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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事:生活在普吉的日子

2018-09-25邢雯

世界文化 2018年9期
关键词:普吉摊位老街

邢雯

刚到普吉岛的时候,总是听同事们说起老街。五仁月饼是从老街买的,泰式服装是从老街买的,西式彩虹蛋糕是从老街买的,港版的旧书也是在老街上淘的。老街是什么地方?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中国老师口中的“老街”就是“old town”,相当于普吉镇的老城区。在这里的任意一条街道走上几百米,都仿佛站到了时间和文明的交汇处。葡萄牙风格的钟楼、中式庭院、混合着葡萄牙风格的闽南骑楼,它们远渡重洋,却成了普吉文化中的一颗因子。

在人们还没有闲情旅行度假以前,天然港口和丰富的锡矿资源是普吉连接世界的主要窗口。1545年,葡萄牙探险者来到泰国,将普吉府作为他们海上贸易通道的重要港口,并将其命名为Jung Ceylon, 如今普吉的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就沿用了这个名字。不久以后,由于海盗猖獗、海上自然灾害频发,葡萄牙人渐渐放弃了这一港口。和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延续了近200年的下南洋大潮相比,葡萄牙人在普吉岛留下的印迹是微乎其微的。到了17世纪,英国、荷兰、法国争先与普吉进行锡矿贸易,这也促使泰国王室广招矿工,发展锡矿产业。中国东南沿海地区艰难的生存处境、南洋丰厚的劳工待遇以及相近的气候条件和生活方式,使得大批华人漂洋过海做矿工。

普吉镇上的泰华博物馆是我任职的泰华学校的旧址,这里保存着华人做劳工、经商、办学的传奇历程。不同于传统中国社会“学而优则仕”的人生轨迹,普吉岛的华人有了一定的财富积累,过上了安定富裕的生活以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办校治学,教授汉语、传承中华文化。如今泰华学校的礼堂旁边还供奉着第一任校长的铜像,有些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以后首先向铜像行合十礼,然后再离开。有几次我回到学校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教学楼的灯也都熄灭了,只有校长塑像前暖黄色的光一直亮着。

當一个人远在异乡时,食物、语言、节日,所有那些在从前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事物都会成为连接游子与故土之间的情思,也是人在异乡建立身份认同时仅有的方式。一旦这些符号消失,游子便彻底成了无所依归之人。正月初三那天,我到车行修摩托车,老镇的街头巷尾都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自小生活在北方的我在心里酸酸地想道:大红灯笼配白花花的雪才好看呢!这个时候车行老板正向一位闲逛到此的老大爷介绍我,说我是泰华的老师,是中国人。老大爷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开口便说了一句什么,见我没有回应又重复了一次,我还是不懂,大概那是客家话或者是闽南话吧。老大爷没再说什么,眼皮垂下来,转身走了……

老街夜市

老街夜市只在周日下午4点到10点开放,其他时间这里是一条普通的行车道。那天是9月30号,我参加完普吉华侨的国庆晚宴以后,坐学校的双条车第一次经过这里。夜幕刚刚降临,两侧中葡混合式的二层小楼以白色、淡黄色为主,在橙色、粉色灯光的交相映照下,透着一股神秘、悠远的韵味。我走到车尾,面朝那些飞速向后的廊柱和百叶窗坐着,看着宝蓝色的夜空下的街道渐渐变窄,直至消失,尤为不舍。

夜市开放时,这条街道的两端会立上两块牌匾,分别用泰语和英语写上普吉夜市,车辆便要从旁路绕行了。两侧的商家有的已经关门,有的“老板”借着骑楼下的走廊临时布置出一个小摊位来,正好席地而坐并顺势靠在紧锁的门板上,一面闲聊一面招徕来往的客人。经营旅行社、咖啡馆、民族服饰的商家自然不能错过绝佳的销售机会,照常开门营业。街道中间当然也不能浪费,摊位沿中线排开,每隔两三个卖小吃、手工艺品的摊位就能欣赏到普吉民间艺人的风采。有追求发型艺术的理发师,费用只收平日理发店里的一半;有行为艺术家穿着银色、金色的衣服,一个姿势摆上一两个钟头,很难想象是什么动力促使他们一个周日又一个周日地在这里站成一座雕像;有四个身着泰国传统服装的小姑娘在两米见方的红布上跳舞;还有一群中学生组成一个西洋乐队鸣奏着Titanic,他们面前摆着三排白色椅子,座无虚席。表演者的伙伴们站在一旁,静静地欣赏他们听了无数遍的曲子,似乎是等着他们表演结束一起回家。夹在三条摊位之间的通道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我每走到一处宽敞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等等在某个摊位前流连的同伴。就是这个丁字路口,突然响起了《上海滩》,听同事说,歌手是我们学校以前的音乐老师。他会唱很多中文歌,基本上每周都会来老街的夜市唱上几首。

