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国道风雨骑行记“奔向珠峰”之西藏下篇

张锦

历时76天，我从成都出发沿国道318骑行了3100公里，翻过了20座高海拔大山，一路上有欢笑，有汗水，有相逢，有离别，最后终于骑到了珠峰大本营。我曾想过放弃，也怀疑过骑行的意义，直到抵达目的地的那刻，我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活得深刻……

1然乌镇→波密县→通麦镇→拉月乡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适应，已经习惯了有他们在身后，当你说话的时候后面会有回应。我以为我们会一路骑到最后……

从冰川回到然乌镇。休整一天后繼续上路，当天的目的地是波密县。从镇上出来，沿着然乌湖前进，时已入秋，树叶开始变黄，可惜昨晚下了一场雨，湖水不是应有的蓝色，不然一定会很美。从然乌至波密的路上风景如画，一路上我们遇到很多用身体丈量土地的人，他们在手、膝盖上佩着护具，前身挂着一毛皮衣物，不惧千辛万苦，从家乡出发，三步一叩地向圣地拉萨进发。

途中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骑友“李大爷”，他是山西人。干了15年销售。梦想却是当一名演员。辞职后他在淘宝买下一台单车，从山西出发环了半个中国，最后在318国道上与我们相遇，我对他说：“我想采访你，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吧。”他就这样进入队伍。

到达松宗镇时天色已将黑，我们决定连夜赶到波密。没想到这剩下40公里的烂路走得苦不堪言，晚上还起大雨，车一骑就打滑漂移，夜晚能见度为零。幸亏途中遇到一位开机车的大哥，一直用远光灯帮我们照路。凌晨一点，我们终于看到了城市的灯光，那一刻才觉得回到人间了，而那位帮我们照亮的大哥却是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走了。

在波密修整一天，继续出发前往通麦镇，白天我们终于看清楚了前天晚上所骑过的那40公里烂路的真面目。雨水将两侧的山石冲垮，沿途一直都是塌方路段。这么烂的路我们竟然还夜骑，想想都后怕。

一路往前赶，希望能在天黑前离开这段泥泞路。可关键时候李大爷的行李架坏了，我们决定给他守车子，他搭便车回城去找配件。晚上七点半，我们终于把大爷给盼回来了。见到我们还没走，李大爷十分感动地说：“兄弟，我一定陪你骑到珠峰去！”我说：“行，那就一块吧。”剩下的23公里烂路，我们又骑了三个小时。抵达通麦，大家都累得筋疲力尽，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将面对第一次别离。

第二天直到中午才醒来。没想到同行的骑友秋天对我说：“锦哥，我今天要搭车到拉萨。”心里一惊，忙问他为什么：“只剩下500多公里就到，不再坚持一下？”我们一起共事快一年，从他的眼神中就知道他铁了心要走，于是不再劝他。过了一会，骑友小政跑来说要和秋天一起搭车到拉萨，他要赶去见一个同学。我说：“腿在你自己身上，我拦不了。”

下午，他们走的时候我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盼盼、李大爷跑去道别，回来时盼盼哭成了泪人。我们收拾好东西重新出发前往鲁朗，我不再说话，一路只是埋头骑行。人都有感情，说不难受是假的。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适应，已经习惯了有他们在身后，当你说话的时候后面会有回应。我以为我们会一路骑到最后……

今天我们没能赶到鲁朗，最后在拉月乡停下来，第二天李大爷因时间问题也告别了我们。梁继璋在给他儿子的信里写着：“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没有东西是必须拥有的。看透了这一点，将来就算你失去了世间最爱的一切时，也应该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谁必须陪着谁走到最后，能陪你到最后的人，永远只有你自己。

2鲁朗→林芝→加查县→拉姆拉措→曲松→泽当

当我遥望着拉姆拉措时，我知道我看不到我的前世。我不需要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今后到底如何，我只知道活好每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今天的目的地是翻过318国道上剩下的第二座山——色季拉山。海拔4720米。出发时阳光晒在身上的温度刚刚好，盼盼要去找修车的地方，我独自一人骑在路上。路过色季拉山入口时，风吹动经幡沙沙作响，像幼时家乡每年做“年例”时路上挂满彩旗的感觉。

在山腰遇到一对徒步的广东母子，问起为何选择徒步，她说走路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天地万物，那种感觉用语言表达不出来。她信佛，她说佛法妙不可言，深不可测。徒步之前她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却很健康，她认为这是佛给她的恩赐。我和阿姨聊了半个多小时后挥手告别，虽然是同一条线路，但方式不同，我们所收获的也将不同。过了没一会，盼盼就骑着摩托追上来，此时天空积满乌云，我让她赶紧先到山顶等我，自己慢慢骑上去。

