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札记
2018-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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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作为世界艺术的圣地,总有一群人,为艺术的传承和坚守而默默努力。他们,也成了敦煌城里的一道别样风景。艺术家的故事,依然成了一个个来自敦煌民间的文化符号。
寻访阮大师
驱车出敦煌市,经七里墩镇前往敦煌古城。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来到了敦煌影视城。
一路走去,好在天气不算太热,人也心生喜欢。此行,我是去造访世界工艺美术大师阮文辉先生的。从晚清至今,兰州雕刻葫芦历经百年的流传。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兰州雕刻葫芦一度成为一个闪耀的名称。提及雕刻葫芦,兰州人自然而然会想到“王氏家族”“陈氏家族”“阮氏家族”等。
因为有阮氏弟子张兆武提前联系,我很快就见到了阮文辉先生。
阮琳打趣道,她爷爷现在跟石头干上了。阮老则笑言,捡石头可以强体养心。找石头,其实就是以石为师。
在和我交谈中,阮文辉对“阮氏雕刻葫芦”这个标注着阮氏精髓的民间艺术,除了充满与身俱来的家族式的荣耀外,也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的落寞与期待。
阮氏雕刻葫芦从创始人阮光宇开始,至今已到第四代。雕刻葫芦的名家当数阮光宇之子辉,他是阮氏微雕葫芦第二代传人。
阮文辉大师自幼多才多艺,深受家学之熏陶。上个世纪80年代,他继承父业、博采众长,运用丰富的国画知识和功力,创造水墨写意、仿名人书画、彩雕、微刻”等技法,所雕刻的《150个儿童游戏图》《唐诗204首》《敦煌飞天120身》及《桃源行》《夜游图》《八仙歌》等4套6枚微雕葫芦被定为国家珍品,由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其微雕葫芦被列为国家级珍品并为国家珍宝馆收藏。其作品在加拿大、新加坡、美国、日本、马来西亚以及港台地区均被收藏。
随着诸多名号的接踵而至,阮文辉身边的朋友便直接尊称他为“阮大师”,用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阎仲雄的话来说,他严格践行着“人以品德立于世”的家风,德艺双馨,是位真正隐藏在民间的大师。
这些年,阮大师又培养出许多刻葫芦的接班人,使得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得以发扬光大。阮氏第三代是阮琦、阮琳、阮力及阮大师的入室弟子吕崇辉、马胜中。
阮氏第四代,以阮大师的孙女阮一舟、阮熙越、阮涤尘、张兆武为代表。四人目前正在长辈们的悉心培养下,潜心钻研。
1992年,是阮琦、阮琳全职雕刻葫芦的元年。这一年,阮琳陪同父亲赴日本参加了艺术交流。在那里,兰州雕刻葫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日本的耳闻目睹,让她心里蠢蠢欲动。于是,阮琳、阮琦将落脚点选在了敦煌,甘肃省外国游客最多的城市,通过它将雕刻葫芦带到世界各地。
现如今,姐弟三人包括他们的下一代,都在雕刻葫芦的领域里继续创新。从敦煌的经历出发,姐妹二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但最终她们都有一个梦想,让兰州雕刻葫芦能够整合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文化品牌。
阮琳常说,她们姐弟三人都是阮氏雕刻葫芦的传承人,而她则有幸成为兰州刻葫芦非遗项目的第三代传承人,这只是某个时期的记录代号。要做大做实这项美术工艺,突破家族之间的芥蒂,建立艺人间的信任,寻找新的结合点,加强艺术交流,培养后续人才都是需要下大力气常抓不懈。
在阮琳身上,流淌出浑然天成的儒雅与清高,这是来自一位艺术家的标识。
对于从事兰州雕刻葫芦艺人们的生存状态,阮琳调侃说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可是,单打独斗的家庭创作模式,很难应对市场对文化品牌的追捧。
“甘肃的地方经济是比较落后,许多想法短期内也得不到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但是,作为文化传承工作者,我不会一味抱怨,至少在黄河之滨,白塔山下,兰州雕刻葫芦拥有了一个独立展示的机会。”阮琳说,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现在,她们开始脚踏实地去做兰州雕刻葫芦的传播和推广,拿出诚意和行动来,让持观望态度者从动态的变化中了解她们、相信她们,从而为丝绸之路上的葫芦争取到更多的发展机会与亮点。
