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旅程
2018-09-25詹文格
詹文格
分岔的小径
一个缺乏山区生活经验的人,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迷路,在深山老林里再精准的导航,再智能的手机也无能为力。
游蛇似的山野古道只听命于自然地貌的安排,是衔接,还是断裂,一无所知。有时以为流水是温顺靠谱的向导,可你顺着小溪行走也不一定正确,甚至还会误入歧途。溪流有时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危险,在一方刀削斧劈的悬崖面前,孱弱的溪流毫不退缩,它用一种无知无畏的姿态,纵身一跃,演绎成遥挂前川的瀑布,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面对空谷绝音,除了空气、水和飞鸟,人类只能望而却步。
那是一条分岔的小径,一边顺着哗哗的溪水,一边挨着光秃秃的石壁。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正确的选择?路上没有答案。除了枯藤老树,野鸟昏鸦,你只能依凭经验去判断,你的判断将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那一次的经历刻骨铭心,我后来很长时间都想不明白,虽然经常出入山野河川,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可迷路的遭遇还是防不胜防。有时刚刚摆脱前一道迷障,很快又陷入下一个困局,环环相扣,无所适从。大自然的神奇属性不仅是山重水复,云遮雾罩,更多的时候还似曾相识,真假莫辨,踪迹全无。
阳光灿烂的日子,我长时间伫立于阳台,每当这个时候,妻子便会默默坐到身旁,紧盯着我,不敢有丝毫闪失。
那些年,妻子一直在揣测一个抑郁者的心事。如果时值正午,她会一直等到西天绚丽的晚霞染红了远方的楼宇,确认我在一泻如注的夕照中安静下来,她才收回疲惫不堪的目光。
一团如血的夕阳飞翔在眼前,我知道那是一种幻觉。很多年都没有目睹过落日西沉时那个美丽的瞬间,心中不免常怀一丝遗憾。落日那张彤红的脸庞被林立的高楼,被硝烟似的浓雾所遮蔽,城市见不到真正的落日。
落日属于寂静的山野,属于漫无边际的荒原。于是一直以来总渴望能拍摄一幅落日的照片,这个愿望在深秋时节终于如愿以偿。
那天我不知穿越了多少山岭沟壑,跨过了多少荆棘丛林,终于在无边的衰草中守望到那轮美丽的落日。按下快门,一幅荒原落日的图景便摄入了相机的内存,方寸天地,无限意蕴。
终于找回原始的静谧了,风的空隙里,能听见清晰的心跳,能感知血液汩汩流上头顶,远天的彩霞吐着金丝,对应着我纷繁的心绪。落日送给我周身的余晖,头顶正飘飞着无数枚红叶。
当我放松四肢,收起相机时,一轮浑圆的红日缓缓滑下了地平线,我还没有来得及与它说声再见,漫天的云霞转瞬即逝,夜像幕布一样悄然降临。
落日西沉之后,瞬间迷失了方向,我不知道,在折返往回的前方,即将遭遇一条分岔的小径,我茫然四顾,不明白该选择哪个方向。我只好仰望夜空,希望看到引路的北斗。可什么也看不到,很久之后才发现一群归巢的鸦雀,排列有序地从夜空中匆匆掠过,荒野中隐约传来野兽的嗥叫….
我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是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当时我在旅行包里反复寻找了几遍,确认手电筒没有带来,小型野外应急灯也因长时间没有使用,电池早就失效。夜色与我的恐慌一同浓密起来,不知名字的昆虫此起彼伏地尖叫,眼下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出这片荒原!迎面而来的夜风劈头盖脸,颇有穿透力地在我脸上身上撕咬,夜色挟云裹雾从四野、从头顶步步袭来。暮气厚重的荒原就像茫茫大海,我只能凭着印象朝前行进。原野上坑洼不平,枯草缠绕,凸起的柳茬把我连绊了几个踉跄。我困兽一样,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个小时过去,像遇上了鬼打墙,竟然在原地反复转圈。望着好多条分岔的小径,我几近绝望。不管你怎样努力,始终走不出这片荒原。
黑暗在发出警示,我突然有所感悟,人的一生始终围绕一个圆点,这个圆点如水面扩散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直至消散终结,不留痕迹。
