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隐喻:管窥徐州方言与地域文化的映射
2018-09-29王倩
王倩
【摘要】文化的构建可追溯至语言母体。方言是地域文化产生的土壤,也是地域文化的映射。徐州方言有着鲜明特质,较为直观地反映了徐州人的表达特点和性格特征,构成了徐州地域文化的语场。从社会语言学、历史语言学等角度分析徐州方言,既是对文化母体的追溯,也是对文化语场的审视。
【关键词】隐喻 地域文化 语场 文化映射
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追求译解自身的生命密码,语言正是生命之匙。索绪尔对语言符号的定义是:语言学的符号不是把一个事物与一个名称统一起来,而是把一个概念与一个有声意象(the sound image)统一起来。这意味着,在语言符号(能指)的背后,世界(所指)被展现出来。对语言符号的探究,其本质是对语言所隐喻的人类存在方式的探究。语言隐喻所具有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也反映出人类在不同环境中的生存构成了不同的文化系统,从而产生了差异性的话语表达及话语指归。
徐州自古为华夏九州之一,在中国版图上,徐州“五省通衢”,是沟通南北、承东接西的交通要塞。解放初期,徐州隶属山东,后又划归江苏。其地理位置不南不北,亦南亦北。
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徐州自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争200余次。秦末,刘邦从徐州起义反秦,后与项羽“楚汉相争”;三国时,徐州地区也是群雄逐鹿的主要战场。《三国演义》中诗云,“九里山下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恰似虞姬别霸王。”形象说明了徐州战事的频繁。从方言分类上来看,徐州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华北东北次方言,徐州向南是江淮官话及吴语的分布区。徐州实际上处在不同方言类型的过渡地带。其语音系统接近北京音,声调变化较为简单,方言词汇丰富。徐州的自然地理深刻影响着徐州方言系统与地域文化,二者相生相映,形成了特色较为鲜明的文化系统。
一、徐州方言中的“徐州性格”
徐州历来是军事重镇,也是全国著名的“武术之乡”。战争在徐州留下了众多遗迹,尚武之风在徐州自古蔚然。战争与武术浸润了徐州的地域文化,甚至让徐州人的性格充满了“火药味”。耿直、豪爽、担当等形成了地域性格的共性特征,映射在语言上,也使徐州方言用语简短、有力、刚劲,“言有尽而意无穷”。主要体现为:
1.言简意赅,粗犷豪爽
徐州方言中,单音节词汇较多。与普通话相比,徐州方言往往用单音节词来表达普通话中双音节词的意义。如“办”,本义为“办理、治理”,普通话的表述一般都是办理。在徐州方言中,“办”的意义更为丰富,带有强烈的情绪色彩。如果两人一言不合动手,徐州人说“把他办了!”意思就是把这人直接给“收拾”了;酒酣耳热之际,端起酒杯,普通话说“干了”,徐州人也偶尔使用“办”,虽然同样表达“干了”的意思,但后者更有胆气,更为直接;处理某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普通话会用“处理”这样正常的表述,徐州人就一个字“办”,显示决心和勇气。再如“搭”,意义为“接触”,“一搭眼就看出这人怎么样”;还有喝酒时的“透”(“喝干了”的意思);答应朋友拜托自己帮忙时就一个字“管”;讽刺人时用“骂”字,都直截了当表达意思,毫不拖泥带水,显示出豪爽的性格。
2.直截了当,情深义重
历史典籍记载中,多有“齐鲁青徐”“江淮青徐”“青徐海岱”的说法。徐州的地理位置北接齐鲁,西连中原,南接吴楚,东邻淮夷,是多元文化的汇聚区。2006年9月,易中天教授在徐州参加“海峡两岸楚汉文化研讨会”时认为,徐州文化是在南北方荆楚文化和齐鲁文化的双重影响下形成的,楚人重情、齐鲁重义,在徐州融合,从而造就了徐州人粗犷豪爽、重情厚义的人文性格特征。徐州琴书是用徐州方言演唱的地方曲种。在《王天宝下苏州》唱段中,“你看他入洞房吃交心,王天宝吃罢交心酒……”徐州方言“交心酒”在普通话中就是“交杯酒”。“交杯酒”带有鲜明的仪式特征,而“交心”显然比“交杯”在表达上更为直接,在语义上更为广阔和深入,渗透了心理意识层面对婚姻的进一步理解和祝愿。这一方言词投射的语言风格也体现出徐州地区人民重情的性格,形成一种审美意象和人文载体。正如康德所说,它从属于某一概念,但由于想象力的自由运用,它又丰富多样,很难找出所表现的是某一确定的概念。这样,在思想上就增加了许多不可名言的东西,感情再使认识能力生动活泼起来,语言也就不仅是一种文字,而是与精神(灵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3.语义刚劲,敢于担当