“西凉王”庄苓
庄苓先生者,地道的天水三阳川人。学生时代,庄苓作为兰州财经大学的一名艺术专业生,以诗名甘肃文坛。
在敦煌,见见这位自称“西凉王”的诗人书画家还是有必要的。在寻访的路上,我的书法家朋友刘炎对这位同乡多有推荐。
见敦煌见到庄苓,是在他敦煌城郊的“西凉王府”。大热的天,沿着逼仄弯曲的巷道而去,是一片低矮的城中村。在这里,庄苓租了一间农民的上房,起名为“节度使府”。李文岗先生为他题写了“坐拥西域”四个字,雷雨石又赠他一批民国家具。在一个通铺大炕上,他写诗,读书。在不大的房间里,摆满了他搜集而来的汉简、敦煌遗书、残砖、奇石,朋友戏称“刘王府”。
在敦煌,更多的时间他在“刘王府”画画、写诗。为了维持生活,他在敦煌夜市摆过地摊。如今,这小子已经在杭州的中国美院深造。
在庄苓的意识里,他也搞不清楚诗歌对他意味着什么,总觉得活着就要写要画,就要读诗,就像吃饭一样,一个养着他的精神,一个养着他的肉体。
2015年夏天,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庄苓客居在段家滩60号。在青年学者雷雨石建议下,他决定去敦煌游学。
在我们的谈话中,他认为敦煌作为中国文化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都市,敦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诗歌与绘画的营养元素,更多地是一种精神的号召。
于是,庄苓便手拉皮箱,拿着13把空白扇子踏上了前往敦煌的火车。
坐上火车的那一瞬间,庄苓说他自己有种出征的感觉,看着落日中的金城郡,他倒像是一位要在西域边塞建功立业的秦汉将军,这种英雄主义情结一直贯穿了他在整个敦煌时光。
当年在敦煌,庄苓住在九色鹿珠玉铺的二楼,一套来自晚清民国的八仙桌成了他的画案。因此,在敦煌最繁华的街道,他便拥有了最为豪华的精神依托。
“在广袤的戈壁滩上/敦煌给了我无限的空间/从河西四郡到西域三十六国/都是河西走廊的雄伟”。庄苓在自己的诗歌里如此写道。
起初,庄苓在朋友的建议下画飞天,可是多次下来,他发现内心并没有飞天,进入不了佛教绘画。有一次,敦煌画廊的张平老师来他摊位前聊天,他说为什么你一定要画飞天佛像呢?画是从你内心走出来的,你没有必要迎合其他人的眼光。于是,庄苓便离开夜晚繁闹的敦煌夜市,独自回到房里,画下了客居敦煌以来的第一幅作品。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副江南山水。其实,庄苓的绘画风格是去了一趟江南之后才成这样的。在南方,他把景德镇、杭州、绍兴、千岛湖的人文景观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时候,庄苓发现南方的景致很容易产生诗意,最适合用诗歌和绘画表达。然而,他并没有在南方生活的经历,所有的景致便是自己内心营造的一个世界。
很多人一开始不理解庄苓为何不去画西北,不去画沙漠骆驼,而是画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有一次,在一个画展上,一位老乡对着他的画说这就是记忆中童年的故乡,他如醍醐灌顶。
庄苓的家乡天水山清水秀,文化底蕴深厚,被称为 “陇上江南”。在此后的创作中,他便有意识的以故乡为蓝本创作了一系列艺术作品。
庄苓真正认识绘画是在上大学期间,他受教于我国著名画家马刚先生。每每读书,他看古人的绘画萧疏空灵,简淡超逸,这是很多艺术家向往的境界。对于他而言,只能朝着自己的内心,在创作过程中享受内心片刻的安宁。
去年,庄苓又一次从兰州来到敦煌的“刘王府”。这次,他没有凑节会的热闹,创作了一批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兰州。
敦煌的气温达40多度,他依然在坚持每天通宵创作。庄苓原准备他在敦煌创作的这批山水画在张掖民乐展出的,不知为什么,还是放水了。言语间,这个90后青年诗人书画家很是自信。
“为了这批作品,自己可差点被热死在了敦煌”。庄苓说这话时,眼睛里泛着幽幽的绿光。
在敦煌,目之所及都是全国各地的画家,他们把敦煌当作内心的净土,游历在壁画之中,甚至有的人为此还付出了一生的时光。
沙洲夜市上
在夜市上闲逛,一个摆地摊的光头艺术家格外引人注目。一问,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张兆武,是甘肃省阮氏刻葫芦的第四代弟子。在敦煌,他当起了一名“刀客”,专事金雕艺术,也刻着印章和葫芦。
下午六点,他匆匆赶来,把金雕画、印章石料、木料等小物件有条不紊的摆放在案子上。九点过一刻,敦煌的大街上霓虹闪烁,人流摩肩接踵。张兆武静坐在自己的案子边,一个刻有甘肃省工艺美术大师的铜牌格外显眼。
张兆武是白银景泰人,他现在娶了个敦煌媳妇,算半个敦煌土著。剃着光头的张兆武憨厚而稳重。
张兆武说,他都三天没开张了。日子不是很好过,不过,自己会坚持下去。仔细观之,他的金雕画作材质色泽自然、雕刻图案冰洁剔透,刀法精细纯青、线条流畅清晰、张弛有序,其细腻的独创刻绘刀纹别具特色,给人以一种全新的艺术视觉效果。
