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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说的质感,或许是哑光的

2018-10-13滕肖澜张滢莹

上海文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上海小说

滕肖澜 张滢莹

张滢莹:良好的文化氛围和来自家庭的支持是许多作家起初涉足写作的原因,对你而言也是如此。在这其中,似乎父亲对你的影响很大?

滕肖澜:我父亲是语文老师。从小他便督促我看书,“不认识的字,查字典”。因此十岁前便读了不少书,杂七杂八。其实也是囫囵吞枣,知道个大概。准确来说,阅读于我而言,最大的好处是培养想像力。在有限的世界里,放眼无限。这点对于写作的人来说,很重要。往往靠它起步,也靠它坚持下去。离了它,不管是作者本身,或者是作品,都会减少许多趣味。我很早便开始创作小说。初中时写过几本,大约是小长篇的体量,手写在练习簿上,武侠、言情、侦探,各种类型都有,纯属自娱自乐。同学间传看,也给父亲看,他通常表示赞许,却从不鼓励我投稿。直至2001年夏天,我写完《梦里的老鼠》,一个讲上海底层女人的中篇。他看了,神情反比平常要严肃些,“可以了,你不妨试着投出去”。我依言把小说用A4纸打印出来,厚厚一叠装进信封。不久,小说发表在《小说界》上。我至今感激魏心宏老师引我入门。也感激我的父亲。直至现在,每篇小说,他都是我的第一位读者。他的意见,对我小说的最终定稿,往往有一定程度的影响。我前几年有一个中篇《又见雷雨》,初稿结束后,我给父亲看。他没说不好,却强调换个思路,可以更好。我想了整整一晚,决定五万字初稿推翻重来(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推翻重来),两月后又完成一稿,果然是更好。父亲不写小说,但他懂小说,“蛮会看小说”(他的原话)。我信任他,也尊重他。

张滢莹:许多人开始写作是为了给自己看,进而在周围人的认同之下开始表达给他人,慢慢完成一个私写作到正式写作的蜕变。对你而言,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一边写、一边积累自信心的过程?

滕肖澜:写作也是“熟练工”。积累经验和自信心,这是不可缺少的过程。出于兴趣而开始,得到一些褒奖而沾沾自喜,人来疯似的继续,当然也会受到一些挫折(包括外界和自我的怀疑),进入瓶颈,迂回,继续,再迂回,再继续。一般来说,只要不太笨,肯用功,作者的成长过程,应该像是一只好股票的K线图,拉升,搭平台,小幅下探,再拉升,搭平台,下探,拉升——总体是向上的。

张滢莹:所以于你而言,尽管外在因素有相关性,写作者更重要的必定是对自我的不断发掘和坚持。

滕肖澜:我的理解是,自信心的积累,与周遭环境(包括人和事)有关,但更多是来源于自身。写作是私人的工作,冷暖自知。每一次尝试、微调、放纵或是恪守,都是出自内心的敏感,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而作者的成长过程,最终便是让这个声音从最初的微弱游移,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包括优点和缺点。不管承认与否,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当有一天,我们能清楚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并且信任它,那或许就是一种相对成熟的标志。

张滢莹:在你的许多作品中,能感受到你所关注的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所以你的作品中似乎很少有一时半刻的惊心动魄,不在一时的长短,而是绵延在生活中的慢慢地成长和改变。对你而言,这种生命力是否有具体的指向?

滕肖澜:我偏爱写一些有韧性的人物。小说由此呈现出的一种成长性,是我所乐于见到的。关键词或许是:逆境、慈悲、努力。生命力是一种韧性,即便身处逆境,遭遇变故,始终心怀慈悲,不断努力。简单说来,大致如此。

张滢莹:这种“心怀慈悲”,在阅读你的作品时也时时能感受到。就总体而言,你所呈现的故事也好、主人公也好,大都是向善向好的,可以说对于善恶、因果等,始终留有余地。这种余地形成了你大部分作品的底色。但这也同时产生了一个疑问,始终“向善”的写作会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种对于残酷现实的刻意回避?

