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成绩的性别差异：高中的增值作用

韩武红

摘要：在中国，作为学生通往高等教育的唯一途径，高考对个人教育水平以及职业前途的影响至关重大。随着教育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高考成绩的男女性别差异也受到学者和公众的日渐关注。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北京大学“长江学者”讲座教授曾满超教授对山东济南市25个学校166个班级的6000多名学生的高考成绩进行了研究 （Zhang & Tsang， 2012）。结果显示，中国学生高考成绩的性别差距在尖子生中并不明显，但在非重点班，男女生成绩仍存在较大差异。虽然非重点班的女生在语文、英语成绩以及总分上高于男生，但是农村非独生子女家庭的女生和理科班的女生高考成绩却相对较差。对此，曾满超教授表示，高中学校应该多关注非重点班学生、理科班女生以及非独生子女家庭的女孩。

关键词：缩小 差异 增值

1、引言

类似的其它研究同样证实，男女生成绩差异在中国基础教育阶段普遍存在。曾满超教授的另一项研究表明，中小学女生的语文成绩普遍高于男生，但是男生在数学成绩上却领先于女生。进入高年级以后，男女生在语文和数学成绩上的差距变得越来越明显 （Gong et al.， 2014） 。此外，另外的研究关注不同学科中的性別差异，如数学（田金亭&朱强忠， 2014），英语（雷新勇，2007）。

国外也有关于高中成绩性别差异的研究，结果显示，世界许多国家在公共教育领域都面临着男女成绩差异这一问题。例如，虽然之前的研究表明中学女生在文科成绩和总体成绩上高于男生，但美国的一项研究却显示，在美国以及其他很多国家，中学女生的数学考试成绩不如男生，特别是在数学高分人群中，男生占据着更大比例。该研究还解释了导致女生数学劣势的一个可能原因——学校教育在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普通中学的普通数学课堂，老师的教学内容并没有达到超过标准考试以上的难度，而很少女生会像男生一样组成小组讨论复杂的难题，所以在数学高分人群里，女生数量明显不及男生。当然，在一些国际数学竞赛中部分女生也有非常优异的表现，但这些女生都是来自重点名校着力培养数学人才的特殊班级， 不能代表普通中学女生数学差于男生的普遍趋势（Ellison & Swanson， 2014）

以上这些研究都在提醒中学教育工作者应该对缩小成绩性别差异，帮助学生均衡发展采取高度重视。并且，缩小男女生成绩差距在中国具有更加重要的现实意义。首先，鉴于高考成绩对大学入学的决定性影响，高考分数的男女性别差异将直接导致高等教育的学生性别比例失调。其次，高考成绩对大学文凭的影响将直接迁移至个人的就业机会和职业发展，研究高考成绩的性别差距将有助于找到年轻大学生在求职方面遭遇性别限制的源头所在。除此之外，中国教育部于2010年发布了《2010年至202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发规划纲要》，要求学校要加强对学生成绩的评估和检测。因此，不管是在研究层面还是在政策层面，研究高考成绩的性别差异、制定平衡发展的教学计划将有助于保证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

提高教育质量的重要一环是提高高中教育质量，因为高中教育质量对学生的成绩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正如之前的研究指出，虽然普遍看来女生在数学方面落后于男生，但是只要学校提供足够的数学学习资源，并且营造一个有助于发展女生数学潜力的学习环境，女生在数学上的劣势可以得到有效控制。同时，男女差距不仅体现在女生数学上的传统劣势，学校也应看到男生在英语和语文方面相对落后，并且采取相应措施帮助男女生平衡发展。

然而，现有研究没有回答高中教育质量对高考成绩性别差异的影响。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由于考试成绩的保密性，大学里的研究人员一般很难获得高质量的中学学生数据；其次，拥有数据的中学教师，又往往缺乏必备的研究方法素养；再者，成绩的性别差异易于测量，但测量教育质量则非常困难。

本文则弥补了上述缺憾。作者使用某重点中学一个年级的学生（2182人）的中考和高考成绩，使用了较为严格的统计分析方法，并通过最近兴起的增值评价方法（托马斯等，2012）测量高中的教育质量，发现高中教育质量对缩小高考成绩的男女性别差异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一般地，高中班级每提高5分班级平均分（高考成绩），男女性别差异将缩小1分。本文的发现还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高中按照中考成绩分班的管理策略，中考成绩平均分更高的班级，对学生成绩的增加也越大；当然，这还需要继续深入分析。

