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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壁画音乐图像中的乐器形制创造和音蕴表现
——以琵琶图像为例

2018-10-19陈大公张爱莉

艺术设计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莫高窟琵琶壁画

陈大公 张爱莉

音乐、舞蹈和绘画,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人类文明早期,各个民族和地区,都经历了以乐舞和绘画为先导的文化迹象,我们可以从岩画、雕刻、彩陶纹饰中看到这些生动的记录。在其后的历史进程中,乐舞主题绘画显现了其特有的文化功能和恒久的生命力,这在我国历经多朝代、延续千余年的洞窟壁画中达到了辉煌的巅峰。可以说,与音乐歌舞伴生的“音乐画”,在文化史上,承载了音乐发展、民族交融、社会与习俗、服饰与纹样、造型与工艺等直观、生动和真实的信息;在中华民族美术发展的历程中,也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样式。

对洞窟壁画中的音乐图像研究是一项内容浩大的工程,本文试择取敦煌壁画音乐图像中的琵琶图像进行解析,从历代壁画中琵琶的演变轨迹和图形表现入手,通过经典范例探寻民艺造物和民族绘画共构融合中的理念、方法和精粹元素,以期为中华民族艺术的复兴汲取传承和创新的宝贵资源。

一、“大音希声”——敦煌壁画的音乐图像

中国的石窟壁画资源非常丰富,石窟艺术主要分布于我国的西部,该区域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受到诸多文化的熏陶,佛教以及佛教壁画在此处得到发扬和推广。敦煌的石窟艺术,见证着丝绸之路东西方文化、艺术交流的繁盛局面,详观壁画中的内容,仿佛让我们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古国的盛世尽收眼底。

图1:敦煌莫高窟壁画中的四弦曲颈琵琶

图2:莫高窟217窟,初唐

敦煌地处中国古代各族乐舞交流的重要通道上,出现了跨越十朝的音乐壁画,它们与中国古代音乐相互激荡,共同发展。在长达千年的岁月里,敦煌音乐壁画完成了由西到中的艺术风格的转变,成为独具特色的民族瑰宝,特别是在封建礼乐文化背景下形成的特定寓意和理性内蕴,成为中国古代宗法观念、等级制度、礼乐思想的历史见证。

图3:莫高窟220窟,初唐

图4:莫高窟148窟,盛唐

图5:莫高窟112窟,中唐

图6:莫高窟217窟,中唐

表1:莫高窟音乐洞窟统计表(引自《敦煌石窟全集16:音乐画卷》,第6页。)

敦煌壁画中的音乐图像之所以受人关注,首先在其历史意义。它经历了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十个朝代,可以说,在世界还找不出第二个遗址,能有连续近千年绘制乐器图形的地方。其次,它本身确实丰富多彩,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代音乐的繁荣发展。敦煌发现的音乐史料,包括敦煌壁画的音乐图像和藏经洞文献的音乐资料,属于文献学和图像学的范围,被学者认定是窥视中国古代音乐的一个窗口和音乐史研究的新领域。近年来,学者对“敦煌音乐”的科研命题,极感兴趣,成果不断涌现。仅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素材中,就大约有240多个关于音乐题材的洞窟。统计发现,包括4500件的44种乐器、乐伎3346身、乐队500组、绘有乐队的经变400铺。以上资料表明,敦煌壁画在世界壁画史上,就音乐表现而言具有独树一帜的重要价值,它于无声处汇聚了宏大的文化动能,在音乐和美术的融汇中见证了中华民族艺术史的瑰丽和辉煌。

中国民族乐器是民族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形态独特、音色独具一格、组合形式多种多样,敦煌音乐连绵千年,各类乐器图形绘制不断,这些时代不同、造型各异的乐器图形,像一幅幅宏伟的乐器图卷,详尽展现出中国乐器的发展演变历程,中国民族乐器体系的系列性和多样性、以及乐器形制多变的特点在壁画中得到充分体现,因而备受瞩目。