此时野兽的叫声更加急切起来,我感觉到了周身彻骨的寒意。无边的荒野里,多想燃起一堆篝火,获取一点温暖,借用火光来消除内心的恐惧。可惜我不吸烟,所以身上从来不带火机和火柴。没有火种,只能束手无策。处在科技发达的数字时代,一旦失去物质条件的支撑,生存的本能却还比不上钻木取火的古人。现代人生活便利,物质富足,神游八极,笑傲江湖,可看似手眼通天,只要避开日常的生活便利和物质的支撑,用原始的方法来检验人类的生存能力,我们会发现退化的速度大得惊人。野外生存,朝夕之间,顿感度日如年。
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人影在缓缓移动,当时真是欣喜若狂,感激上天护佑,神灵助我,眼泪竟然一涌而出。回想起来,那个样子就像刚刚断奶的孩子,见到母亲,那种无法表达的状态,变成了一串含混不清的音节,嘴里啊啊地叫着,朝行人飞奔而去……
夜色里我惊呆了。谁能想到,穿越荒野的夜行者是个拄著竹棍的盲人,一个瞎子。对于一个盲人,我当然不会抱什么希望,因此,我从兴奋的峰顶立刻跌落到失望的深谷。一个瞎子,在无边的暗夜,行走于荒原中,这应该是诗歌里的意象,但现实里真的就让我碰见了。站在一丛荒草后,我只能张口喘息,然后是沉默不语。
瞎子从声音里准确地判断到我已站立在他的面前,你迷路了吧!他像个双眼洞明的人,一下就点中了要害。没关系,不要紧张,跟着我吧,咱们一起出山……
瞎子如此从容自信,他的话让我瞬间平静下来。瞎子见我沉默不语,知道我心存疑虑,无边的黑夜里,一个明眼人也束手无策,寸步难行,何况一个两眼漆黑,一片混沌的瞎子!瞎子接着又说,放心吧!我尽管双目不便,但世界在我心里却是亮亮堂堂的,这条路有多少沟壑坑洼都印刻在脑子里了。对于盲人来说,从来就没有白天黑夜的界线,只要心里亮堂,不管何时何地都畅通无阻。
瞎子说,你紧随我抬腿迈步,保证平安到达。说完瞎子把一根竹棍伸了过来,示意我紧握竹棍,另一根竹棍在不停地探路。在瞎子的牵引下,我跟随着他脚步的节奏,一起一落,果然走得十分平稳顺畅。
不一会儿便来到一片坡地,进入了高密的树林,头顶的树尖上有夜鸟在断断续续地呜叫,四周黑压压的大山像一只大铁桶向我们扑来,人在桶底,仰望此时的天空,天也只不过巴掌大的一块,隐约能看到一两颗惨淡的星星在高远而又虚幻的天幕中闪烁。路开始陡峭起来,我感觉双腿明显吃力起来,路面也更不平坦了,路中间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深深的沟槽,路两边形成龟背状,脚落在上边很滑,我两次摔倒了,而瞎子却回过头来搀扶我。我见自己这副模样真是深感惭愧,一个四肢健全、双眼明亮的人,此时在无边的黑夜里竟要依靠一个瞎子来牵引指点,来明辨方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真说不清谁是弱者,就像驼背的老邻居,面朝庄稼,扑下身子,弯向大地,是他最适宜的劳作姿势。面对此景,就是再能言善辩者也会变得哑口无言。黑暗里我把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直瞪得双眼发胀,头脑发晕,但依旧是徒劳的,什么也看不见。此时我才明白,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瞎子未必不如我们,瞎子对于残缺的身体早有应对的准备,而我们这种看似没有后顾之忧的健全人,一旦突遇危急难关,往往就会惊慌失措,无所适从。对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留在我们记忆里的全是些浮光掠影,过眼烟云,但瞎子却不同,半坡岭与龙潭峡的通道上有297个台阶他们数得清清楚楚、准准确确的,而我们能见光明者无数次踩踏而过,但从没有人会记起这些细微的东西,瞎子的心里装进了山川,装进了日月乾坤。
阳光普照,乾坤朗朗的时候,我不会明白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和特异功能,对于他们更多的是不屑一顾,与之同行时准会把他当成一个累赘,但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才感觉到世界终于有了短暂的清醒,变得彻底公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隐喻,一则超现实的寓言。尽管我们平时能目极千里,能感知出世界的五彩缤纷,能看清沟壑与深渊,能明辨是非曲直,能欣赏漂亮或丑陋的外表,但是往往跌跤最多的却是我们。盲人不像我们明眼人一样高昂着头颅,心不在焉地走路,他们知道,对于一个奔波跋涉者来说,行走是一件最需要用心去做的事情,因此,他们从不敢有丝毫马虎,从不受制于假象,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信服手中探路的棍子。穿过长长的山道后,当月挂中天的时候,瞎子终于把我送到了灯火通明的小镇,灯光让人豁然开朗,神经松弛,心情舒畅。摸索在黑暗之中才知道,光明是一种多么令人向往的景况,诱惑着人不停地追逐,去寻找。
