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白色城堡》身份交换的文化内涵
2018-09-28张笑铭
张笑铭
摘要:《白色城堡》是奥尔罕·帕慕克的代表作之一,小说通过两个同貌人身份交换的故事,表达了作者对待东西方文化的态度,揭示出:导致东西方文化对立冲突的原因并非民族身份问题,解决这种对立的根本途径在于认同双重身份,实现文化整合。
关键词:奥尔罕·帕慕克;白色城堡;文化身份;双重身份;文化整合
一、文化身份的假命题
文化是帕慕克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他说:“我所有的小说写的都是东方与西方的隔阂与融通。”《白色城堡》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一则关于文化身份的寓言,帕慕克借由对身份的追寻和反思,深入讨论了东西方文化的本真问题。
《白色城堡》一开始讲述了年轻威尼斯学者“我”被俘虏到伊斯坦布尔,成为土耳其人霍加的奴隶。由于霍加对西方文化的向往,我们之间达成了一个交易——即我教授他“我”知道的西方科学知识,他还“我”自由。但我们二人之间的教学过程并不十分和谐,而是一直处于一种合作且对抗的状态。原因在于霍加无法理解和接受为什么我们外貌相同,却成为了不一样的人。即使他在社会地位上是“我”的主人,但向往却缺乏科学知识的他总觉得比“我”低一等。于是,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我是现在的我?”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霍加命令“我”和他坐在桌子的两头,让“我”不分昼夜、事无巨细地写下对于过去的回忆,希望可以通过探索我们过去的不同,从而找寻现在产生差异的原因。但最后他发现我们两人相同或相似的回忆太多,通过寻找回忆差异探究身份形成差异的方法没有奏效,因而变得十分暴躁。为了安抚霍加,“我”开始书写儿时的罪恶回忆。在文化身份上霍加总以为自己是低于“我”的,因此当他发现“我”所书写的罪恶回忆与他相一致的时候,便会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这种文化身份不对等的痛感。
但“当我试图重现他所写的以及我自身的经历时,只能依赖自己的想象力”,写到最后的“我”甚至分不清记忆之中的哪些部分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部分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对过去的回忆似乎只是自我的杜撰和谎言。从此可见,身份的建构来自于记忆,记忆又来自于想象,想象不过是杜撰而得的一种幻象。因此,身份的本质也是想象建构的杜撰之物。
正如戴安娜·弗斯在《身份之书》中所说的:“身份化本身是一种建构帝国的过程,一种暴力侵占的形式,在这个过程中,他者的权力被罢免,融化于自我帝国的领土之内。”文化身份看似是解答东西方文化冲突原因的优质答案,但实则是一种外在化的借口。
二、双重身份的可能性
《白色城堡》的母题在于身份交换,而身份交换本身又有两个层面的内涵:其一,正如前文所说,是对身份虚幻性的一种揭露;其二,如果身份可以进行交换,那么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有可能同时具有两种身份,双重身份成为可能。
“我”和霍加双重身份的分立与初次杂糅体現在伊斯坦布尔的瘟疫之中。“我”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西方科学教育的威尼斯学者,自然知道在瘟疫爆发时,应当避免与人接触、足不出户或直接逃离瘟疫区。霍加作为一个从小受到伊斯兰文化教育的人,却理所应当地认为疾病是真主的旨意,如果一个人注定要死,那么无论他逃到哪里,都免不了死亡的结局。因此,他觉得“我”的恐惧和怯懦来源于过去的罪恶,而“我”认为他的无所畏惧则是无知的表现。这是我们最初身份的对立。但随着瘟疫的扩散和交往的加深,我们尖锐对立的身份开始发生动摇。霍加开始恐惧死亡并相信死亡可以通过科学手段规避,“我”的妥协则体现在披着宗教的外衣反瘟疫。
“我”和霍加身份交换中最有代表性的事件在于瘟疫之中照镜子的这一插曲。“我”和霍加两人脱下衣服,并排站在一面镜子前,审视着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自我是依靠他者、异己存在物来确认的,人是通过认识自己不是什么而确证自己是什么。而审视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自我与他者时,自然找不到异己存在物,也就无法确证自我,由此造成了自我与他者的混淆。本应通过镜像加强的自我意识却在审视之中被消解了,这也造成了“我”与霍加身份交换的开始。