表2:敦煌壁画中的琵琶形制

图7:莫高窟275窟,北凉

图8:莫高窟322窟,初唐

首先,敦煌的乐器图形极具历史考据价值,壁画中的乐器基本是以写实的手法描绘的,比较准确地反映了各时期的乐器形态、质感和细部以及使用状态。所有乐器都有固定的呈现形式,就连琵琶的捍拨和吹管乐器,都绘有准确的花纹。不同时期壁画中的乐器造型也都记录下了新的发展变化。例如琵琶的形态,在不同时期的洞窟壁画中,形态表现的异常丰富多样,这比我们可以看到的琵琶实物遗存以及典籍中的记载大为丰富。其次,每一种乐器图形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多种多样,互相关联,有群体、族类、派生的特点,如:琵琶类、琴类、笙类、笛管类等。这些相关联的乐器,既有自己的形态、音质和音色特性,也有彼此之间可以融合过渡的特性。再者,它是极富装饰性的美术作品,往往在写实的基础上,出现一定的想象夸张、变形和虚构的成分,其形制相对于现实的乐器,体现了超然的想象和创造力,这无论对研究民族器乐的演化史还是研究古代音乐绘画的艺术表现都极有价值。

二、“无状之状”——敦煌壁画中的琵琶造型语汇

敦煌壁画中最重要的是弦乐器。弦乐器中,琵琶数量独占鳌头。据统计,敦煌莫高窟的石窟壁画中,仅琵琶一物就有689只,而且形制丰富,形态各异。在莫高窟,只要有音乐相关的壁画内容,就必定会出现琵琶这一重器。不难看出,琵琶在当时社会中的地位与运用的广泛,敦煌石窟壁画也见证琵琶从北凉到元这十个朝代的改良与发展。

当我们从保存千年的古老壁画中看到历代琵琶的真容,在感叹古人的智慧和高超的工艺时,更为震撼的是先人充满创造精神的造物能量。而我们面对敦煌琵琶琳琅满目的形制、细节和装饰工艺,反观当代琵琶孑然一款、举国一制的现状时,愈加感到学习和传承民族文化精粹的紧迫性。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这是说事物本无定型,把握住了早已存在的“道”,就能认识、了解宇宙的初始,就可以驾驭现实存在的具体事物。由此悟想,古人在琵琶形制上的创造,正是摆脱了既有范式和惯性沿袭的束缚,而用一以贯之的“功用”之道牵引,在张弛有序中进入自由王国的境界。

敦煌壁画中琵琶的特点为:琵琶形制极其丰富。就琴身来说,就有:长梨形状、圆梨形状、圆盘形状、葫芦形状、圆花形状等五种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数十种外形,不同时期的形制都有相对的变化。如琵琶的颈部既有直颈,也有曲颈,曲颈的角度各有不同,琴头的造型多样而丰富。捍拨、凤眼、缚手等部件既有实用功能,又有装饰美观的作用,形态处理灵活,不同时期中这些部件还存在时有时无的现象(图1)。大部分琵琶只有四“相”、无“品”,只有两件乐器出现了“品”,这表明了早期琵琶形制改良的阶段性进程。演奏形式极其丰富,既有手指弹奏的演奏手法,又有用拨子弹奏的演奏方法,以拨子弹奏居多,持琴坐姿、立姿、正抱、斜抱、横抱、下斜等均有呈现。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中有一类在其它石窟壁画中很难找寻到的琵琶——异形琵琶。这类琵琶包括有葫芦琴、弯头琴、圆盘琵琶、圆花琵琶等,这类形制的乐器数量相对来说比较少,其中葫芦形琵琶只有5只,由于很难辨别琵琶材质,有学者猜测此类琵琶的背板由植物葫芦制成,琴身正面贴上与之匹配的硬木材质响板。也有学者认为,这也许只是当时壁画画工的一种即兴艺术创作。

从以上列举中,我们可以得到的启示是,第一,丰富的艺术想象力和奇特的表现才是造物设计的内驱,设计从来就不应固定在一种模式上或停留在一种表现形式上。第二,设计的语义赋予产品性格。乐器的形制、形状和装饰纹样、色彩都约定俗称地各自代表一种寓意,赋予相应的符号意义。第三,纹样和工艺的装饰作用不可摒弃。中国古代的民族乐器充分运用了图案装饰的手段,把丰富的纹样运用在乐器的不同部位,尤其是通过大漆工艺中的螺钿、刻绘、髹漆等传统手法丰富了乐器的美学价值。挖掘传统元素和传承传统工艺,才能创造出代表中国民族特色和文化内涵的民族乐器。