我在思索中回过神来了,于是赶紧从钱包里摸出两张百元钞票,想对他略表引路的酬谢,可是瞎子竟然不辞而别了……
回到城里好几天我都没有缓过劲来,晚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突然一惊一乍,身上时热时冷,像感冒了,又像是受了惊吓。休息了两天,还是不见好转,本不爱吃药的我,只好到楼对面的药店去买药。药店在街对面,我在丁字路口上等待着绿灯,这个路口的红绿灯设置得很不规范,行人抱怨已久,亮红灯的时间要比亮绿灯的时间长几倍。焦急的行人不免反复用手按动着绿灯的按钮,可是按钮已经失灵。本来这个路口的车流量就大,马路又宽,中间并无缓冲带,步子稍微迟缓的人,往往才走到一半灯就变了,所以这个路口常常会上演人车抢道的险剧。绿灯终于亮了,行人一窝蜂似的一拥而上,鞋底敲打著地面,像一群过路的鸭子,扬起一地灰尘。看着黄灯开始闪烁了,我几乎是小跑着才算过完了马路,完成了惊慌失措的街道横穿。当我过完马路,回味刚刚经历的百米冲刺,艰难的跨越时,猛然发现一位盲人如一株细瘦的枯树,无依无靠地站在马路中央,穿梭往来的车流像一群饿狼,左右夹击,把他团团包围。
盲人惊恐万状,身子不停发抖,手中的棍子左点右戳,脚下如踩波浪,摇摇晃晃,头像公鸡啄米,一伸一缩。面对如此无助的盲人,傲慢的汽车没有丝毫的礼遇谦让之意,追魂似的在盲人跟前扯着嗓子,鸣着喇叭,耀武扬威,疾驰而过。在尖锐、杂沓、刺耳的声音里,盲人更加慌乱起来,竟然朝疾奔而来的车辆迎面扑去。
眼看着车子就要撞上盲人了,在这个慌乱的瞬间,面对特定的场景,我好像被人在脑门上猛拍了一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当时没有丝毫的迟疑,飞奔而去,一些迎面驶来的车辆只好紧急刹车,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如鬼哭狼嚎,吱溜溜的轮胎在泛白的水泥路面上粗粝地划出两道黑色的拖印,醒目得像大汉的浓眉。你找死呀!你活腻了?司机愤怒而又粗野的咒骂声响成一片,我不顾一切紧紧抱住了惊恐万状的盲人……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人流车流像开闸的河水,顺着峡谷般的街道奔腾起来。无边惊恐被水流卷走,世界瞬间恢复了原样,就像大风过后,不见踪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半秋山带夕阳
深秋的风像一支画笔,带着一层酡颜轻轻抹过山野,那画便有了意蕴和层次。这个时候是满世界忙乱喜庆的季节,我却因一场毫无征兆的病住进了医院。对于一个整天为生计奔波的人来说,只有在医院才能享有短暂的闲暇。疼痛的肢体蜷缩在病床上,如同抛锚的汽车,喑哑下来。
回想这些年,自己就如一辆疾驰的汽车,一匹负重的老马,眼里只有极地与远方,极少停下来关注沿途的风景。现在由于疾病的阻挡。再怎么急切也得停顿下来。
病人住进医院,就如汽车拉进修理厂,更换敲打,分解装卸,一切听从大夫的安排。躺在药水弥漫的病房里,望着高悬的吊瓶、缓慢的滴注,我的内心毛焦火躁。一个煎熬在凡尘俗世里的人,第一次享受到奢侈时间。从来没去想过,一场病竟成了一种恩赐,使我能用一份闲情来做一些早该去做的事情。
出院后我开始给年迈的父亲整理诗文日记。诗文穿越一个少年到老年的全过程,那些被时光过滤的文字蝌蚪一样游弋在情感的水面,阳光之下水汽氤氲,我跟随文字进入父亲的心间。
不擅修饰的父亲,全是原生态笔墨,有啥说啥,本色质朴,自然而然。就像埋在泥土中的红薯和土豆,从不抛头露面,无病呻吟。哲人说,时间是一位大师,能写出精彩的未来。而我感觉时间是一头吸取精血的怪兽,是一个隐形的魔鬼,让一个青春勃发的少年轰然老去。父亲那些泛黄的照片留下了他青春年少的模样,当年丰盈的体态已形销骨立,皮肤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特别是那张站在庐山仙人洞口的留影,让我看到了一生中最光鲜帅气的父亲。
清晨我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见屋前的枫叶突然变红。晚上,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我继续翻看一堆各式各样的本子,纸页间滴落墨迹,雪泥鸿爪,沉淀下人生的忧乐,上面有父亲紧随时态的文字。文字起伏,随奔腾的情绪穿越意识形态的茫茫草地,一组诗歌的意象瞬间降临眼前。一生是如此短暂,一些轻轻的纸片便能将其托起,寥寥几笔就能带过;而煎熬中的每一天却又显得如此漫长。日记本写着:我今天很痛苦。仅仅六个字,却穿越了长长的时光隧道,让几十年后的儿子重温了昔日的痛苦和无奈,此刻感觉有一辆陈旧的独轮车,沉重地从我胸脯上碾压而过。上有老,下有小,父亲是一家之主,承受着生命的重负。那个时候满地都是饿得眼睛发绿的乡人,能存活下来就是一种奇迹,面对可怕的饥荒,父亲是如何勒紧腰带,一次次穿插在死亡的边缘。