咱搞艺术的,不能成天玩绣花拳。作为艺术品,要独具匠心,精益求精,独树一帜、赏心悦目。相对于机刻作品而言,张兆武对自己的手工作品要求甚至有些苛刻。和金雕艺术家张兆武说起自己的艺术,他颇有感触。在敦煌,他是一位苦行僧。
张兆武初到敦煌,他在餐馆打过工,也自己开过旅行社。2002年,他师从张济华先生习金石篆刻。那些年,张兆武接触过小篆、版画、烙画的学习和创作。后来,他弃商从艺。
马生中先生是张兆武的恩师,他成了阮氏门下的拜把弟子。如今,作为阮氏第四代传人,他看到先辈大师立德、立言、立行,身上汩汩流淌的谦和、低调、务实。这让他深切感受到,做个好艺术家就必须先做好人。
张兆武的金雕作品大多视觉新颖、技法别致、风格另类、特色鲜明。其作品题材新颖、工笔优美,层次分明,线条流畅。人物形神兼备、谨细隽永,动物羽丰毛密、栩栩如生,花木娇艳瑰丽,历历若实。
谈话间,一位游客来到张兆武的摊位前。经过讨价还价,一幅飞天以1000元成交。
其实,我们哪里知道,金雕作品制作过程相当复杂。一幅作品需经设计、打磨、做图、着色、雕刻、抛光等十几道纯手工制作工序。其制作工序,环环紧扣,稍有不慎,一刀下去便会前功尽弃。
张兆武一边忙活,一边给我说,他最早是在石头上刻字,现在是在铝板上作画。为此,他摸索着自创了多种雕刻工具,还成立了敦煌金绣坊。目前,张兆武以敦煌文化元素为题材创作了1000多幅金雕画,部分作品多次被外国友人收藏。
张兆武是省上年轻的工艺美术大师,作品多次获过百花奖,现在,尽管金雕作品在市场上备受玩家青睐,可张兆武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凌晨一点,收摊。他内心深处倔强的认为,自己的路子是对的,但要将其继续发扬光大,路还很长。
张兆武找了个烤羊肉店,吃了一碗面片,要了一把羊腰子。啤酒白酒一起上,沙洲夜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在酒色和灯光里,我有了创作长诗《敦煌 敦煌》的欲望。
这位金雕艺术家,还是相当重情的人。我现在的两方印章,一个把玩的小葫芦,也是他送的。
卖夜光杯的人
丝路敦煌,碧空如洗。一张张喜悦的笑脸,诉说着中西文化的交融;一座城市的独特韵味,别样精彩;一幅美丽的画卷,正面朝世界,徐徐展开……
萄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不是一阙来自大唐王翰的《凉州词》,把我呼唤到了大漠深处的敦煌?不可置否,还有莫高窟和月牙泉。
在敦煌天顺达夜光杯店,我的老乡张新胜现在以卖玉器营生,以传播玉文化为己任。在他眼里,玉,是美的代称,是纯洁、吉祥、平安、美好的化身。
现在,风行陇原的夜光杯早已烙上了深深的地域文化单元符号。在河西走廊,寻找祁连玉已经成了往事。确切来说,在沙漠戈壁深处的河西大地,因为深山藏玉,也就多了些许温润、细腻的感觉。
“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绝妙之处,远不止道出了杯与酒之间绝配的神秘关系,还为这种壁薄如蝉翼,光滑细腻,精巧雅致之物赋于文化与精神层面的意义。
在天顺达玉器店,正在忙乎的张新胜一边在招揽生意,一边在飞快的取货包装。我问生意如何?他说,还过得去,淡季就闲下了。
祁连玉的生产最早可追溯到秦汉时期,现在陕西碑林博物馆陈列的秦始皇所用御碗、酒斛便都是和祁连玉相类似的蛇纹岩雕琢而成。如今,那些黑如浓墨、绿如翡翠的祁连玉制作成了夜光杯等工艺品,源源不断的从敦煌越洋过海,远销国外。
我随手拿起一只加工好了的咖啡杯在日光下端详,阳光似乎都从杯壁透射进来,杯沿里仿佛荡漾着一泓春水。对于张新胜来说,他对这些玉器制品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他家三代人一直从事玉器加工,只不过自己换了个角色。
谁会想到,即使加工一只小小的夜光杯,也要经过选料、钻棒、切削、掏膛、冲碾、细磨、抛光、烫蜡等二十多道复杂工序。面对这一翠若滴与美轮美奂,我们是否能想起采玉人、工匠们粗粝的手指也曾抚摸过它么?
往年一吨品相好的祁连玉收购价只有一万多元,而现在已经上涨到两万元左右了。张新胜对祁连玉原石的开发心存隐忧。
在敦煌,街边大大小小的玉器铺面一个连着一个。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玉器,仿佛时光停止了流转,在人间烟火的气息中汩汩流淌出琼浆玉液。俗话说,“藏金不如藏玉”。
敦煌是个旅游城市,我们要把美好的印象留给游客。张新胜在敦煌街上算是有头有脸的老板了,他对玉的钟情依然如故。他的天顺达玉器店里总是人满为患。其中不乏外国友人。
看着游客们满意的笑容,张新胜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把玉文化挖掘好,弘扬好。让游客们为我们的产品点赞,为我们的人类的敦煌点赞。
祁连美玉的美就在于它的物美价廉,寻常百姓都能拥有把玩。在我看来,如果青田玉、昆仑玉、蓝田玉、和田玉是“君子之玉”“帝王之玉”的话,那么,祁连美玉就是人见人爱的“百姓之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