滕肖澜:这个问题我曾与一些朋友探讨过。事实上,我的小说涉及范围还是比较广的,人物也多样化。就我自己看来,许多故事还是比较凌厉的,“野豁豁”。我没想过要刻意回避什么。写什么,怎么写,都是出于本来。曾经有一篇小说,我自觉已是晦涩得过了头,谁知编辑却说,温情得很。我一一列出其中的人物,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恶得都怕过不了审。她说,还是觉得温情。这种情况挺有趣。有朋友说,嗯,因为你比较心善。呵呵,这话甚是贴心,很受用。理智上却不太认同,也有些不服气。倘若真是如此,对于作者来说,实在不算优点。

就像演员,本色出演是运气,什么都能演才是本事。但也难讲。自己总结自己的小说,总是不够客观,也未必指哪儿就能打哪儿。心这么想,手却滑到另一边,也是常有的事。小说创作本身就带有太多的偶然性。也许该这么想——作者像产妇,只负责生产,孩子呱呱坠地后,像爸爸,还是像妈妈,但凭旁人评说。这是个挺有意思的问题。

张滢莹:你曾说,一度不喜欢别人定义你为写日常生活和家长里短的作家,但我感觉最難的恰恰是写家长里短,因为许多故事太近,一眼就能看出哪里有问题,哪里不合理,哪里不贴肉,而这种合理性和贴肉度有时候并不是文字直接兑现的,而是蕴含在全文里始终流动着的一种氛围。比如在《美丽的日子》里,这种氛围的流动感体现得非常明显。这是否也是你在创作中一直比较看重的方面?

滕肖澜:如你所言,日常生活题材的小说,既好写,也难写。因为离得近,立时便上手了。但也因为离得近,人人都是考官,稍有些不妥帖,立刻便露馅了。写日常生活,难的是既要贴近,又要抽离。我们已经听了太多诸如“生活比小说精彩”、“小说写得像通讯稿”之类的批评。生怕写得太平淡,也怕写过头。分寸很难把握。

张滢莹:这也让我想到一句俗话,“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事实上怎么“高”、高多少,其中千差万别,也是一位作家区别于单纯的记录者和记述者,并形成独特文学价值判断的根基所在。

滕肖澜:总体而言,我不太喜欢写那种过分戏剧化的桥段。太假,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写起来就没劲了。都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前者好做,后者难为。随便扔个包袱容易,但前后要能圆起来,抖落时合情合理,那便不简单,颇要下一番功夫。关于你说的那种“氛围”,我比较希望达成的一种效果是,真实贴切,任谁看了都会感慨一声,对啊,这就是我们过的日子。但相比现实生活,笔下的世界到底还是不同的,是镀上一层色彩的,有些像拍照。我在小说《上海底片》里所写到:“……连天空的颜色都不同,淡青色,偏暗,像蒙了层薄薄的灰,是磨砂的效果。光圈调到极低,从口径里漏些光进来,镜头上贴层膜,把光线再滤掉一层——只需在技术上稍作处理,便有了腾挪时空的功效……”好像就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初写时是“看花是花”,写得多些,便成“看花不是花”,再成熟些,或许“看花又是花”了。作者看待世界的角度、态度,与经验和阶段性都有关系。好小说的质感,以及它所呈现出的那种生活,或许该是哑光的。若有似无,低调,却又经得起推敲。

张滢莹:正如你所说,这种哑光的质感,其实是作者所有的生活经历、书写经验和岁月共同打磨而成的,也许这正是你的作品在好读之外,也非常耐读的原因。在此以外,阅读中感受颇深的是,能让一个作品立起来的,归根结底还是人物的塑造,否则再细节化的描写,人物也是浮在故事之上的“可疑”的人,是由故事带动的,而不是自己去发生故事、带动故事的。这一点,在以故事情节见长的作品里更值得警惕。在你的创作中,是否也会对于人物塑造进行前设性的思考?