韶光已逝,一切只留下记忆。逐日苍老的乡村还在苦苦等待。一条凹陷下沉的石板小路,如同一位缺牙少齿的老妪,但一条新修的水泥路,尽管眼前是那么光亮,但它绝对生存不了麻石那样悠长的日月,水泥这种现代产物终究要老化脱落,无法与自然的石头抗衡。古人把历史镌刻在脚下的石头里,因为石头是最能承受衰老、承受虐待、承受孤独的东西,就算是肩扛万丈高楼,也依然一言不发,它将沉默坚持到地老天荒,等到世间最坚硬的物质消退。
难怪传说中的女人都化作了石头,修河边的抱子石、望夫石,世世代代都在等她随水而去的男人,男人回来的那一天,石头就会还原成人。
穿过村庄,炊烟正在消失,乡间的老屋一天比一天稀少,我站在老屋前想寻找什么,但只有一些断垣残壁,一些面向山外、步履匆匆的行人。
城市的磁场太强烈,物质成了欲望的良导体,一个一个被无声地吸走。老屋像只千年乌龟,干瘪得只剩一个空洞的躯壳,衰老得不能动弹,头缩进厚厚的铠甲,匍匐在山水之间,不敢目睹这个变幻的世界。农耕时代这可是富庶之地,前面是河,后面是山,一片肥得流油的黑土地生长着丰盈的五谷。屋顶盖着长如扁担的缸瓦,瓦上刻有阳文图案,老枫树的叶子飘落在屋顶上,长满了一层绿茵茵的青苔。
小时候特别喜欢大雨来临,豆大的雨点打击乐一般,敲击着屋顶,瓦片发出金属的声响,顷刻间屋檐下挂起一根根银柱,满含动感的水声就像瓦片间的琴键,弹奏着天地吻别的情歌。
老屋的左侧是牛栏和猪圈,风从左侧吹来,散发着新鲜的牛粪气息;风从右侧吹来,传来菜园中紫苏与薄荷的清香。后山是一片松林,松涛阵阵,雄浑激越,长青的马尾松漫溢着含蕴的葱茏。
山里的夜来得突然,就像一支悬在头顶的巨笔,饱蘸了浓墨,突然间朝你劈头盖脸地抹来。夜就这样正式降临了,没有前奏,没有铺垫,就像生命终结时的突然。鸟雀比人更谨慎,精确地计算好飞翔的时间,做好歇夜的准备,当把身子在树叶中藏完时,夜幕刚好降临。
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山野在头顶寂寞着。一条河流,靠什么做牵引?为何能经年不息,日夜咆哮。夜色里,村庄一脸模糊,就像宽檐草帽下的一张黑脸,看不见表情,但能感觉到沧桑、苦涩和缺少笑意。河流伴着山川,滋润了炊烟四起的村庄。我曾经设想,假如没有这条不知疲倦的河流,山村便会成为死寂无声的坟冈。河流因季节而变化:夏季狂暴,秋天纯净,冬天脆弱,山村倚水而得丰稔,村人近水而获欢笑,河流是土地的点睛之笔,是连接所有生命的脐带。
暮色里父亲赶着老牛缓缓而归,我站在枫树下翘首盼望着母亲回家。母亲背着一大捆薯藤,瘦弱的身躯显得十分疲惫。她挑了几个大红薯,让我端到河里洗净,回家焖一锅薯饭。那时粮食不够,红薯代替了一半的主食。每顿不离红薯,又缺油少菜,久吃殊实难以下咽,我心里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吃上白米饭。谁能料想,追求健康饮食的今天,已经厌倦了大鱼大肉的侍候,竟花高价上街买来红薯做饭……
夜色将山村完全浸透,母亲把疲惫收起,点燃了火红的灶膛。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晚炊氛围中变得安详,汗水流过的脸上映着火红的颜色,一盘薯粉烫蛋让一个少年至今口齿留香。
我曾沿着河流漫步,哗哗的水声拨动着心弦。村人都爱早睡早起,只有河水依旧一路低吟浅唱。是啊,河流只为流淌,流淌才是它的生命,只有流淌才能繁衍生息,才能抵达远方。
父亲的诗文集命名为《夕阳之声》,夕阳虽美,但近黄昏,我就是再加倍努力,也无法在纸张上重造逝去的岁月,无法搭建盛大的天空,建构诗意的光荣与梦想。老屋终究会倒塌,一代接一代人在时光的坑道中耗尽最后一缕呼吸,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一生都在忙碌奔波,但不全是为了温饱,不排除为了追求一些世俗的东西,而悄然离世的时候却一样也无法带走。死亡是一个迟早都得降临的节日,无论是华丽无比,还是平庸寂寞,都有一样的衰老,一样的死亡,一样的尘世。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惊悸的呢?生命中有一些东西随着年龄的增长被无声地抽走,比如亮丽的容颜和青春的气息;也有一些东西却又坚强地留守。筋骨悄然老去,钙质不断流失,但生命却在更加坚硬地成长,成长到能让你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当埋头于泥土之上,还没有嗅到微醺的秋味时,秋天便翻过了门前的田野山岗,猛然醒来,一生原来就在一个恍惚之间。
