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骆驼祥子悲剧的文化根源

杨琦

摘 要：《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它通过展现主人公祥子的人生悲剧，反映了在黑暗的旧社会里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与生存的不易。在此，老舍先生所想要着重强调的是，祥子的悲剧是社会造成的。是那个“吃人”的社会，不给像祥子这样勤劳朴实的劳苦大众以出路。诚然，恶劣的社会环境是造成祥子悲剧的最为主要的原因。然而，传统社会观念对祥子心理的建构，以及因此而对祥子悲剧所产生的影响，也不容我们忽视。长久以来，在小农经济模式和封建世俗观念的浸淫下，农民形成了与变化着的现实生活不相适应的固化思维，这也是导致祥子最终无法过上理想生活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祥子；悲剧；文化根源

《骆驼祥子》以旧中国的北平城为背景，向我们讲述了人力车夫祥子的悲剧人生经历。老舍先生用理性而不失痛心的笔调，展现了怀揣理想的农村青年祥子，是如何在“三起三落”的波折中丧失斗志，放弃人格，最终堕落为了“社会病胎里的产儿”。在整个滑向深渊的过程中，祥子基本是无辜的，不是他不想变好，是种种外来的压迫不让他好。大兵抢去了他视如生命的车子；孙侦探诈走了他全部的积蓄；虎妞则强行霸占了他整个的身体……这些变故，无一不在击碎祥子的梦，让他无可奈何，唯有服从。最终，虎妞的难产而死让祥子失去了家庭；小福子在白房子树林里吊死的消息，直接压断了他的最后一根神经。因而，祥子的自暴自弃完全不难想象。正如有的论者指出：“《骆驼祥子》这部长篇小说发表于1936至1937年间，它的目的是为了揭示处于城市底层的贫苦市民的生活，写出这个阶层的悲剧命运及其与时代的关系。”所以，祥子的不幸是病态的社会带给的，这也是老舍先生通过作品想要给我们传递的信息。然而，进一步探究，我们可以发现，祥子头脑中被塑造起来的根深蒂固的传统社会观念，让他本来也难容于城市生活里。旧式的小农思维与新式的社会模式的冲突，追寻幸福生活过程中保守顽固的立场，让生活在那个时代里的祥子的悲剧几乎具有了必然性。

1 传统生存理念的影响

从进入封建社会开始，与农民切身利益最为相关的就是土地。农民依靠土地实现自我供给，满足自己的生存发展需求。祥子直到十八岁才进城，因而归根到底他还是个一度靠土地谋生的农民。所以，他的头脑里自然不可避免的带有着农民阶级几千年来固有的本分思想——对生产资料归己所有的强烈愿望。与之类似的生活规划从他一开始对车子的近乎執念就可见一斑。他迫切的想要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为了这个目标，他节衣缩食，早出晚归，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去拉车。在祥子的世界里，人生大计就是攒钱买车，拉自己的车就定能过上理想的生活。洋车，对于祥子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信仰。然而，祥子这种传统的获得生活保障的观念和财富积累的方式在当时已深受西方资本主义思潮影响的近代社会里已是大大的不合时宜。在资本家开始通过各种现代化的经济手段来获益的时候，祥子却还把生存的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靠自己强壮的身体卖力气。在这种落后于时代的观念的指导下，祥子无论付出多大的个人努力，都不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最直接鲜明的例子就是他和刘四爷的对比。祥子辛苦干一天也许赚个块八毛，然而刘四爷一天优哉游哉却能有多他几十倍的收益。认识不到时代的风云突变，不能适时调整自己的应对策略，一味绷着一口气蛮干，祥子的结局只能是为时代所抛弃。

同样不合时宜的思想也体现在祥子对现代金融体系的不信任上。当高妈好心劝他把钱放出去或者起个会的时候，他仔细一打算，觉得钱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才稳当踏实。以至于每天数着自己攒的几十块钱，就能让他感到无穷的乐趣。当方太太热心地要帮他立个折子的时候，他也未尝没有动过心，然而看到存进银行的钱换来几张纸，他就觉得这是个骗局。祥子对于现代文明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不去了解，也不愿相信，而是全靠自己固有的保守思维进行想象而后再自以为是地对这一切加以否定。对于金钱，他始终坚持着拿到手的才是实的的原则，不懂得运用资本，经营财富，对金钱的感知几乎仍然全靠感官来获取。“在全新的城市生存环境里，祥子还保留着乡村的旧习惯”，这样的原始经验主义注定他难以发大财，也为日后孙侦探对他的敲诈埋下了伏笔。

而且，正如老舍先生所说，祥子是一个“个人主义”者。他素来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企图靠自己一个人的蛮拼实现宏愿。进入到城市的祥子，并没有放弃传统农业社会里“自给自足”的生活理念。因而，他始终是一种“独善其身”的做派，鲜少参与其他人的事务。这种方式无疑将他隔离在了自己所在的群体之外。以至于在后来遇到困境的时候，他往往只能后悔自己平日没多结交几个兄弟，连委屈都没有地方诉说。孤立无援的祥子，在被逼到绝境的路上，找不到人可以拉他一把。结果自然是，在命运的沼泽里，他越陷越深。

