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活着》中有庆的死亡
2018-09-29陈翠筱
陈翠筱
摘要:余华的《活着》用死亡象征活着,以人物的重复死亡,造成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震撼。有庆的死亡,是书中第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他的死亡不同于福贵爹娘和家珍老死病死那样近乎善终的有迹可循,也与二喜和苦根完全出人意料的戏剧式死亡截然不同。有庆的死与凤霞的死一样,介于必然与偶然之间。如果说凤霞的死更多的是叹息与无奈,那么有庆的死亡则包含了更多复杂的因素。
关键词:活着;有庆;死亡;生命
一、生命的意外与无常
余华的小说《活着》一书,有庆在给分娩时大出血的校长献血过程中,让医院里的人抽血过度而死亡。这一事件,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有庆的死亡),都很出人意料。
情节开端源于一个意外事件:县长的女人(有庆的学校校长)分娩时大出血,急需有人献血。学生们“一听是给校长献血,一个个高兴得像是要过节了”;但接下来事情的进程,也掺杂了很多意外因素:有庆本来排在第一位,老师却将他拖到一旁,这样是轮不到有庆献血的;然而前面十多个孩子验血都对不上,这也就给了有庆献血的希望,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走向死亡;即便如此,老师也没让他进去验血。有庆对献血的积极和坚持,让久久找不到血型相符的学生的那个老师,允许有庆进去验血,巧合的是,前面那么多孩子的血都对不上,偏有庆的血就对上了。当然,有庆献血整个过程,有很多这样类似的巧合与意外,这些巧合与意外一方面构成了有庆死亡的一部分要素,另一方面,联系之后有庆的死亡,生命的意外与无常、死亡的突然来临,也就更加发人深省。
有庆死亡这一结果,本身对于福贵一家也是意外的。“中午上学时他还是活生生的,到了晚上他就硬了”,有庆的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福贵无法接受这一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痛与打击,他先是叫了有庆名字好几声,得知复仇无果后,又抱着有庆的遗体在外走走停停,直到埋了有庆,天将亮了,他才开始往家里走。
有庆的生命消逝得如此之快,在这一事件中,生命显得脆弱且无常,正如电影《萤火虫之墓》中所说“珍惜今天,珍惜现在,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二、人人生而不平等与人对生命的漠视
有庆的死亡既是偶然,但也蕴意着必然,因为中人人生而不平等的现实,以及人们在有意无意之间对生命的漠视,也注定了有庆的死亡是有着很大的必然。
有庆的死亡必然存在,然而这样的必然却是如此令人愤怒:连福贵都知道“抽一点血就抽一点”,然而拥有专业知识的医院里的人却“为了救县长女人的命,一抽上我儿子的血就不停了”;当有庆感到不适,说“我头晕”时,抽血的人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像是敷衍一般地说“抽血都头晕”;当有庆已经不行了的时候,医生却还说血不够用。
整个过程中,他们不是医生和护士在抽血,而是上位者与弄权者无情残忍地吸血。有庆明明多次表现出了不正常的症状,然而医院里的人全都视而不见,他们眼里只有“县长的女人”,自然地,一个十三岁孩子生命的凋零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场闹剧,正如那个没怎么当回事的医生,也只骂了一声抽血的“你真是胡闹”,就又跑回去救县长的女人了。
人本应是人生而平等,然而在这里,在这群身披纯白的医护眼里,人却是生而不平等的。这群害死有庆的人们,一开始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他们为了救上位者“高贵”的性命,马上把一群不符合献血年龄的五年级学生集合起来到医院去献血,对于他们而言,县长的喜怒是他们需要考虑的唯一所在,至于孩子们的生命,跟县长夫人比起来,自是微不足道,莫说愧疚,连一声道歉也不会有,甚至还会觉得这死去的孩子太不中用,反倒问起孩子的父亲“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
生命是宝贵的,然而有太多的人漠视生命。有庆因献血而死也许还有一些意外和偶然的成分在,然而当有庆死去之后,医院里的那些人的反应则尤其令人心寒:一条稚嫩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死去,然而医生却根本不把它当回事。更令人气愤和心寒的是,当福贵来到医院询问医生关于儿子有庆的事情时,医生从头到尾的表现就只有“冷漠”二字。他对有庆的死亡毫不在意,仿佛那不是死了一个人,只是又有一具尸体需要登记在册罢了;而当福贵央求医生救救有庆时,他既不对既成事实感到悔愧,也不对死者家属有一言一语的安慰,不但如此,还反问一句对方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好像造成有庆死亡、福贵伤痛的罪魁祸首,不在于他们这些人面兽心的凶手,而在于丧子的福贵夫妻似的。
三、生是用血铺就的