有很多摊位都在卖二手衣服,其中有一家的老板很会搭配,那些不再时髦的衣服一经她手便重新活过来了,端庄雅致又不失俏皮。我被模特身上斜挎着的一个旧皮包吸引,问询价钱,老板说这个是她自己的,不卖。在中国,买卖二手衣服的现象不像泰国那么普遍。也许是太在意面子,也许是彼此还不够信任,也许是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不挣钱”的事情上。与其说是交易所毋宁说是一次开放式的聚会,彼此拿出一个傍晚的时间在自己喜欢的街道,做自己喜欢的事,遇见有意思的人,一切只是欢喜随意而已。

在买了很多件二手衣服以后,我和同事也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把带不走的衣服处理出去。在即将离开泰国的前一个月,我们早早拖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来到夜市。摊位已经被占满了,见我们提着包裹茫然无措,一位卖果汁的阿姨搬开自己家的几箱橙子,示意我们在这里摆摊。阿姨先是蹲下来,饶有兴致地挑选我们带来的衣服,颇有几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看到有很多人来问价,她又拿来几块泡沫塑料和一支马克笔,提示我们把价格写下来摆在衣服前面。果然,陆续有更多的人走过来挑选衣服。不过买衣服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时间我和同事都在那里呆坐着。深蓝色天空上,几抹粉红色的云,泛着紫光,如同浸湿的颜料绵延数里,把整个天际映得火红。很快,红色便消失在寂静的夜空了。阿姨担心我们饿了,捧来四个橙子和一袋瓜子,安慰我们说:“今天来得太晚了,下周早点来肯定会有很多人买衣服的。”准备离开时,阿姨再次叮嘱我们:“下周一定要早点来啊,我给你们留着位子。”

双条车

在普吉镇等双条车需要极大的耐心,如果赶上司机心情不好,你很可能就等不到今天的双条车了。但来到一个地方,不坐公交车,不逛菜市场,又怎么能看到一个小镇骨子里的那份气蕴呢。

双条车上的售票员是个小伙子,我几次坐车都是他在售票。人多时他就戴着耳机站在车厢尾部的铁架子上听歌,乘客少些的时候,他就拔掉耳机放音乐。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他毫不在意,跟着音乐节奏晃动身体。

双条车开出几站以后,有个中年男人上车,像是喝多了,手里还提着酒瓶。售票员看到后,大声训斥起来,抢过醉汉手里的酒瓶扔到一边,还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像是在警告醉汉。我以为中年男人是售票小伙儿的爸爸,后来才知道他们不过是乘客和售票员的关系。我注意到小伙子从厉声训斥变成了劝诫,他严肃地和醉汉说了几句什么,醉汉像个小孩子似的在那里点头,还低声地说“对不起”,醉汉到站下车的时候还是售票小伙儿扶着他下去的。车厢里的其他人也很配合售票员,一位端庄优雅的泰国姐姐请靠近醉汉的人捡起酒瓶,握在手里,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用英语为我解释了一遍。她说双条车上不让喝酒,所以售票员会很生气。下车时她把酒瓶带下车扔了。我不知道车会停在哪里,所以一直盯着路边我熟悉的参照物,推算自己何时可以说下车。感觉快要到的时候,我回头看看售票小伙儿,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问我是不是要下车。我点点头,车子随之慢下来,我向刚才和我一同等车上车的泰国大姐微笑以示感谢并道别。汽车只有中国的小型巴士那么大,三条长椅平行放置,大家面对面坐着不免四目交汇相视一笑,彼此萍水相逢却又能心照不宣。尤其是雨天挤在温暖的车厢更是惺惺相惜。