2 传统婚恋观念的影响

祥子的婚恋观也是极为的传统。他对于理想婚姻的定义，就是干净的自己能找一个规规矩矩的农村姑娘为伴。传统社会里的贞操观念，在祥子心里也是尤为的重要。他不仅要求自己的老婆得一清二白，而且他自己也不能乱来。所以在一众车夫热衷于前往白房子的时候，他向来不随大流。一方面固然是他不想花那个冤枉钱又怕自己得病，但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则是他心里对于男女之事上的传统道德观念不允许他去做这种让人看不起的事。因而，在受到虎妞的诱惑，与她发生性关系后，祥子认为自己由乡间带来的清凉劲儿被毁了。特别是，虎妞并不是一个干净的女子。与她的关系让祥子觉得自己身上像粘上了洗不掉的污点，为此他心烦意乱，备受良心的谴责。他觉得他对不起未来的妻子，也对不起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己。

先前祥子的生活里虽然变故多发，然而他还是一直保有着对生活的热情。最起码，他从来自爱自信，只是憎恨那些欺侮他的人。而虎妞的行为则是对他精神世界的一次彻底伤害，让他怀疑自己，厌弃自己，最终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和对生活的信心。他一想到自己不仅沾染了虎妞，还要娶她那么一个“破货”，就觉得没脸见人。然而，他只能在精神上抗拒着虎妞的肮脏，肉体上却又不得不与她接近。虎妞设置的这张以“爱情”为名的网，让祥子困于其中，不能逃脱。她破碎了祥子对于成家立业美好生活的一大部分幻想；也使得祥子从此失去了对自我的嘉许和认同。“因此，对于祥子来说，与虎妞的结婚其实意味着屈辱，意味着独立人格的丧失，意味着他整个生命存在的无意义，意味着他先前的拼死奋斗的无价值。”

而后随着虎妞的难产而死，祥子又迎来了人生中第二个组建自己理想家庭的机会。这时候，向来让他觉得满意的小福子表示愿意即刻将自己托付出去。然而，好不容易盼到头的祥子却在此时犹豫了。一想到接纳她随之就要担负起她们一家人的生活，他顿时直接将犹豫转化为当下的放弃。他选择给小福子许下一个足够虚幻的诺言，然后一个人离去。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祥子的心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在他的那一套被动形成的观念里，结婚的对象是可以用条件来对号入座的一类人，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他对于婚姻的需求，更多的是一种对祖祖辈辈成家立业一事上传统惯例的遵循，而不是自己真的在精神上迫切地需要一个灵魂伴侣。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和大多数人一样“像样”的家庭。因而，在他自己过活尚且困难的时候，这个“家”的形式，在他看来可以暂时舍弃。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当他后来终于有了着落，有能力承担起一个小家庭，兴高采烈的要接小福子开始新生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没能等到这一天的小福子，已经在树林里吊死。这一次，祥子的生活期望彻底破灭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整个人直接坠入生活的谷底。祥子的沉沦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小福子的离去带走了他最后拥有正常家庭生活的可能性。毕竟，原本他要小福子来，也只是让她摆脱家人的拖累，前来一心帮助自己。

3 结语

故由上，我们可以看到，祥子的人生充滿了悲剧性。传统的生存理念让他落后于时代的步伐，传统的婚恋观念让他与幸福失之交臂。内外因素叠加下，他的悲剧之必然几成定局。老舍先生在创作这部作品时，不经意间反映了那个时代底层人物的双重挣扎——不仅仅是社会的大环境让他们备受排挤，他们内心的一套准则也让他们在纷乱的社会里难有立锥之地。因而，祥子作为被塑造出的典型人物，就是那个时代里这一众受苦受难人民的缩影。

但是，进一步思考后，我们不难发现问题。这些生存观、价值观是祥子自己选择接受的吗？显然不是。在那个动荡的社会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青年，实则没有什么自由意志。从现代人的观念出发，我们批判祥子的保守、落后甚至愚昧。但是结合具体历史语境关照，这却是那个时代里大部分人的一种生存状态：在追赶现代社会步伐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被一些延续了几千年的小农式的不合时宜的思想所制约、支配。祥子的选择是普通人自然而然，不可避免要滑向的方向。因而，祥子的悲剧不能说是因为他“个人”的固步自封。隐藏在人内心深处的文化层面的影响，才更值得我们深思。所以，这也就是在当时无数仁人志士奔走呼号，要进行思想启蒙的原因。可是，我们不禁又要问，具有了进步思想后，祥子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了吗？答案似乎仍然是否定的。在整个大环境风气未变的情况下，祥子一个人精神上的胜利，似乎并没有多大价值。当个体与整个环境对立起来时，最终个体的溃败还是必然的结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下，在底层人民几近要被逼迫的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祥子不自主的内化入骨髓的文化取向，让他争取幸福生活断然没有了可能性。我们在痛恨社会黑暗的同时也应意识到，封建小农环境里传递下来的那些落后观念一样值得批判，它们同样是把祥子推向深渊的主要推手之一。

参考文献

[1] 陈其强.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导读[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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