徐州柳琴戏《李双喜借年》中有一句唱词,“小少爷又朝针线筐里一瞟眼,小丫头几样针线活才叫不瓤”。“瓤”是“瓜、柑橘等内部包着种子的部分”,唐代诗人白居易《荔枝图序》一诗中有“瓤肉莹白如冰雪”之句。在方言中,“瓤”被引申为“柔软、软弱”。徐州方言中说某人本领不行时习惯用“瓤”字来评价。而“遇事不能瓤”“别做‘瓤人”等日常语言透露出刚劲意味,表达出遇事不软弱、敢于担当的精神。还有一个常用词“玩”,本意指投入某种游戏或文娱活动,而在徐州方言中派生出众多语义,其中就有“较量”的意思,如“想打架,我还玩不过你吗?”把“较量”轻描淡写与“游戏”等同,体现出徐州人勇敢又自信的性格。诸如此类的方言用语与上文中提到的徐州人的尚武精神密不可分,与徐州深受战争文化的影响密不可分。
二、徐州方言中的“徐州审美”
刘邦建汉后,当时的中国焕发出强大生机,在审美理念上呈现出大气磅礴的包容氣概。汉大赋恢弘瑰丽,在题材上铺陈汉王朝的辽阔疆土、壮丽山川、繁华都市、巍峨宫殿,礼赞自然和人的创造之功;汉建筑弘大气派,未央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力求空前绝后,显示出包容、自信的审美风度;汉乐气象磅礴,承继开国气韵,将人的生命精神与天地同构,与时代融会贯通,激荡成洋洋大观,“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其文化精神对后世的审美理念产生巨大影响。作为汉文化的发祥之地,徐州地域文化中的审美特质与其一脉相承,徐州方言更是展现出独特的审美地貌。
1.大气张扬
以上文中所举的“玩”为例,“他玩了一个集邮协会”,这里的“玩”是组织、成立的意思;“这个活,他玩的不错”,句子中的“玩”是“做”“干”的意思;“这笔买卖,他玩了五千万”,“玩”在这里成了“賺”的意思。无论是做什么,都是“玩”,举重若轻,有大气概。在扑克牌游戏“八十分”中,有一项规则,南方人叫“改主”,徐州人直接叫“反了”,生动体现出历史文化在今天的流觞。徐州方言中“跑”,并非“跑步”的意思,而是指“走”,如“买个东西得跑老远”;“冒”,在徐州方言中是“多”的意思,如“这个月花钱花冒了”。这些方言略带夸张的色彩,与汉开国之初的审美相契合。这一点从现存的汉画像石艺术可以相互映照,汉画像石所表现的人与物的瞬间动作姿态,充满了力量和气势,造型夸张,神彩飞扬,都蕴含着大气张扬的审美精神。
2.活泼灵动
汉代文化艺术传神写心,表现夸张多变的心灵世界,体现人之鲜活的感性生命和充沛的精神活力。徐州方言善于用形象化的事物来进行比拟,使所指具有了生活化的存在。如“帽尖儿”,指的是扑克牌中的“A”;“凌眼”,指的是“冰窟窿”;“麻爪子”,意思是“慌了手脚”;“垒尖”,指的是“满的冒尖”,“你看你盛饭盛得都垒尖了”;“凤凰头”,指头上隆起毛的鸡;“剔明锃亮”,意为“光彩夺目”。这种生动的语言充满了生活气息,它让词语穿越了事物之间的界限,使之发生关联与联想,产生了活泼的效果。从中也可以看出徐州人性格中多姿多彩的一面。其他如“大佯儿地”,指“大模大样、大大方方”的意思:“尽管去,大佯儿地,别害怕。”这种语言也体现出了徐州地域文化中所承继的乐观自信的生活态度。
3.崇高进取
汉高祖刘邦为布衣皇帝,为后世一切有志者树立了建大功、立大业的人生榜样。徐州方言中很多词汇体现了徐州人追求挺身而出、努力奋斗的审美理想。如“囊气”一词,“囊”指的是“猪的乳部肥而松软的肉”,引申为“虚弱、懦弱”。徐州人说“做人没囊气”,就是“有骨气、有胆识”的意思。徐州人还讲,做人要“有种”,不能当“孬种”“憨种”。陈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种”在当时的语境中是“贵族”的身份延续,不信命、能“有种”,是为了激发“没种”的平民揭竿而起,去争取尊贵的资格。“有种”在语言的繁衍中逐渐演变为人要有斗志,敢于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等含义。不仅与徐州尚武仗义的性格相贴合,而且在特定的语境中生发出“家国担当”的崇高美学意味。
三、结语
国学大师钱穆说,各地文化精神不同,穷其极限,最先还是由其自然环境有区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影响其文化精神。徐州方言,基于徐州独特的自然地理,在历史文化的轨道上繁衍,深刻影响着徐州地域人们的思维、行为,构成了徐州地域文化的语言地图。在这张地图上,语言符号背后所隐喻的文化指归,通过复合解读而逐渐敞亮。而这,恰恰是方言与文化之间的映射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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