我喜欢秋天收割后的田野,它就像产后的母亲,赋予了生活的大爱和大美。简朴生活是一种成熟,一种意境,一条谜一样的修河冲破了多次的拦截,坚固的堤坝终究没有禁锢住它渴望大海的梦想,河水送来了所有的欢笑,而又把所有的欢笑带走。水是最柔软的液体,但它并不屈服于最坚硬的物质,水滴石穿,当我们坚硬的牙齿完全脱落的时候,我们柔软的舌头却完好地存在。月升日落,花开花谢,河水推着河水走远,一代人将另一代替换。
野钓无人
钓鱼是一种休闲,又是一种竞技,它在现代人眼里归属于体育运动的范畴。其实钓鱼更是一种性情的修炼,一种欲望的平衡。开始我对钓鱼是轻视的,钓了几年鱼之后,再不敢小瞧钓鱼了。贯穿古今的钓鱼之法不分民族,没有国界,老少皆宜。钓鱼是一门智慧深藏的学问。
技法虽小,境界巨大,钓翁之意,微言大义。原来不知道钓鱼有那么多门派,那么多讲究,以为只要走近水边,放下钓竿,傻子也会。后来发现这种想法大错特错,由于手法生疏,瞎弄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拜了师,认了门。师傅是鱼王牌香饵厂的创办者,他生产的鱼饵在方圆百里无人能比,几乎很少让垂钓者空手而归,多少年一直畅销不衰。
钓鱼的方法各不相同,城里人用的是新法,一般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谈起钓鱼口若悬河,既有深厚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钓鱼协会里更是藏龙卧虎,高手林立,既有退位的老领导,也有刚入此道的小青年,还有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或玩世不恭的富二代。总之钓鱼队伍里人才荟萃,其中一些堪称大师级人物,他们手法高超,钓技炉火纯青,面对各种季节、不同水面均是得心应手,手到鱼来。有些文笔好的开始著书立说,在《钓鱼》杂志上开设专栏,主持讲座,这一类归属学院派。流传乡野的自然是民间钓法,这种钓法无拘无束,无门无派,他们钓具简单粗糙,言行木讷,一切都显得随意自然。不过这些垂钓者技法生猛,手法神秘莫测,一般不会轻易出手,一出手让人大吃一惊。比如无饵之钓就是其中之一,不用饵料怎么能钓上鱼?难道真有人像姜太公直钩钓鱼,离水三尺,愿者上钩?
像我这种从乡野进城的入侵者,一直想在城乡之间找到一種平衡或借鉴。无奈二者所持理念相去甚远,不说技法,就连使用的钓饵也截然不同。乡间钓者讲究就地取材,比如摘片柳叶可以钓上草鱼,捉只蚂蚱可以钓上鲤鱼,捉只泥鳅可以钓上甲鱼。他们肩扛犁耙,手握镰刀,完工之后,可以躺在河边,一边休息,一边钓鱼,不用鱼竿,一根丝线系于脚趾,鱼儿咬钩全凭感觉。这种无法从书本上看到和学到的钓法,更需钓者用心修炼,天长日久方可成功。
听说有人在灵山水库设下擂头,宣称如有谁在灵山水库钓起一条鱼即为胜出,攻擂者只要交纳百元费用即可攻擂,胜出者可获干元奖励。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跃跃欲试,我也说不清为啥,竟然毫不犹豫向灵山进发。
未动身前就听人说灵山水库的鱼儿有灵性,十分难钓,那鱼儿鬼灵精怪,从不轻易咬钩。对此话我倒是半信半疑,再精它也是条鱼,莫非还真的精明过人。 灵山水库是离城百里外的一座小型水库,真可谓是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起伏的黛青色山峦,颇有些诗情画意。清澈的水中成群的鱼儿缓缓游过。按以往的经驗,这样的鱼本应该好钓,但谁知下钓半天,却没一点动静,饵料换了好几种,就是连条鱼花也不去动它。我耐心等待着,能清晰地看到成群的游鱼从鱼钩旁一条一条列队游过,我把鱼竿动了动,但鱼儿们全都显得十分绅士,对于悬于水中的进口鱼饵目不斜视,像出操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接受指令一样鱼贯而去,没有一尾鱼短暂地停留过,哪怕开一会儿小差,碰一碰鱼钩,闻一闻饵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地上的烟蒂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像横尸遍野的战场。水库对面同样站着不少像我一样焦急的钓者,他们可见也在向这潭碧水发起了挑战。真是奇怪了,鱼钩就像放置在家中的水缸里,一动不动。微风吹来,水面上骤起一片涟漪,于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血流好像也已变快,心跳明显加速,觉得浮标在摆动,不由一阵狂喜,鱼儿在咬钩了。有点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固定的钓竿,可是风一停,浮标又静止不动了,原来刚才是自己的臆想。眼看着红日落西山,一天就这样在焦躁不安中耗去了……此时才有意识把目光投向四野,发现灵山这个地方有点像陶潜笔下的桃花源,是修江第一大支流的发源地。芳草鲜美,没有一点污染,湿?闰的空气,深深地吸一口觉得它是甜的。无论是菜园里的蔬菜,水中的鱼儿,山上的珍菌都是百分之百的纯天然;养的鸡鸭、牛羊都是吃野草长大的。所以这里是一个理想的度假山庄,每到周末或长假,城里总有些人悄悄地来到这里,说是钓鱼,其实有些人连鱼竿也没有打湿,根本没有到水库边来过,而是特地来尝尝地道的农家菜,包个单间,幽会两天,这全是钓翁之意不在鱼。
