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和生蚝在战斗

肖遥

我弟小肖带全家去美国杰克逊维尔市小住，令他没想到的是，我爹与他发生的所有分歧，都是围绕食物的。

在租住的民宿里，小肖叮嘱我爹，残汤剩饭尽量别扔垃圾桶，直接倒在水槽里，下水道口有个粉碎机，会把鸡蛋壳、苹果核都粉碎冲走。垃圾桶堆放了容易腐烂的食物垃圾，屋里会很难闻，垃圾工人清理时也会抗议。可每次我爹削果皮剥菜叶的时候，都要站在水池边纠结良久，下不了手。估计当他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往下水道里扔食物残余的时候，内心都会有罪恶感油然而生。当我爹又一次环顾左右，准备趁人不备，找个垃圾袋把果核、果皮装起来的时候，被小肖一把夺过去，给他演示：哗啦一下把剩菜到水池子里。

这个动作不难，可我爹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也不想学，他很质疑这个举动的正当性。老家有个桶，专门放各种残汤剩肴，沤成有机肥浇菜园子。此刻，他也想留着残渣给外面的草地和花园上肥……直到我们离开那天，我爹都遗憾，房东咋也不露个面呢？他有好多意见要给房东提呢：这么大院子，怎么可以不种菜只种花花草草？剩饭剩菜可以喂鸡喂鱼，也可以填埋院子，别扔下水道了，太浪费！

其实我爹不是那种囤积垃圾的人，扔东西也有手快的时候。小时候我一眼不见，仿珍珠耳环和贝壳项链就被他扔了。以我爹“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审美观，见不得这些腐蚀人意志的玩意儿。珍珠贝壳对他来说是垃圾，残汤剩饭对他来说是珍宝。从小，小肖最受不了的就是我爹用锐利的铲子猛刮锅底的声音，从小爹就总要求我们刮锅刮到粒米不留，谁不跟锅底有仇，就是跟爹做对。

爹妈出去散步，回来拾了一大堆柠檬，小肖警告他们说，这些看上去是在外面种的，但都是私人财产，掉地上也是有所有权的……为了让爹听话，他不惜危言耸听：“这个州枪支合法，你拿别人东西，小心人家开枪！”离开时，爹舍不得那堆柠檬，就把柠檬削了皮，把柠檬肉泡了水带上。过安检时，小肖要帮爹把水倒了，爹劈手从他手里夺过杯子，把柠檬水一饮而尽。小肖的表情可以解读为“还有这种神操作？！”都可以做成表情包了。

也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引发爹的珍爱之情。有一次，全家在一家海边小店里吃饭，小肖发现一家店的生蚝才卖两刀，兴奋极了。小肖平时应酬请人吃的生蚝，一只上百，还不怎么新鲜。虽然又贵又难吃，但生蚝好比贵妇们穿的衣服，昂貴而不舒服，吃着吃着却能吃出感情，因求之不得而变得镜花水月。当小肖发现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美人忽然变得触手可及，还不抓紧过过瘾？小肖边大快朵颐边算账：太便宜了！吃到就是赚到！再多吃些把机票钱都省都出来了！

爹默默地看着小肖又点了6个生蚝，把自己捡回柠檬时小肖看他的那个饱含鄙夷和惊叹的表情，原版复制，加倍送还。一路上，两人的表情包你送我，我送你，频频使用，倒是一点也没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