一个人骑行在色季拉山半山腰，大雨倾盆而来。我全身湿透，那时雾气很大，能见度只有10米左右。我只好躲在小木屋里避雨。这种天气再骑下去，我怕来往的车看不到我。直接把我撞下山崖！雨转小。我接着往上骑。当离山顶还有3公里时天空竟下起大雪，那画面太美，我在心里早已把它拍了无数次。可我的手指、脚趾早已完全冻得麻痹，别说拍照，每前进一步都是靠着意志在蹬车。当时，我想起了徒步阿姨说的一句话：“现在所吃的苦，都是为了消除以后的孽障。”终于，我登上山顶，此时我的车上、身上已经被雪盖了一层。晚上十点，我和盼盼在林芝找了一家客栈入住。此时。离拉萨只剩400公里。

林芝修整一天后，我们听修理店大哥的建议，准备改走省道306，经山南再到拉萨去。因为318国道上从林芝到拉萨有大半路都在修，风景也不好。第二天正式进入省道306，从这天开始，天气变得很好，之前几乎天天都在淋雨，过了色季拉山后则是晴空万里。我们沿着雅鲁藏布江骑行，路况也很好。这两天的骑行很舒服，经过卧龙镇、朗县，顺利抵达加查县。

在加查不远处，有一个在山南地区非常出名的地方——拉拇拉措，藏语中的意思是“天女之魂湖”。一早我与盼盼骑着小绵羊向拉姆拉措出发。它离加查县55公里，但是海拔上升到5360米，比珠峰大本营的海拔还要高。传说在拉姆拉措，人站在湖边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我不是个虔信的人，当我遥望着拉姆拉措时，我知道我看不到我的前世，我只能看着它回忆前半生的三十一年，每一幕都清晰如昨日。我不需要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今后到底如何，我只知道活好每一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二天从加查县出发，目的地是曲松县。结果我们竟然走上了一条土泥路，还要翻过海拔4910米的布丹拉山才能抵达曲松。这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有村民建议我往回走，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翻山。下午一点，我开始了整整28公里的爬山路，到了半山腰竟下起大雨，雨后的土泥路更加难骑，轮胎一直打滑。我只得咬牙坚持。上到山顶已是下午7点，我从来没爬过如此痛苦的山，如果这是在我刚出行的时候就遇上，我估计会直接放弃这次旅行，最后终是撑了过来。下山后，我们从曲松县连夜赶到泽当镇。此时距离拉萨只剩最后的156公里。

3泽当镇→桑耶寺→拉萨

我以为能很洒脱地挥手再见，结果看着她的摩托车，想着一路的风雨同行，我才知道我做不到。

从泽当镇出来，我们绕路去了桑耶寺，然后正式冲刺拉萨。我们离拉萨越来越近，一种迫不及待的激动在心里荡漾。山南地区，雅鲁藏布江北边有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沙化了，有时候走着走着还以为到了沙漠！拉萨城外30公里的318国道上，秋意正浓。一路上都是金色。途中我还特意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好好冲刷了一遍。

晚上，我终于站在了布达拉宫前。从成都出发整整48天，一路上烈日灼心，暴雨倾盆，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拉萨是一个目的地，但它不是我的终点。

到拉萨的第一天，我睡了个大懒觉。午饭后，朋友陪着我去大昭寺八角街溜达。四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西藏的土地，第一站去的就是大昭寺。四年后。重新回到这里。感觉已完全不同，唯一不变的是西藏的阳光永远都是那么明媚，天那么蓝，云那么低。

晃悠一会，来到之前有人推荐的圣承书苑。在书架上随意挑一本书，到楼顶去打发时间。淡季的拉萨没有太多游客，一下午，除了店里的猫偶尔出现在我身边，再无他人。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悠闲地完整看一本书了。

盼盼去磕长头了，我去找她，她实在太显眼，十月下旬。居然只穿着一条裙子在那里磕长头。鞋子也没穿，就穿了一双袜子！第二天，她身体开始不舒服，发了高烧，只好去医院打点滴。