滕肖澜: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一个作品能否立起来,往往取决于是否有立得起来的人物。尤其对于故事性见长的作品来说,“故事”是加分项,还是仅仅是一个壳,游离于灵魂之外,基本上可以靠“有无人物”这点来判断。而人物与故事的关系,是故事带动人物,还是人物发生故事,这点我倒觉得难讲。有些像鸡生蛋、蛋生鸡的意思。两者之间应该是相互扶持的。人物依靠故事变得有血有肉,故事有了人物,才得以升华。关于对人物塑造进行前设性的思考这点,我觉得也许与每位作者的创作偏好和习惯有关。不能一概而论。即便是同一位作者,不同的小说构思,风格步骤也会千差万别。说到底小说创作没有标准答案,是率性的,作者的主观性思维占上风,有时候正确与否倒是次要的了,自己写得顺就好。

张滢莹:与此相关所想到的则是,在你的作品中,许多人是社会中最普通、最普遍的那些人。没有特色、不具备可写性的那些人生,你希望在你笔下能作怎样的呈现?

滕肖澜:我的确希望笔下所写的城市百姓,不是金字塔尖,也不是底层,而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那一群。他们不十分富有,也不至于穷得没饭吃,看似最没有特色,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群。就像喝水,大家通常都习惯有些烫的口感,要么索性是冰水,也挺刺激味蕾。最不舒服的就是温吞水,不上不下一言难尽。这座城市里,活得最没有特色看似最不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个群体,过着温吞水似的生活,雷同枯燥,乏善可陈。

张滢莹:所以这一群体,也许已经不是我们以往所熟悉的文学意义上的“上海人”了。

滕肖澜:他们与一般意义上的上海人还有些不同,通常旁人眼中的那些上海元素上海特点,在他们身上很少能得到体现。他们一般不住在石库门弄堂,也未必说上海话,有时髦也有邋遢,有市井也有雅致,有妥协也有上进。总之,他们很难用我们之前的“上海人”概念来概括。写上海,最不该忽视的就是他们。他们才是目前真正意义上的“上海人”。上海与上海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写城市,尤其是当下的城市,作者是需要格外下功夫的,要跟得上城市变化的进程,否则就写老上海好了,又何必写当下。应该不断地观察和挖掘,在旧的基础上,融入新的东西,从看似“没有特色”中找到新的特色,新的下笔点。

张滢莹:曾经有评论家提出“滕式三角”,虽然不足以涵盖作品的全部内容,却也提点了你在作品中对于人物关系的精心设置——在看似平静如水的日常生活里,人与人之间永远有暗波与漩涡,不是单向、双向的,而是多向度、多维度地将作品里大部分人物联系到一起。这种关系或是细节呈现,或是以一笔看似不经意的描述带过,却很善于在细节里埋藏针脚,研读之下才发觉藏有深意。对你而言,这种对于人物关系的书写为何如此重要?

滕肖澜:我始终觉得,要把写作坚持下去,作者必须从中找到一个能打动自己的点。写作的乐趣就在这个点。而对于我来说,“细节里埋藏针脚”之类的小把戏,就是我的乐趣所在。或者说,所有写作中的那些具体的细碎的功夫,都是我乐于去做的。我并不认为这些非做不可。事实上,技术上过于精巧,对于作品来说也并非全是优点。或者把这称为一个“习惯”会更合适。每篇小说动笔前(尤其是近几年),我会做大量具体的准备工作。比如我今年发表在《收获》长篇专号上的《城中之城》,除去之前在银行蹲点两个月之外,我写了几万字的大纲,为每个主要人物写小传;彼此的关系,以及情节走向,明线、暗线;哪些人物是顺叙,哪些人物则是带着包袱,抖落时机大致是什么时候;哪里需要加重,大作笔墨;一波带动一波,前后呼应,带出高潮等等。