接连两天我都没有钓起一条鱼,心里确实有些承受不起了,水库中不是没有鱼,而是鱼多,但它们对鱼饵就是视而不见。第二天中午人们都开始做回家的准备了,有带了鱼竿的人拿出了网兜,径直走到水库边的小木屋里,不一会儿,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便装进了网兜里。我明白了,原来商家给钓翁们设了卖场与买场,有了这几条鱼,便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跨进家门。看着衣着光鲜的男女打点行装出发,我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也许是少年时养成的犟脾气又上来了,尽管公司里有许多的事务急需处理,但我发誓不钓起这鱼来决不回去。
这里山高林密,手机没有一点信号,所以一旦进山后基本与外界断绝了往来,只能清清静静地坐着。在这个欲望泛滥、普遍浮躁的年代,如果能平心静气地到这儿住上几天,暂时忘却那些烦恼确实不错,但自己老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看看,好像片刻的宁静反而加剧了内心的不安。看来这个经营的商家是颇懂得佛与禅的精髓的,火急火燎者最应该学习垂钓,理解等待也是一种寻求,静观动态,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是一种高境界的修为。在这个电子信息时代,想要找一个这样原生态的地方确实不容易,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山民家里还沿用油灯照明,让城里人找到了时光倒流的感觉。在这里玩就是尽心尽兴地玩,不会被现代化的物欲所左右,这是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城里灯红酒绿的世界充满诱惑,官场、商场、情场,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买卖、算计、利益,纠缠糅合在一起,那不正是一团悬挂人生这根隐形钓竿上的钓饵吗?它芳香四溢,滋味独特;既钓着男人,也钓着女人;曾钓过古人,仍钓着今人。
钓鱼之法,可喻人生。你在钓鱼的时候,鱼也钓你,你在钓别人的时候,别人也钓你.最后谁成为上钩的鱼还很难判断。
灵山之行,我知道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因此不妨来个将计就计。又是两天过去,鱼始终没有咬钩,傍晚收拾钓竿时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尽管这些年来一直在演练太极,追求锋芒内敛、气沉丹田的佳境,极力克制急躁性子,但现在我发现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再钓下去,恐怕要发疯了。在住房里对着镜子一照,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脸色晦暗,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目光呆滞,头发蓬乱得像个鸡窝,现在与其说自己在钓鱼,还不如说鱼在钓我。可见焦虑与无奈是何等的具有杀伤力,短短几天如此耗费着我的心力,真让人惊讶。顺境中的自己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难怪姜太公渭水垂钓能成为千古一绝,我等草民鼠辈,天目未开,不可能修炼到他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着明天就要离开灵山,心里十分憋闷。我并不是懊悔喜欢逞强好胜的自己攻擂失败,无颜见江东父老,而是发现自己缺乏耐心与智慧,不懂得变通。