有庆的死亡表现出深刻的隐喻一为了生而死亡。有庆献血,是因为校长难产,按福贵的话说,是“有庆死是因别人生孩子”。无独有偶,在《活着》一书中,福贵的一双儿女都是死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只不过有庆是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出生而死,凤霞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出生而死。
古往今来,关于生与死的命题从未停止过讨论。“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牡丹亭》中杜丽娘还魂这一情节让人记忆犹新。中国古代生死观中常有“轮回”的概念;西方基督教则指出人在肉体的灭亡后,灵魂会到达地狱或者天堂;现实社会中,也不乏关于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为了保护子女、学生或是陌生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的人的报道,他们用自己的死亡换来的是别人的生,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他们的生命正是用血铺就的。
生与死从来都是一对双生子,他们完全不同,但又彼此联系,人们无法避开其中一个谈另一个。从生物学上说,每个人的出生都伴随着千千万万细胞的死亡,在活着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对世界上其他人死亡的无言的见证,死亡是活着的必然的结局,但是有信力与勇气的人不会因为这一必然结局而放弃生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关生与死的辨析,正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哲学辩题之一,或许正是因为了解到了这一点,人们才能从本质上了解生命的伟大与可贵。像《活着》中福贵一样,即便他见证了包括有庆在内的众多亲人的死亡,他也依然“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四、死亡的无奈与无解的复仇
有庆死亡之后,福贵本来是要为他惨死的儿子复仇的,当他得知自己的儿子死于为县长女人献血后,他一度要杀了县长,那正是有庆死亡的根源所在。这时候,福贵的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那是仇恨与愤怒的火焰,他要用这团烈火毁灭那个躲在幕后的凶手,为他的儿子复仇。然而当他见到县长本人时,他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却一下子消失了,因为他心里以为的凶手正,是当年跟他一道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兵的春生,他跟春生同生共死,他们共同见证了老全和那些士兵的死亡,春生是他过去的记忆与凭证,在某种程度上,他和他同样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是仅剩的幸存者。故人重逢,本应是令人高兴的,然而人生总是有太多意料之外,福贵万万想不到他还能再见到活生生的春生,更想不到当年那个勇敢活泼的抢饼少年如今成了间接杀害有庆的凶手。
生命中有太多无可奈何,有庆死了,福贵本来还可以用复仇这种方式一泄心中愤恨,然而春生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僅存的期望,于是他只能放弃复仇,这一刻,福贵已然失去了宣泄他人生中所有苦痛与悲伤的途径,他无从着力,也无可奈何,而那团火焰也随之熄灭,成为一堆冰冷的灰烬,福贵丧失了爆发的机会了,从这个方面讲,有庆的死亡是他悲痛的顶点。如果说有庆之前其他人的死亡让他悲痛,那么有庆死亡之后对于其他人的离世,福贵更多的也只余叹息了。从此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生活的苦难,开始变得平静而安和,无论命运再怎么折磨他,也不能改变他丝毫对于活着的坚持。
关于复仇,中外文学中向来不乏此类描述,不同的文学作品中复仇的经过与结果也各不相同。在《赵氏孤儿》中,赵氏孤儿最终成功复仇,杀死了屠岸贾,自己也重振了赵家昔日威风;在《基督山伯爵》中,唐泰斯深谋远虑,经过重重布局,终于将三个仇人依次报复,最后离开了巴黎。可以说,复仇也是人类一个永恒的主题,在此主题之下,每个人有不同的选择,而作者对于复仇的态度也不尽相同。但在上述两部作品中,主人公都是实现了复仇的,而在《活着》中,福贵的行为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做法:他放弃了复仇。这似乎颇有些佛家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然而佛家的宽恕建立在悲悯之上,而对于福贵,他的放弃更多的是被动,是无法下的另生它法,福贵的放弃,透着一种悲凉,他虽然给出了答案,但怨结已经结下,它横贯在福贵与春生两家之间,直到春生死亡,这种仇恨才有了一个无解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