金融题材,人物多,情节相对比较丰富。也许“故事丰富”和“可读性强”这两个词放在纯文学小说中,未必全是褒义。但我相信,把小说写得精彩好看,无论如何不是缺点。我甚至一度有些倔强地认为,如果一篇小说给人感覺故事性太强,“只有故事”云云,那恰恰不是因为故事太多,而是故事没做好,即所有与故事相关的具体性的工作中,比如构思、情节、细节、人物、对话……总有哪里没做到位,才会让读者有别扭的感觉。好的故事,应该是天人合一、不落痕迹的。就像化妆的最高境界是裸妆,倘若给人感觉浓妆艳抹,那倒未必是功夫做多了,反而是做得还不够,要再加把劲。最怕的是,旁人一说“你妆化浓了”,便吓得再也不敢化妆,素面朝天,那便没劲了。

“扬长避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我喜欢做“加法”,所有至少听上去对小说有帮助的方法,我都愿意尝试。这几年,我格外偏爱看一些编剧类的书,也喜欢借鉴一些优秀美剧、英剧里的经验。

张滢莹:非常赞同。曾记得有评论家提出,如今许多优秀美剧、英剧,在某些程度上替代了当代长篇小说的重要性,这其中所指的也许就是叙事节奏、情节安置、举重若轻地展现故事的能力。

滕肖澜:这么做,不代表我有意“把小说写得像电视剧”,那是两码事。文字之美、意韵之美,还有故事之美,都是我努力的方向。哪一块我都不想放弃。把纯文学小说写得好看,是我试图想要做到的,并愿意为之努力。事实上,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或是矫枉过正,或是得不偿失,但不管怎样,至少我努力过(也乐在其中),便不后悔。

张滢莹:在谈及写作本身时,作为一位在上海土生土长的作家,城市生活是你写作的主调,但正如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座城,每一位作家眼中的上海也拥有着不一样的质感——有人眼中的上海是精致、精细的,有人笔下的上海却是稠滞、圆滑的,在你心里,是否有这样一个对于上海这座城市的定义?

滕肖澜:小说中的城市,手写体的家乡,不同于旁人口中的三言两语,某地是怎样的,某地人又是怎样的,简单粗暴,还未必准确。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个上海。“动人”永远是小说最感性的标准。我用我的方式,写我眼中的上海,不需要很全面,也不可能做到,只要有一两个点,能够触动读者的心弦,让人觉得“上海是这样的”,那就可以了。总体而言,上海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排在最前的,或许是“大气”两字。上海没有以讹传讹的“小家子气”,上海人也绝不小气。不排外,不鸡鸡狗狗。上海人并非精明得过头,相反,我倒觉得上海人小处是有些糊涂的,便是咋咋乎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当真。大事上却是认真,尽责,所以才有了公认的“海纳百川”的说法。倘若小气、排外,哪来今时今日的景象。身为上海作者,我也极力希望能够在作品中展现这点,为上海正名,为上海人正名。

张滢莹:上海这座城市的精神和上海人给人的印象有着很高的一致性——其实细想很多城市和居住在其中的人都有着性情上的相似度,人和城相互映照、共同生长,也许是不断变革发展的时代中相对恒定的一对关系。在作家的笔下,一个人身上往往就是一座城的缩影。

滕肖澜: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不可避免地,会打上这座城市的烙印,文化、习俗、精神、习惯……

人们靠这些,与周围乃至这座城市达到某种默契,彼此关照着,恪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简单来说,也许是“生活方式”。这是我所感兴趣的。在小说里表现上海,通常不可避免地,会带到那些标签式的事物,比如写外滩、东方明珠、金茂、人民广场——这些当然需要,但更妥帖的,应该是写人。不经意间,让人物举手投足都表现出这座城市的特性,甚至都不必说出来。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读者自己去体会。上海人的味道,行事做人的风格,包括老上海人,还有新上海人。另外,新上海人与城市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也是很有意思的。人在城市里行走,阳光从头顶落下,不同时刻,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不同的。作者写的,其实便是这个影子。而这影子,也是不断变化的。

张滢莹:作为一座国际大都市,大量外来拚搏者在此落户、奋斗,以新上海人的身份融入城市生活。对于这一代的上海作家而言,在笔下处理关于新、老上海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在你的多部作品中,对此均有所呈现。