三、“不鼓自鸣”——敦煌壁画中琵琶图像的音乐意蕴

敦煌壁画的感人,除了其宏大深邃的内容、精美绝伦的艺术形式给人精神和视觉的震撼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美学特性,就是画面的音乐性。

“不鼓自鸣”一词出自佛经《普曜经》中“其王宫里,箜篌琴瑟,筝笛萧笳,不鼓自鸣”。意思是说,在佛国的极乐世界处处有仙乐,乐器无人演奏自会发出美妙的乐音。“不鼓自鸣”是敦煌壁画中最具象征意义的音乐图像,它是佛教与世俗、绘画与音乐互相融合而成的一种艺术创造。在壁画中,乐器并无人抱持而凌空飘舞,与飞天的自由翱翔神似,琴身也环绕着飘动的彩带,在飞天、保幢、祥云、花簇的环绕下,悠扬的乐音似乎在壁上跃然溢出,这表现了古人超然的艺术想象力和表达力。敦煌壁画中的“不鼓自鸣”最早出现于隋代第62、379窟。后来日渐丰富,逐渐成为一种固定的样式。在莫高窟初唐第321窟“观无量寿经变”图中,“不鼓自鸣”的乐器多达14种36件,所绘乐器种类繁多、数量丰富,是敦煌乐器所绘乐器种类最多的一幅。

图9:榆林窟10窟,西夏

图10:榆林窟15窟,宋

图11:莫高窟14窟,晚唐

“不鼓自鸣”的乐器以现实中的原型为依据,但并不以追求细节的真切为目的,而是充分利用各种表现手法,赋予对象鲜明的艺术特色,在表现手法上精确具体、夸张意写又有非凡想象的创造。如出现在唐代中晚期的 “弯颈琵琶”,构造奇特,形式惊艳,其独特的结构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但在壁画中确是流传了几个朝代的样式(图14)。古人通过灵动夸张的形体和细致的描写,给无生命的器物注入了性格、动态和表情,形成了有着生命性状的有机体,再通过拟人化的飞翔舞姿在空间中跃动,通过通感的激发联想,使观者由然生发聆听乐音的感觉。

图12:榆林窟15窟,中唐

图13:壶门中的不鼓自鸣琵琶,敦煌莫高窟256窟,宋

图14:不鼓自鸣的花边琴,敦煌莫高窟217窟,盛唐

图15:敦煌壁画中手持琵琶的乐伎

如果说,音乐的语汇用旋律、节奏、音色、强弱叙述人、物、情、境,那么,在敦煌壁画前,线条、色彩、构图、空间、动、静、疾、徐这些视觉语言交汇构成的交响确是充盈着先声夺人的音乐感。唐代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是当时诗人聆听琵琶演奏的感受。今天我们凝视这些琵琶的音乐图像时,这些形、色、线纵横捭阖的运动、错落有致的节律传递出的何止是形态,只要用心去聆听,分明可以感受到琵琶切切嘈嘈、珠落玉盘的乐音。

如图15所示,“天宫乐伎”和“飞天乐伎”是敦煌壁画中最具特色的艺术形象。天宫乐伎通常是指环绕于窟顶四周,在带状宫门栏墙内奏乐或舞蹈的天人。飞天乐伎是佛教造型最有特色和最优美的形象,他们是能歌善舞的天人,飞翔在佛的周围,把芬芳和福泽撒向人间。天宫伎乐列龛表现形式,具有布局统一、主题突出的特点,富于浓郁的装饰效果,被广泛地用于云冈中期诸窟。壁画中的乐伎常与琵琶、飘带、卷云、花雨组合,加上人体动势优美和强烈的曲线造型,形成了鲜明的音乐感。沉浸在敦煌壁画的音乐图像前,体味音乐和绘画在美学形式上的共通性,那是一种直入心臆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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