,依然有4000多名技术人员为这个聊天软件服务。在首都塔林,互联网企业和创客更是遍布大街小巷,让这个古老的中世纪汉莎同盟城市成为“欧洲数字之都”。
然而在2007年,爱沙尼亚的互联网遭到大范围黑客攻击,政府、医院、银行和学校的网络全面瘫痪,一时间全国上下处于停顿状态。有多方证据显示,这一波互联网攻击是俄罗斯政府人员与黑客配合所为。爱沙尼亚不仅是北约部队在波罗的海与俄罗斯对抗的前沿,也成为了欧洲与俄罗斯之间“数据战场”的前线。
为了保护这个与俄罗斯接壤的北约成员国,保护爱沙尼亚的电子数据安全也成为了西方国防的重要战线。爱沙尼亚国防部成立程序员分队,并且对爱沙尼亚的数据贮存,运用了“狡兔三窟”的去中心化策略—爱沙尼亚的电子数据没有中央贮存中心,而是分别安放在欧洲的几个不同地点。
爱沙尼亚:低配版北欧国家
爱沙尼亚的电子化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该国甚至还在2014年推出“电子公民”计划,让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都可以申请成为“爱沙尼亚电子公民”。成为“爱沙尼亚电子公民”并不意味着变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爱沙尼亚人,但却可以通过爱沙尼亚的网络设施,在欧洲开设公司和银行账户。
爱沙尼亚也是当前欧洲创业氛围最浓厚的国家。得益于低得多的税率和自由平等的社会氛围,与芬兰隔海相望的塔林迎来了不少美国、印度、德国和英国等地的创客,波罗的海东岸的爱沙尼亚正变成“欧洲的硅谷”。
“我们不承认自己是东欧国家,我们是北欧国家。”一位爱沙尼亚退休老师一边吃着刚摘的草莓,一边这样跟我说。的确,作为北欧国家理事会的成员国,爱沙尼亚的社会发展目标已经朝着北欧方向前进。根据最新的人类综合发展指标(HDI),爱沙尼亚发展指标进入所有前东欧成员国的前三甲,排名仅次于斯洛文尼亚和捷克。
在爱沙尼亚边境小镇的一个别墅里,我参加了主人邀请的野餐。女主人让大家一起上山摘野果。在山间小径的草丛堆里,爱沙尼亚少女们摘下小手指头那样小的浆果,放进篮子里。烤肉的香气在草丛堆上飘荡着,从自家搭建的桑拿房里跑出来的男人一丝不挂,扑通一声跳进旁边的冷水池里。
晚上,人们点起了篝火,拉起手风琴,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爱沙尼亚的夏季天空一直到22时依然阳光明媚。爱沙尼亚人的生活,既前卫,又返璞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