有那么几次坐双条车经过一处写着“观音庙”的地方,双条车上的几个乘客特意扭过身子向“观音庙”行合十礼,甚至双條车下,骑摩托经过这里的人也要停下来行过礼再继续上路。第一次在普吉过斋节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叫Jui Tui Shrine,是斋节游行路线的起点,在斋节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斋节

普吉斋节,也称九皇盛会,最早是普吉华人的节日。关于斋节的起源流传着几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认为是某地疟疾肆虐,华人请中国剧团来此唱戏,成功驱除了病魔,于是人们相信庆祝斋节可以带来好运;另一种说法是反清复明的志士为了躲避清兵的追捕,以宗教名义举行的起义集会活动,人们吃斋穿白衣是为了纪念牺牲的英雄或者追思明代先皇。斋节在中国大陆早已销声匿迹,却在安达曼海域这片笃信神灵的小岛上生根发芽,褪去了从前的政治色彩,成为整个普吉的盛大节日。

泰国的节日历来以佛历为准,斋节却采用的是中国的农历。每年农历九月初一到九月初十,学校的汉语老师都要轮流到Jui Tui Shrine值班,主要工作就是带着学生叠纸,那种感觉很像是家中有丧事时坐在角落里听着诵经的声音叠元宝。我一心想着快快完成任务,隔壁的老太太却像一个虔诚的匠人。她用黄色的纸叠了一身帽子、上衣、裤子还有鞋,每个卷在筒里的小人儿都会露出两条胳膊,完成后她还要静静欣赏一会儿。

斋节期间,大街上每个泰国人都穿着纯白色上衣和七分裤,街头巷尾到处都插着黄色的旗子,上面写着繁体的“斋”字。游行队伍中走在最前方的是扮成吕洞宾、哪吒等中国神仙形象的人,他们眼睛直视前方,时而晃动脑袋和身体,让人心生恐惧。按照当地人的说法,用“扮”这个字并不恰当,因为他们同脸部插有铁扦的人一样,是被神灵选中“附体上身”的。自然他们的行为、神情会和普通人不一样,甚至也不会有疼痛感,其他人也会像敬重神灵那般敬重他们。但是有一次,我正在Jui Tui Shrine折纸,看到一个脸上插着三根钢钎的人走进来,身边围满了人。过了一会儿,这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钢钎已经被拔掉了,脸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但是血依旧从脸上流下来。三两个人搀扶着他,大概是要送到医院去止血吧。

若是看到观音“附体”的人站在游行的车上,缓缓驶来,当地人就会特地排在队伍前面,祈求观音把圣水洒在他们头上。几个壮汉抬着神像,一路走一路点燃炮竹扔到神像上,那些抬轿子的人和神像只有两个拳头那么远,炮竹随时都有可能崩落到他们赤裸着的脊背上。是什么力量让他们笃信、勇猛、义无反顾?我很难找到答案。其中一个轿夫是我的学生,那一天他在Facebook里提到了自己被任命为轿夫的光荣。

游行接近尾声时,不知道是什么大神降临,所有人,包括两旁的商贩、行人全都下跪行合十礼。我注意到双条车上的欧洲人脸上是和我一样地茫然,信仰不同的我们只能是一个凑热闹的看客,无法融入到这激动人心的仪式中去。

说到仪式,我想起那年泰国母亲节,学校操场上迎接僧人的盛况。白色的桌子沿着操场内侧首尾相接摆好,大致有400米长,桌子上面是各式各样的食物。我没有提前准备,只能匆匆到学校的服务部买4瓶牛奶,挤在人群里,等着僧人走来。把4瓶牛奶放在僧人双手捧着的金钵里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在那一瞬,我感受自己像孩子般稚嫩、天真,渴望慰藉,也是在那一瞬我看到了自己心底的善念。我第一次认识到赠予竟然有打开心门、荡涤心灵的作用。从前看到路边,有人跪在僧人脚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总是好奇两个人在聊什么。如今我想,站在我面前的僧人其实是人心底的一面镜子,他可以照见人心中最脆弱也最纯净的那一部分。就是在赠予的那一刻,人心中所有的困顿和疑问都得到了精神世界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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