在霍加和“我”参加苏丹的宫廷宴会中出现了一个小丑模仿者,他的样子与我和霍加大相径庭,但却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我们的言谈举止。这一角色在文本故事之中几乎没有受任何实质性作用,因此可以将其看做是自我与他者之间存在另一种身份的可能性象征。
“我”和霍加最后身份交换的实践产生于攻打白色城堡失败以后。白色城堡,又被称作多皮欧堡,即Doppin,英文中则译为double或copy,有双重、复制的含义,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双重身份的隐喻。文本中对白色城堡的伊甸园般描绘以及最后久攻不下的结果,都在昭示着双重身份的胜利。
三、文化整合的愿望
帕慕克相信杂交化是新生活的模式,而双重身份正是杂交化的体现。“我”和霍加从形似到神似,再到最后完成身份互换,正象征着东西方文化之间相互学习、借鉴到融合的过程。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白色城堡》所体现的无姓名的统摄性身份叙事。小说中的叙事者“我”是一个威尼斯学者,姓名未知;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霍加也并非具体名称,而是土耳其语里大师的意思,英文译为master。两者都不是具体的特指姓名,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可以看做是一种身份的统摄性指代,而非具体的个体指称,这就将故事的适用范围延展开来了。“我”和霍加不再是只存活于故事中的个体人物,而是代表了千万受东西方文化杂交的群体。
苏菲神秘主义思想追求的是成为“一体二魄”的完人,即理性和信仰合一的人。除此以外,苏菲主义还讲究“神人合一”,人通过修炼自身,是可以达到与神合一的境界,双重身份正是孕育于“神人合一”的思想,抛弃旧我、模仿他人,并最终成为他人。这正契合苏菲神秘主义中的“神人合一”的修道历程。“汝即吾”是苏菲神秘主义的理念,他人即是自己,做他人即是做自己。正如帕慕克解释的:“每个人都有时是西方人,有时是东方人。实际上永远是两者的结合。”这种思考方式实际上是让我们走出自己,在做自己的同时做他人。
难能可贵的是,帕慕克也认识到杂交性混合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主张对杂交身份进行辩证的认识。“如果杂交性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到的,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在任何情形下,如果它表明你可以表达你可以表达你自己文化、你的过去,那么杂交也是件好事。但是杂交有时会转变成为消除本土文化的借口,或成为本土文化抵抗所谓全球化的借口,那么你就要质疑杂交性了。”
在《白色城堡》中,我与霍加一方面相互学习,一方面也陷入到了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之中。帕慕克评论《白色城堡》中霍加和奴隶是由一种“暴力、憎恨、以及激烈的施虐受虐心理联结起来,他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并非出于善意,或真心认同,而是受到一种需要的驱使,敦促从双方‘他者身上寻找自我缺失的东西,从而达成完整。”两人身份杂糅的痛感正是异己存在物融入自身时,无处寻找参照他者的缺失感。因此,如何在做他人的过程中做自己也是文化杂交过程中面临的重要问题。
参考文献:
[1]奥尔罕·帕慕克:《白色城堡》[M],沈志兴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张虎:《论帕慕克小说<白色城堡>中的身份建构》[J],《当代外国文学》,2009
[3]王红坤,杨中举:《从冲突到混杂再到互换的文化身份——论<白色城堡>的象征性文化寓意》[J],《青岛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4]梁晴:《博斯普鲁斯大桥的两端——<白色城堡>的身份界定尝试》[J],《名作欣赏》,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