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师道”,道阻且长
2018-09-28李少威
李少威
教师难做,是时兴的感叹。这让我回忆起我的小学、中学时代,那时的教师,就好做吗?
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村组的小学念书。学校只有学前班、一年级和二年级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不过五六个学生,而全校也只有一位老师。
学校是一栋单层小楼,一间教室,一间老师的起居室,有卧室和厨房。老师是民办教师,除了教书还要务农,一般不在学校住,所以起居室基本空无一物,也不上锁,可以随便进入。某日傍晚已经散学,我一个人走了进去,看到了老师的锅。锅里有一团奇怪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堆大便。
可以断定,这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类似于向女同学的课桌内偷偷丢进去一条四脚蛇。当然,这个学生大概是挨过罚,以此发泄不满。尽管这口锅老师从来不用,但也可以想见,这样的侮辱对他而言是何等的悲凉。
教师难做。不过得知道,这是10岁以内的孩子的行为,不能过度解读。而且在当时的农村,孩子对知识毫无感情是普遍现象。那时的家长,即便扁担倒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字,也是对老师极为尊敬的。
“孩子就拜托给您了,不听话就替我揍他!”这是我的小学、中学时代,报名时节家长们都会说的话,有的老师姑且一听,有的老师就真的会揍,揍了之后,家长也真的没有任何意见。
今天的“教师难做”,症候不一样。老师感受到的,不是孩子天性的、无城府的对抗,而是家长的监视、计较甚至鄙夷。
传统社会里,即便高官显贵,聘请贫寒儒士,还有西席之尊。那时,知识是区分人的工具,今天,权钱才是区分人的工具。
“名”已经贬值。打个比方,倘若我的孩子上小学,从知识多寡、视野宽窄和思想深浅的角度说,我未必会佩服他的老师,那么我就可能会轻视他—尽管我本人不会这样,但却不能推己及人。过去,师道尊严的代表是孔子,他主张“正名主义”,就是要赋予不同的角色以规定性、合法性,同时也就赋予它权利和义务。那么教师这一角色,顶着“师”这个“名”,即便贫寒困苦,却并不低贱,它命定要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因为教师这个“名”,就是神圣的知识。
今天没人再管这一套。
“利”已经升值。当下的社会,运行的是新的价值规律。教师在知识上未必强于我,在权钱上多数情况下不如我,那么请问,你凭什么获得我的尊敬?交学费上学,大可以理解为一种市场行为,是“购买服务”,除了少数有教养的人,谁还会尊敬服务员?
传统社会里,即便高官显贵,聘请贫寒儒士,还有西席之尊。那时,知识是区分人的工具,而今天,在很多人眼里,权钱才是区分人的工具。培根说,知识就是权力,但他很快就错了,应该倒过来,权力(包括金钱)就是知识。
尔时,墨子“尚同”。“尚同”的意思是,是非标准应该由地位最高的人说了算,大家都照此执行,不要天下纷纭,你说A他说B,CDEFG,那就乱成一锅粥。这和霍布斯的观点差不多。你马上就会想到,这会在逻辑上导致专制,乃至极权。没错,但是如果我们把“地位最高的人”(天子、主权者)替换成“知识”或者“真理”,就几乎没有问题了。
只剩下一个问题:谁要理你这一套?
在我看来,恢复“师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道阻且长,谈何容易。我也从不担心“长此以往,师将不师”,或者没人愿意当教师,这都是玩笑话。
应对之道,在于就坡下驴,既然一切都是市场价值说了算,那就制定清晰的规则,教师、家长、學生有什么明确的权利与义务,吃喝拉撒,不厌其烦,细细写明,各自知照。毕竟学堂还算是一个特殊空间,它可以也应该有异于马路大街的行为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