2、分析方法

（1）回归分析与增值评价

托马斯等人（2012）认为， 改进学校和学生评价的方法是提高教育质量的关键杠杆，在这些方法中，增值评价又是一种有效的度量办法。它的基本思想是，学生经过学校教育过后获得成绩的增长。以高中为例，两个中考分数相同的学生A和B（中考成绩假设为0，分别进入到高中甲和乙，高考分数分别为a和b，那么a和b就是甲乙两所高中对学生的增值，a和b的差值就是甲乙两所高中教育质量的差异。同样的，如果比较同一个学校内的不同班级的增值，就能比较不同班级的教育质量的差异。

然而我们不能简单地计算和比较高考成绩和中考成绩的差值。这是因为学生在高中期间的成绩变化，不仅仅是受到了学校的影响，还和他们自身的因素有关，比如女生更适应高中生活，可能成绩增长更快（但是男女生在同一个学校里，这里的男女生差异就和学生因素无关）；或者城市学生更适应高中生活。那么我们需要比较的是“相同的”学生的增值。这里的相同，既包括相同中考成绩，相同性别，相同家庭背景。要实现这一的“相同”比较，在统计上，我们可以使用回归分析。

回归分析测量的是每一个因素（如性别、家庭、学校）对高考成绩的影响。在减掉个人、家庭因素过后，那么我们就能够测量出来学校对高考成绩的影响，即学校对学生成绩的增值。本文使用的因变量是学生的高考成绩（原始成绩和标准分）。因为高考成绩和中考成绩的量纲不同，不能直接比较，需要进行标准化：标准分=（原始分-平均分）/标准差。标准差是总体各单位标准值与其平均数离差平方的算术平均数的平方根。标准分测量的是每个学生分数距离平均值的距离，例如分数等于平均值的学生，他的标准分就为0。除了中考成绩和班级代码外，模型还包括性别（男生），文理科，是否是主校区（本样本学校有两个校区），是否毕业于重点初中，是否有主城区户口。

（2）样本与数据

本文采用某重点高中2013年毕业年级的学生样本（即2010年参加中考，2013年参加高考）。表1给出了描述统计结果。本年级学生中有48%是男生，72%选择了理科，63%的学生毕业于重点初中。

为了比较成绩的性别差异，并考虑到文理科成绩的不可比性，表2分别比较了男女生成绩的中考和高考差异。男女生的中考成绩差异在文理科之间没有区别，男生比女生低12分；文科学生的平均成绩低于理科学生。三年过后，文科的男女差异要大于理科：文科男生平均比文科女生低37分；理科男生比理科女生也低22分。

当然，高考成绩和中考成绩不可比较，我们不能下结论说成绩的性别差异在三年高中如何变化。标准分则提供了答案。中考成绩上，男生比女生低0.31-0.32个标准差。三年过后，文科的男生比女生低了0.42个标准差，而理科男生低了0.27个标准差。

表2显示文科的性别差异在高中扩大了，而理科的差异则缩小了。但是，这并不是最终的结论。如前一节所述，不考虑到学生的其他影响成绩因素，这个判断是错误的。比如，学生选择读文科的中考成绩更低。因此，目前大部分学校采用的比较高考成绩的方法，并不能够得到正确的结论。我们需要使用增值评价方法，一方面，我们要剥离其他非学校因素对学生成绩的影响；另一方面，我们要比较的是学校对学生成绩“增值”的影响，而不是简单地比较最终的高考成绩。

3、高中教育的增值评价

我参考了一系列增值评价的分析方法（如马晓强的《增值评价： 学校评价的新视角》），使用多元回归分析对每个班级的增值进行估计。按照通常的管理，我将增值最小的班级作为参照组（编号22班级；它的增值被设定为0），其他班级的增值则为相对于编号22班级对该班级学生成绩提高的幅度，对本班学生成绩提高的幅度。增值评价是一个相对量，而非绝对量。但是它已经足够进行对不同班级、老师之间的比较了。

表3给出了增值估计的结果，其中第一列使用的是原始分数，第二列使用的是标准分，两个测量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但是，如果我们要进行不同学校（假设有不同考试题目）的比较，使用标准分则更准确。

在每一个变量对应的两行里，第一行表示系数，第二行表示标准误。中考分数的系数是1.1，表示中考分数每高一分的学生，高考分数也会相应地高1.1分。

***表示99%的可能性，估计的系数不等于0；相应的，**表示95%的可能性，*表示90%的可能性。如果一个变量没有*，表示这个变量对高考分数的影响等于0。在回归结果里，除了性别，其他个人和家庭变量对高考成绩没有影响。男生平均比女生低5.7分（0.07个标准差），这个差值比表2中的要低，也说明用表2来说明性别差异是不准确的。

班级变量所对应的就是每个班的增值，其中班级22为0，其他班级的系数则是该班增值与班级22增值的差。几乎所有的班级对学生的成绩增长都是有影响的。例如，相对于就读于班级22的学生，同一个中考分数相同的、个人条件相同的學生，就读于1班的话，高考成绩会高115分。比较不同班级的系数，就能够比较不同班级的增值差异。

