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谭勋的艺术和他的“想法”
2018-09-26邵亮
邵 亮
上海个展
谭勋 方块与铁草
早两年其实就想为谭勋兄写些什么,当时自己忒忙,然后是生了病,于是文字债就欠了下来。这一年来,自己身体大好,生活状态更是与以往相比明显健康,于是提起秃笔,重新掂量起我久已生疏的写作活计,为我的好朋友写点什么。
谭勋兄长我两岁,我们同一年大学毕业(1997年),谭勋兄在央美读研究生同等学力班时,我也在央美读研。不过认识谭勋兄却是在调动到天津美术学院工作之后,尤其是最近这几年,由于工作合作的关系,与谭勋兄交往渐深。其实不论是否相识相熟,谭勋都是那种让我印象深刻的作品“有想法”的当代艺术家,我对他作品的第一次印象,来自于2008年上海的“李明庄计划”谭勋作品展,他用木头桩子和金属破脸盆塑造了一个动人的艺术空间,正是他这样的艺术家,让我对现当代艺术的新价值有了最新鲜的了解,在他的“想法”当中,我看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那些锐意进取的中国当代艺术家改变艺术史的真实可能性。
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正在改变雕塑乃至更广阔范围内整个艺术的局面呢?现在稍微有几两墨水的艺术评论者,都会在面对任何一个雕塑家或雕塑展览时,大谈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或者其他种种主义,仿佛这些不同的主义就代表着艺术家不同的“想法”,近几十年来,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的当代艺术界,整个都被这样的想法笼罩得没有空隙,以至于想法有时候甚至已经不是一句很好的赞美,甚至有艺术家会忙不迭地与评论家的想法划清界限:“别再和我谈什么想法,还是让我的作品本身来说话。”这样的表态,有时候已经成为一些艺术家条件反射般的回应。在这样的语境下,谈论艺术作品拥有想法,的确需要一种特殊的澄清。
我所看到的谭勋的“想法”,其实首先是艺术家对于本身艺术语言不厌其烦地打磨和锤炼。在刚刚结束不久的谭勋个展“未知的数”的研讨会上,有的艺术批评家就热论谭勋先生的“学院派”特点,那就是他对待细节的精细。相关的批评家对此既表示了欣赏,同时亦希望谭勋可以更加“大气”开阖一些。事实上,在我看来,谭勋对雕塑细节的精细锤炼,绝不是缺乏气势和雄心,而恰恰是谭勋的一种个人品位和追求。在马塞尔·杜尚那里,把小便池放进美术馆,他的作品就已经实现;但在谭勋那里,当他选择一棵树、一种草或者是彩钢板,这只是接下来大量构思的第一步,他的作品讲述的往往并不是材料本身,而是用这些材料本真地诉说一段故事,在说故事的能力上,谭勋,这个当代艺术的践行者,其实与最传统的雕塑大师是异曲同工的,他们的作品积累着强大的气场,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引领着观众,不仅仅是围观,而且需要进入到他的作品情境之中。
谭勋 三棵树
谭勋的想法,在于他作品特殊的言说方式,它不仅仅言说它自身,更常有言外之意。在他最近用彩钢板构思的系列创作之中,他巧妙构筑起了一种往昔与当下、短暂与永恒之间的互动关系。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当中,彩钢板曾经承担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但在中国城市化高度发展的今天,这种材料又因为其局限,似乎被视作为一段并不十分光彩的过去,成为发展中的中国路边的一个侧影。而谭勋的作品,却用彩钢板这种看上去逐渐发霉的材料构建出别样的永恒,让这种材料在当代雕塑中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从中可见,谭勋的作品,并不是简单通过移用材料来表达,而是通过对于材料进行各种细致加工,才形成了自己的语言表达。谭勋的构思往往大气恢宏,但其语言表达却成熟细腻,他的主题经常是关于一个非常有终极意义的问题,但他却总是避免直接给出答案,你能看到多少,有时取决于你思考了多少,跟随着作品“走出去”多远。