鸡叫过三遍了,我双眼瞪着漆黑的夜色,没有一丝睡意,直至窗口露出曙光,我才披衣起床,踱出门外。沿着幽静的小径来到库区,水面上轻烟似的雾岚漫卷蒸腾,晨雾里我看见两个汉子正向水中挥洒着什么。我快步赶过去,汉子迅速上了木筏,只三两下便划向了库中,隐没在雾色中。在汉子站过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再看看水中,黑压压的鱼群在相互争抢食物,鱼儿碰撞冲击产生了巨大的水波,发出扑扑的声浪。我终于明白了这些鱼儿为什么像被人控制了食欲,对我们的饵料不感兴趣;为什么垂钓者来来往往,但总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也许正因为钓不上鱼来,才引起人们无穷无尽的欲望,总想挑战成功,这种挑战的过程比垂钓成功更具有吸引力,因为人生的快乐不全在成功的喜悦里,更多是蕴藏在追求与获取的艰辛中。人们一次一次地来,一次一次在此消费,钓上鱼来分文未取,还有奖赏,真正的商家有着大智若愚的从容。
也许我是太想获得成功了,当我知晓了这个秘密时异常兴奋,我决定取消回城的计划,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把鱼钓上来。
十几年前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关于香饵的介绍,不过那种香饵不是用来钓鱼的,而是诱捕老鼠的。书中叙说的效果真有点像几年前炒得沸沸扬扬的邱氏鼠药那么神奇,只要往街中一扔,十里八乡的老鼠都会排着队赶来。香饵一般是用菜油、芝麻油等香油作为调料,再加以麦麸、桂皮、酒糟、豆饼搅拌,做成黄豆大小的丸子,晾干。鱼儿吃饱这个玩意儿,对别的东西就不会感兴趣了。
为了破解这个难题,我苦思冥想了一上午,仍不得其法。我想这些鱼儿从小就吃这些香饵长大,难道就真的不腻味吗?就不想换换口味?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就在我蹲茅房的时候,突然灵感勃发。乡间因为要积蓄大粪作肥料,所有茅房都挖了一个大粪池的,粪池上面盖着几块用圆木拼成的桥板,作为粪池的遮盖物,中间空出一条五六寸的缝隙,用来解手。我低头一看,粪池中正拱动着一团团的白蛆,我当即决定就用它了。
天底下的东西就是这样怪,一物降一物。香的反面是臭,甜的反面是苦,冷的反面是热,人世间许多感觉都是靠他物做参照来完成的:不知道有多香,便不知道有多臭,没尝过有多苦,便不知有多甜。闻过香和臭,尝过甜和苦,嗅觉和味觉才算完整。用蛆作为饵料,抛入水中,竟然能钓上鱼来,接连不断地咬钩,让我手忙脚乱。只一会儿工夫,四五条大青鱼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见我的钓竿划出了银白色的弧线,一大群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我见人多了,赶紧收起钓竿,颇有君子风度地点到为止,众人探问其中奥秘,我顾此而言它,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
围观者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我正在收拾钓具,突然间一块乌云当顶压来,几声闷雷过后,便看见对面山崖上挂起了一块白茫茫的雨帘,雨帘似乎被一根拉线迅速向四野拉开,山上采伐的汉子赶紧钻进了窝棚。雨帘像一把梳子,所到之处青草和树木由一片淡绿变成深绿,一眨眼雨帘便越过水面,向我们这边罩来。我跟着一大群人跑进了木板棚里躲雨,但前脚刚进,后脚的雨便停了,我感觉这雨也和山外大有不同,看不到山雨欲来,雨变得行踪诡秘,来去匆匆,好一场空山灵雨。
我踏着印满水渍的土路向水坝走去,路上有几位养鱼工人神情怪怪地看着我,突然一位白白净净的汉子迎面拦住了我,汉子自报家门,告诉我他是库区管理人员,随即把我引进一间屋子。进屋后递上一杯刚泡的新茶,只见清澈的水中茶尖直立,上下翻滚,清香四溢。我不禁说了声好茶!白净汉子说:这杯茶在等待一个有资格喝它的人等了很久了,香饵厂的老板想把饵料打造成天下一绝,价甲天下,独一无二的香饵。他相信用此饵当鱼料喂出来的鱼,再没有其他食物能对鱼儿产生诱惑。所以这价值八千元一斤的好茶在等待第一个喝它的人等了多年。我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把茶杯放了下来。白净汉子见我放下茶杯,一脸不解地问我,为何不喝?我说不敢喝,害怕这是一杯上瘾的诱饵,它将迷惑我的心智,喝过之后,从今往后非此茶不喝了……
我喜出望外地坐在办公室等待五千元奖金的兑现,但是白净汉子总在磨磨蹭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也许他是想问我用的什么饵,我不说守口如瓶,但至少也不会轻易道出。正在我有点坐不住了的时候,他用专线座机拨了个电话:香饵神话被打破,鱼儿已经上钩了……
我一脸茫然地站起来,白净汉子飞快地关上抽屉,但并没有给我奖金,而只是轻轻地告诉我,设擂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师傅——香饵厂老板。教子教孙是积德,缺德徒弟教不得。我听到师傅二字,如梦方醒,转身出门的时候,我开始后悔了,这次真不该来钓这鱼!
