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厂遗址
2018-10-11胡展奋
胡展奋
布查德花园在我耳里的谐音就是“不差的花园”。还没到加拿大,就有人叮嘱,到温哥华定要看看它!
一个花园仅仅因为“不差”而让人跑介远看一眼,是不是有点二,然而当听说,它原先是家水泥厂的废址时,我突然来了兴趣,因为我曾在水泥厂杲过。
矿坑的痕迹很明显,因为它是一个下沉式花園,一进门,千万种怒放的鲜花不是绽开的,而是凶猛地向你扑来的,—个怒字,给人一种裹挟感,你是被花浪卷走的,什么石灰矿、水泥厂,此地只有花海。
西洋杜鹃在此一律是乔木般地壮硕飞扬,娇小妩媚的海棠在东亚不是花市的主角,但在此不但长得大白菜一样肥硕而且玫瑰一样艳美,大概因为过分的猩红夺目,它甚至抢去了郁金香的风头,而成为大面积的靓丽;相形之下,玫瑰园的玫瑰固然蓬勃灿烂,但似乎放不下自己而无法与海棠的夺目大色块匹敌;中国的牡丹,倒也没闲着,人们直接怀疑它是否也吃了洋面包,在此居然长得跟山茶一样高大,所开之花,姚黄也罢,魏紫也罢,月白也罢,都浓艳得如同天庭的锦缎一样微微颤动……网络喜欢说“亮瞎眼”,但布查德花园的花海不是来“瞎”你而是来“淹”你的,光珍贵的中国扬州琼花,我就看到了五株。还有极其名贵的绝世珍稀“喜马拉雅蓝罂粟”,那是一种宝蓝丝绒上的极舞,咋见之下,如睹神迹。
从瞭望台上看去,水泥厂现在只剩下一个大烟囱了,烟囱上爬满了中国紫藤,右边不远处是个小石丘,俯瞰着被宝石红、鹅黄色与雪青色的蝴蝶兰包围的一泓碧潭。
布查德花园所在的温哥华岛气候宜人。当内陆的加拿大人还缩在厚厚的毛领皮大衣里时,这里早已温暖如春了。因为北太平洋暖流带来的甘霖足够滋养城市中无数的花坛,布查德花园选址在此,绝非偶然。导游说,它占地55英亩,始建者是布查德夫妇,布查德先生是在加拿大生产波特兰水泥的先驱,他曾在采矿场附近的一家水泥公司担任总经理。业外人士无法想象采石场有多么丑陋,那是寸草不生的“大地髑髅”,出身高雅的布查德太太每日推窗即见如此之丑陋,便决心把矿场纳入其家居庭园美化计划之中,所以,这对夫妇的初心是美化一个满目疮痍的石灰岩采矿场和一家迁徙后的水泥厂废址,其做派是走遍世界,搜罗奇花异卉,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这个最初不过是消遣自娱的花园渐渐发展成了名闻遐迩的玫瑰园、意大利园和日式庭园,所谓“化腐朽为神奇”,时至今日,每年吸引几百万的游客从世界各地前来参观。
同为水泥厂遗址,不禁想到了我所熟悉的水泥厂,安徽宁国县的“上海胜利水泥厂”。我20岁进的这家厂,29岁时离开,也算是我青葱岁月的见证了。前些年重返水泥厂,重睹旧貌,甚为惆怅,当年的矿源是两座紧挨着的石灰岩荒山,“大海螺”与“小海螺”(所生产的水泥商标就是著名的‘海螺牌),前者海拔约600米,后者海拔约400米,经过30余年的不停开采,居然被荡成平地,两者毗连成一个约2平方公里大的、褚红色的、荒芜到寸草不生的大荒原。偶有车过,烟尘滚滚,黄霾蔽天,高温天热浪灼人,下雨天浊流横行,三九天冰盖皑皑,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公害之地。因为石灰裸岩,因为寸草不生,就连蛇蝎都懒得去那地方,当地人给了它—个新外号:鬼见愁。
典型的工业生态危机后遗症,人们把大自然榨干就走了,谁会回过头来,说,让我来重新梳妆你一遍?如果有几个甚至一批布查德夫妇似的老板发下济世宏愿,把“鬼见愁”改造为一个赛车场或大苗圃,岂不也是一个更大的“不差的花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