谭勋的想法,是他自己的智慧,但同时也往往是一个团队的心声。我与谭勋共事,曾目睹他指挥一个团队共同参与一个大型的雕塑园的创作设计,在深深佩服于各位艺术家的才艺的同时,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今天的公共艺术,真的需要一个完善的集体的合力,不但要有艺术家的智慧,同时也有合作者的各种激发,更需要好的合理的环境支持,需要社会各界的通力合作,谭勋的想法之所以能够落实,不仅仅是他个人智慧出众,也因为他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中容易取得共振和共鸣。
因此,谭勋的想法,不仅仅在于其作品自身,还在于他用其作品去影响环境、影响社会的方式。作为一个公共艺术项目的长期践行者,谭勋先生非常明白一件在公众眼中的雕塑作品,不仅仅是艺术家个人的私宠,更是公众话题中的焦点。艺术家要想在一个公众领域获得成功,他就不但需要是一个好的创作者,同时还必须是一个好的说服者,说服赞助人投资,说服合作者的坚持,说服公众接受一个特定的意向,这些当然需要通过作品,又不仅仅只通过作品。我所认识的谭勋,不但是一个一流的当代艺术家,同时也是一个一流的项目策划人。
在这样的基础之上,我们才好回过头来再谈谈有关艺术领域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措辞可以被很多有关主义的论断堆叠得玄乎其玄,但同时它也永远有一种最接地气的辨别方式。有想法的艺术作品,是我们的好朋友,即使它默不作一言,却总是诱使你心向往之。而没有想法的艺术作品,哪怕表面有很好的装饰,也终究是泥塑土偶,望之无味,弃之无声。如何分辨艺术作品有没有想法,不在于艺术品上附加的说明,而在于观众面对它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共鸣能被读出。
谭勋 室内铁草
我所知道的是,谭勋是一个有想法的艺术家,而且他的想法不断被精炼,不断被完善,而且也经常地有更新鲜的想法。尤其是最后这一点,让我对谭勋兄尤为钦佩。从央美到天美以及其他国内院校,甚至从中国到欧美,我认识很多这样的朋友:他们名气或大或小,但总是在出名前更有想法,一旦功成名就,或者说,一旦有某种想法得到了他人的承认,后来的他就乐于对被承认的想法进行不断的复制,复制,甚至几十年如一日地不断自我复制,这是一种特殊的执拗,但也变成了很多当代艺术家变相的画地为牢。而谭勋兄的想法,总是不断开拓,不断指向一个更大的格局。有的人一旦成名,他的艺术就仿佛已经定型,十年前画一棵树,十年后也是类似的一棵树。而谭勋兄,从2008年的“李明庄计划”到2012年的“个人方式”,再到2017年的“之”和“在物”,2018年的“未知的数”,每一次展览,谭勋都会带来新的立意、新的选材的新的作品,谭勋的艺术创作空间丰富宽阔,这正是一个真正的当代艺术人应有的创作气象。
谭勋 园区内铁草
归结言之,艺术中有没有想法,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形容。那种把艺术史形容为很多种“主义”相互倾轧的三流艺术史作者,总是把想法误解为某种笔触、某种样子或者某种“风格”,可是被这样的艺术史归在同一种风格里面的艺术家,可能既有一些相当出色的高手,也会有一些相当无聊的角色。事实上,不同的风格都可能诞生真正杰出的人物,靠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选择了某种风格,而是他的眼光能不能超越风格表现,看到艺术更本质的那些地方。当代艺术与以往的任何时代相比,其在风格表现上的自由度是空前的,但总是只有少数艺术家真正走出来,只有少数人看得更深更远。我们应该祝福那些有眼光的艺术精英继续他们的行程,在这个不一样的时代,必将诞生一批不一样的艺术家,把我们的艺术带向一个与过去时代大不一样的境地之中。
我殷切期待着谭勋兄的下一件作品和下一个展览,因为我期待他新的“想法”,以及他一如既往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