滕肖澜:新上海人这一群体的特殊性,在小说中的呈现,便是“新”与“上海人”这两点的有机结合。首先,不可否认,他们是上海人,其次,他们又不同于传统的老上海人。今时今日,用“讲不讲上海话”来判断是否是“上海人”,已经完全不准确了。基本上,上海变成了一座不大讲上海话的城市。这局面放在小说里其实是挺有意思的,悲剧喜剧都合适,很值得一挖再挖。写上海,如果能把这一人群写好,或可拓出一片新天地。

张滢莹:谈上海的人物,必定离不开对于上海女人的阐释。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星空下跳舞的女人》,这个作品虽然不长,但是网络流传度很高,比如有人将这篇文章贴到“豆瓣”,“豆瓣”上就有满满数百条留言。“豆瓣”的用户群体多为“90后”,却对这位执守自己的人生和爱的老太太有那么多的认同,这是否意味着你的作品中存在一种忽视年龄阶层、更为宽泛的审美意义?

滕肖澜:《星空下跳舞的女人》确实是我最有读者缘的一部作品。主人公是一位优雅、乐观的老太太,努力与生活中各种消极对抗,活得坦然而潇洒。我很喜欢这一人物形象。相比我以往作品里许多活得比较务实的女性形象,这一人物其实是有些超然的,也是理想主义的。也许正因为此,她在这枯燥的城市生活,像一抹亮色,别样动人。女人该怎样活着,本就是当下城市女性时常探讨的话题,小说只是向读者展示了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在这冰冷又喧嚣的车水马龙中,女人如何活出诗意,活得更有尊严。

张滢莹:在你近期的作品中,我所看到的是一种刻写当下的野心。之所以称之为野心,是因为在还未经由时间沉淀和淘洗的情况下,经历和经验显得尤其靠不住,也格外难以实打实地表现出来——在关于上海这座城市的书写上,我们所熟悉的那些好作品,也多是回望式的,而很少有同步式的。但从之前的多部中短篇小说,直到讲述机场地勤生活的《乘风》和即将推出的金融题材《城中之城》这两部长篇小说来看,你希望刻写的,就是此时此刻的上海、此时此刻的人生,是对当下社会的正面相迎。

滕肖澜:因为离得近,空间上做不到“距离产生美”,时间上也没有“情怀红利”,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写当下,便是难在这里。就作者而言,第一步要做的,也许就是“真实”。这是基础。否则读者一句“假的”,后面再好,也統统没用。深入生活、挖掘素材,这是少不了的。《乘风》写的是机场,我有十几年的工作经历,倒还好。《城中之城》比较困难些,金融这块以前未接触过,专业性又强,要花些工夫。还有“意韵”。城市生活太过琐碎,接地气过了头,水泥森林中要腾挪出一番空灵气质,也是不易。我个人的经验是,找准切入点,在看似相同的枯燥生活中,找到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从看似相同的人里,找到特别之处。那些先入为主的、人人皆知的东西,自然是要写,但不必着墨过多,重点放在“与众不同”上。现实生活题材的“猎奇”,与诸如悬疑、武侠小说那些还不同,奇是奇的,但要不落痕迹,在细节上下功夫。后面越是想要升起来,前面便越是要沉得下去。底下铺得越厚,才能跃得越高。那口气千万要憋着,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推进。现实生活的处理,或许是一个虚虚实实的分寸把握的问题。风筝线在作者手中,只要捏得够紧,线也够厚实,便放心大胆,尽情由它飞。

张滢莹:多数作家都在寻求变化。对你本人而言,是否也在寻求一种在写作上的突破和变化?

滕肖澜:应该说,突破和变化,不是故意为之的,而是到了某个阶段,自然而然形成的。记得金宇澄老师曾建议年轻作者,要知道自己最拿手的地方在哪里,然后往下挖,把这口井越凿越深,把这块写到极致,变来变去反倒未必好。我觉得,写作中的每一次变化,似乎只能是微调。尤其在写作进行得不太顺的时候,更是要稳住。如果说写作非要取悦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觉,放轻松,用自己感觉最舒服的写法去进行。为了变而变,非但危险,而且没必要。作者的心态非常重要,一般来说,只要心态保持平和,总会越写越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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