宣纸上的河流
中国书法是奔腾在宣纸上的一条滔滔江河,这条河流浪花飞溅,景色迷人。可是随着电子信息时代的到来,无纸化办公,面对一年也难得写上几个字的电子商务,以及早被电脑、网络、手机奴化了的现代人,想去与之谈论书法,探讨书法艺术恐怕没有太大的兴趣。
古语曰:“字是门头,书是屋。”古代以写字为学问的开始,现代人的学问早与写字无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好像学问的高低与字的好坏成反比。也许是应试教育对书写的轻视,致使许多学生从启蒙时起,写字就没有下过寒窗功夫,甚至在东洋人面前还要自叹弗如。话说有一帮精英聚会,为了提升与渲染聚会的品位与气氛,几位牵头者决定布置一下场面。比如写几副对联,作几首助兴的诗。一番忙碌后,找来了笔墨纸砚,可是当要提笔书写时,个个都连连摇头晃脑,不敢为之。论学历不少是硕士、博士,可是对于书法绘画,题诗作对几乎还没脱盲。后来还是掌勺的厨子一气呵成,让一群精英为之叹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识盲点,我这么说,不是想仅仅证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个道理,而是要说明书法艺术在现代生活中的功能和作用。当然,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今后与世界如何接轨,甚至是洋话连篇、电脑疯狂,但我国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中国的书法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不闪耀着灿烂夺目的光辉,任何程序都无法复制,都无法与之相比,因为书法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它是作者个性、思想、智慧的结晶。刀削斧劈,一尾狼毫在纸上行走如风,笔墨就有了生命,每一笔画都蕴藏着思想、精神与性格。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造纸术,也许这个伟大的发明就是为了日后子孙们能龙飞凤舞、挥毫泼墨。
中国的书法艺术就像是奔腾在宣纸上的一条滔滔江河,它的美学价值贯穿了近两千年的时光之河,贯通古今,波澜不息。在岁月的深处坚挺地生长,闪烁着粼粼的亮光。尽管工业革命以来,传统的书法走得一路曲折,历尽坎坷,从科举制度的废止到自来水笔、圆珠笔的广泛应用,中国书法的应用逐步淡化,但作为艺术的功能,却仍旧显现着它顽强而又旺盛的生命力,中国书法根植于华夏沃土,相信永远不会消亡。随着城乡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人们对文化艺术多向性的追求,和太平盛世对回归传统文化的觉醒,现在学书研书者,人才辈出,老少妇孺,后继有人。中国书法以其独特的魅力,不断吸引着更多的有志者去攀登书法的艺术高峰!
练习书法可以健身醒脑,陶冶性情,了解历史,增长知识。说到中国书法,研习中国书法,也许开篇人物总离不了王羲之。入道书法的人都知道因他而得的“天下行书第一”的《兰亭集序》。
那是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暮春,正是“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季节。按照当时的习俗,初三是个上巳日,古人都要到水边举行一种祭礼,叫“行禊”,意为消污秽,除不祥。时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的王羲之携家人及子侄辈,同时又邀约了自己的一批友人来到风景如画的兰亭。当时可谓是群贤毕至,精英云集。他们当中:谢安是东晋风流的代表人物,这位在淝水之战中吟啸自若,一举击败苻坚百万之众于八公山下的风云人物,此时正隐居于东山;孙绰当然也是众所周知的名士;还有一道—僧,许询和支道林,一個仙风道骨,另一个议论玄理。王徽之爱竹,“不可一日无此君”;王献之年龄最小,而谢安却偏爱有加,认为“小者最胜”;紧随之后的还有当世名士谢万、李充、孙统、郗昙等。他们前呼后拥地来到了“曲水”,来进行一场“流觞”。这是一次盛况空前的雅集.档次之高,在东晋名士面前,有点空前绝后的感觉。
名士俊彦,面对盎然的春意,大家开怀畅饮,放喉歌吟,无拘无束,尽情发挥。这一天,四十一人共得诗三十七首,编为一卷,曰《兰亭集》。作为活动的发起人、东道主,王羲之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担当起了为诗集作序的重任。
晋代是一个智者复活的时代,鲁迅先生在谈到魏晋风度时曾经指出,这是一种“集体的觉醒”,觉醒于“越名教而任自然”。晤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追求个性的自由与解放,尊重人生的自我价值,成了那个时代名士风流的一种理想。发于自然美和人格美,进而追求文学艺术美,在那个时代达到了高潮。谢赫的《画品》、钟嵘的《诗品》、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这些中国文化史上的皇皇巨著都产生在这个觉醒的时代。在这样的氛围中,王羲之想到了序言应该如何写了。万物随季节而变化,人生赖宇宙旋转而时移。看干山竞秀,万壑争流。光阴斗转,时序交错,从自然中回到人类自身,他想到人的生命,想到了快乐与痛苦,想到生与死,也想到了后人将如何看待这群饱学之士……情感在内心掀起波澜,有如春潮拍岸。于是他挥动大笔,一口气写下了传诵千古的《兰亭集序》。
文与字的绝妙结合。一篇三百余字的美文,却有二十个不同形态的“之”字。“之字最多无一似”,它像一根五光十色的彩线,把珍珠一样的美妙文字串结起来,成就了精美绝伦、举世无双的艺术珍品,让后人赞叹!
也许我们很多人都不知,与后人相见的《兰亭集序》珍世墨迹,只是唐人的一个勾摹本。王羲之的真迹早已作为唐太宗的陪葬品埋入昭陵,留给后人一个永远的遗憾与思索。由此,永和九年、兰亭序,这两个关键词一醉千年,成为书法史上一块难以治愈的心病,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困扰着无数的后人。
一代帝王,生命终结时可以扔掉天下江山,却不愿丢下一幅墨宝,可见中国书法有何等的诱人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