盼盼住院时，我接到一个遥远的电话，提醒我11月9号要赶到成都，现在只剩18天，我得立即出发前往珠峰大本营。

临行前，我去医院探望盼盼。医生说她没有大碍。但在这里根本没办法退烧，明天必须乘坐一早的航班去成都，回到平原等烧退了再说。听到这话，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我坐在床边看着盼盼。虽然她高烧好几天憔悴了不少，但精神还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一些。看完盼盼后我准备骑车去取快递，这时盼盼对我说：“明天一早她们要送我去机场。”我看了下时间，才7点半，于是就跟盼盼约好分别前在客栈见一面。

没想到取快递的路上出了小意外。等我到客栈时已是晚上10点。盼盼竟一直在客栈等我。她只为临走前再见一面。我们俩就这样对视着。她起身说：“好了，我要走了。”我也不再多说。只是把她送上车。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她隔着车窗向我挥手告别。

回到客栈，把快递打开，里面有一套给盼盼的新衣服，这样她去珠峰的时候就不会冷，结果她也没有机会穿了。忽然之间我才发现，这两个月我已习惯了这烦人的丫头呆在身边，现在她真的走了，居然很不习惯。她从新都桥一路与我同行，我从来没想过她能开着一辆摩托车一路跟着一台单车，最后陪我到达拉萨。朝夕相处58天，就算是跟个木头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以为我能很洒脱地挥手再见，结果看着她的摩托车，想着这一路的风雨同行，我才知道我做不到。盼盼，你要早点恢复。再次成为那个整天跟在我后面的烦人丫头吧。

4拉萨→日喀则→拉孜→定日县→绒布寺→珠峰大本营

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星星，密密匝匝罗列在空中，一颗流星拖着暗红色的尾巴，向西而去，消失在山后。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发了。从今天起，真的就是我一个人了。

出发不到十公里。我感觉右腿膝盖开始抽痛，硬撑几公里后就转变成阵阵刺痛。我只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再接着走，这样一直撑着，到最后就算是一点小坡我都得推着车上坡，一路太过偏僻。别说药店，连一家旅馆都没有，我只好忍着刺痛，慢慢前行。

天已经全黑。路上很少有车辆经过。除了星辰大海和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陪着我，整个山谷就只剩我一人。我看着银河横挂在山谷之间，那一刻很神奇，我丝毫不觉得孤独或害怕。反而很享受，因为这种场景有种似曾相识。我一直骑到夜里11点半，最后在一家小招待所落了脚。

第二天我骑到日喀则找了家诊所看伤，还好只是软组织拉伤，擦了药应该明天就能正常骑行。经过一天的休整，膝盖上的痛楚好多了，清晨起来我又重新回到318路上。天色澄蓝，无云，我沿着高原谷地一路前进，距离珠峰大本营越来越近了。从日喀则到拉孜，再到定日县，这几天我几乎每天都骑行80公里以上，最后忍着隐隐发痛的膝盖，终于爬上了海拔5198米的加吾拉山垭口。

站在山顶。群峰扑面而来。湛蓝的天空下。数不清的雪山罗列着，超过8000米的就有四座。珠峰居中，群山拱卫。那金字塔形的山體刚健稳固，气势逼人。洛子峰侧身于珠峰身畔，如金刚卫士，默默无闻。马卡鲁峰和卓奥友峰一左一右远远矗立。此景气势磅礴。浑然大气。非辛苦跋涉而不可得。山下的108拐是入珠峰大本营前最后一个下坡路，全是回头弯。呈螺旋式整齐排列，竟是比怒江72拐更为壮观。我顺着传说中的108拐下山。到达绒布寺时已经晚上九点半。

今天是骑行的最后一天，我一早就醒，却迟迟不愿出发。骑行了整整76天，终于要到达目的地时，我却有种莫名的伤感。

最后这几公里比我想象中要难骑。我从没想过骑行以来的第二次崩溃会发生在这里。我本以为这点路程一小时之内肯定能到，结果最后3公里全是沙石路，又是上坡，刚走几米我就感觉骑不动了。一气之下我把车推倒在路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不停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最后，我的理智还是战胜了负面情绪，剩下这几公里路，就是推都要推上去，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终生。最后花了整整两小时，我终于到达目的地。

历时了76天，从成都出发沿国道318骑行3100公里，翻过了20座高海拔大山，此时此刻，珠穆朗玛峰——这座地球上最高的山峰就在我面前，它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有着淡淡的失落感，我失落不是因为它让我失望，而是我知道每一段旅行都会有结束之时，每个相遇的人也终有分离之时。我一直问自己为何要骑行入藏。到达终点时我才终于明白。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以免当生命终结时，才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