表4总结了估计出来的高中增值的统计量。平均来说，文科班级提高了52分（0.77个标准差），理科班级提高了42分（0.52个标准差）。不同的班级之间差异非常大，以文科为例，增值最小的仅为12分，增值最大的则有115。

4、高中教育质量对成绩性别差异的影响

使用在上一部分估计出来的每个班级对学生成绩的增值（即教育质量），这一部分可以回答高中教育质量对成绩性别差异的影响。

图1在一个二维坐标里拟合了估计结果，绿色圆点和红色三角形表示每个班级的增值和高考成绩性别差异（男生-女生）的位置，其中绿色为文科班，红色为理科班。由于男生在理科科目中具有相对优势，一部分理科班的性别差异为正（即男生高考平均分数高于女生）；而在文科，所有班级的性别差异都是负数，即平均而言，男生高考分数低于女生。

第一个结论，与表3和表4的估计结果一致，不同班级的增值非常不同，从0到118。而文科和理科表现最好的班级之间并没有差异，即增值最高的文科班和理科班的增值相同。

第二个结论，总体而言，增值越大的班级里，高考成绩的性别差异相对较小。图1里的两条灰线则拟合了x坐标和y坐标的线性关系，两条线向右上方延伸，说明了增值与较小性别差异之间的正相关关系。

图2回答了本文的研究问题。本文发现，班级教育质量越高，高考成绩的性别差异越小。本文使用了增值模型估计教育质量，并不同于“男女生成绩越好，因而差异越小”的结论。此外，在样本校样本年级中，文科和理科具有相同的趋势，说明该年级并没有偏重其中的一个学科。

进一步地，本文可以展示增值评价对学校管理、学生评价的作用。在高中教育管理中，一个争论是，是否应该按照学生能力进行分层次教学。从教育生产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并没有定论，一些研究发现分层教学对学生成绩有积极影响；而另一些研究则发现相反。

X轴是每个班级的平均分，从图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该年级采用的是分层教学，即不同班级具有不同的学生中考平均分。那么结果如何呢？

相较于图1，两条更为陡峭向右上方倾斜的拟合曲线，说明学生中考成绩和班级增值的显著正相关关系，即班级平均中考成绩越高（如重点班），其对学生成绩的增值影响越大。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分层教学的教学实践。

然而，本文的结论需要被谨慎考虑。联系图1和图2，结果显示增值对缩小成绩性别差异的影响，有一部分可能来自于分层分班，即分层分班既与增值正相关，也与缩小成绩性别差异正相关。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更精细的研究。本文则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参考。

图2：班级增值与班级中考平均分

小结：本文采用严格的增值评价模型，估计了某重点高中的班级增值作用，并发现更高的高中教育质量能够降低学生的高考成绩性别差异。本文的分析，一方面回应了《2010年至202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发规划纲要》的要求，为高中对学生成绩进行分析与评估提供思路参考；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提高高中教育质量，不仅仅是可以提高学生的高考成绩的平均分，还能够缩小男女的性别差异，对大学、劳动力市场以至于社会发展，都有着长远的意义。

当然，这篇文章还有很多不足之处。首先，本文没有包括所有可能影响学生的成绩因素，比如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学生的入读感受，目前我正在通过学校的团队，通过问卷调查等方法收集更为详尽的数据；其次，本文只使用了一个年级的数据，不能看出来时间的变化；本文也只使用了一个学校的数据，并不能回答学生在本地区全体学生中的成绩变动；再者，本文没有分析哪些高中教育因素影响了班级的增值，我将在这个方面进行研究，为学校管理和政府决策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参考文献

[1]Golsteyn， B. H.， & Schils， T. （2014）. Gender gaps in primary school achievement： A decomposition into endowments and returns to iq and non-cognitive factors. 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 41， 176-187.

[2]Gong， X.， Ding， Y.， & Tsang， M. C. （2014）. Gender differences of academic performance in compulsory education in rural Southwestern Chin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39， 193-204.

[3]Zhang， Y.， Tsang， M.C. （2012）. Gender gap in the National College Entrance Exam performance in China.

[4]雷新勇. （2007）. 上海高考英語分数的性别差异及其原因. 上海教育科研， （6）， 43-46.

[5]马晓强. 2012. 增值评价： 学校评价的新视角.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6]田金亭， & 朱强忠. （2014）. 基于高考数据的数学学习性别差异研究及启示. 中国考试， （7）， 19-22.

[7]托马斯， 彭文蓉， 田慧生， 李建忠， 任春荣， & 马晓强. （2012）. 学校效能增值评量研究. 教育研究， （7）， 2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