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外一篇)
2018-09-25阙亚萍
阙亚萍
叔祖父陷在沙发里观察着客厅的动静,一只飞虫,一粒灰尘都逃不出他的视线。墙上并排挂着他哥哥嫂嫂的照片,他们正对着他微笑;正方形的餐桌上铺着蓝印花布,桌子左侧摆了一盆正在零星开花的水仙;餐桌后面的长条台上放着闹钟、水杯、香烟、水果、眼镜、各种形状的餐盘、茶具;长条台后面的墙壁上贴着暗绿色的碎花图案的墙纸。每样物品都仿佛拥有生命,随时准备流动,交换位置。叔祖父一整天的任务就是看着它们——防止它们活过来。
叔祖父去世前一年,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抢先找到他,为他建造了在人间的最后一幢房子。他搬了进去,并把所有的门窗封死,从此,无人能进入他的世界。在这所房子里,他把沙发当成旷野,抱枕当成骏马,他一屁股坐在抱枕上,喃喃地念着:“我的刀呢,我的刀呢……”臆想中,他把自己当成策马奔腾的好汉,持着刀剑行走江湖。现实是,叔祖父嘴角流出大量的口水,伴随着一股酸腐的臭味,从嘴角滴落到衣服上。
在叔祖父的沙发前,父亲和叔叔们想要把他从那所封闭的房子里拽出来,他们跟他说话,叮嘱他大小便要提前说,喂他吃饭喝水,帮他换衣裤,擦洗身体……但真正的叔祖父显然并不在这儿。那天,他忽然从老迈昏沉中醒来,也不像平日一样喃喃自语。他的屁股紧紧贴着沙发上的一块坐垫,像洞穴里的蚯蚓般,蠕动来蠕动去。紧接着,我闻到一股恶臭,我捂紧鼻子。父亲问他,是不是拉屎了?叔祖父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承认。母亲捂着鼻子,远远地把干净的衣裤递给父亲,她满脸嫌弃,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父亲吩咐我去打一桶温水来,我想拒绝,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去卫生间打水,弄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表达我的不情愿。我和父亲刚接触到叔祖父的身体时,叔祖父开始拼命地抵抗,他的身体四仰八叉紧贴着沙发,屁股还不断地下沉。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父亲把他的上半身轻轻一抬,他就起来了,他已如稻草人般轻飘、枯槁。后来,他又用布满紫黑色老人斑的两只手死命按着衣裤,哭喊着:“母亲呀,他们是坏人,他们想脱掉我的衣服,把我冻死,母亲呀,你快来救我!”推拉之中,哗啦一声,裤子撕成了两块烂布。叔祖父布满屎尿的松塌塌的皮囊横陈在沙发里。
当黑暗即将来临,叔祖父眼睛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陷在沙发里的他,咆哮,怒吼,他不知疲倦地从童年开始追溯,有的是真实发生过,有的是他自己的臆想,他常常张冠李戴。他说他要杀了那个三十年前骗了他十元钱的人,他看见什么骂什么,骂天骂地……饭菜刚端到面前就被他摔在地上,药片扔掉,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他一生的思想、阅历、智慧,都在这场疾病的摧毁中化为尘土了。他的生活已被连根拔起。
时间在叔祖父身上断裂开来,又被重新构建。所有的空间都在最后时刻被迫敞开了——年老的仪容,不体面的行为,必须依附于别人才能存活的生命状态。沙发上的叔祖父依然疯狂着。那颗疏离于人世的心,携着一种难以捕捉的饱满的痛在呼喊:“早死早好,早死早好,烧了我吧,烧了我吧……”他每喊一声,犹如一记耳光抽打在亲人的脸上。叔祖父已经不是叔祖父了,他成了一个被虚构出来的疯狂的老婴孩。
他从迷糊中惊醒后,嘴角挂着长长的唾液。他问父亲:“我的母亲去哪儿了?我今年才七岁,怎么她就扔下我了?”父亲笑着说:“叔叔,您已经八十高龄了,您母亲七十年前就去世啦!”他生气了,板着葫芦一样干瘪的脸,朝父亲吼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骗我?我刚才还看见她,她嘴巴上面的那颗黑痣还在,摸在我脸上的手掌很凉。你快去把她找回来,我拿上我的刀,和她一起走!”他看到父亲无动于衷的样子,更加气愤。父亲用勺子喂他喝药,他用手一推,药全洒了。他狂躁不安,身体在沙发里弓成虾状,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退,上下唇抖动个不停,白色的唾沫星子四处飞溅,用一串串无人能懂的言辞在诅咒着。
大约有十来天了,他高烧不退,咳嗽起来似乎五脏六腑都要从嗓子里跳出來,吐出的痰液中有大块血丝,嗜睡。父亲收拾好他的衣物,叫来车子,准备带他去住院。他以为要送他去养老院了,这是他的心结。他哭号着,两只枯槁的手紧紧拽住沙发前茶几的桌腿,餐桌都被挪动了,他也不肯松开。父亲和叔叔,分别按着他的手脚,才把他弄上车。
一周后,医院的影像报告显示,叔祖父肺部情况不乐观。“病人的体质已经不宜手术了,上了手术台下不来的可能性非常大,也没多大意义。出院回家照顾吧。尽量让他心情舒畅……”医生平缓而淡定地宣布了叔祖父的生命正式进入倒计时。“他还有多长时间?”父亲追问。“一个月,两个月,说不准。”医生淡淡地说。明媚的阳光越过桌子落在他那只白皙、修长、正在书写病历的手上。
叔祖父一动不动地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长廊里。远远看过去,如一片凝固的阴影,投射在空荡荡的午后。靠近他后,阴影又分割成泾渭分明的部分——松弛的红褐色肌肤,低垂的眼睛,细软的白发,空旷的牙床,酸腐的气息,无力的四肢,拱起的后背。他的呼吸声听上去像是被催眠一般,发出嘎嘎嘎的响声——提示着我们,他还活着,皮肤下面还有暗流在涌动。
父亲和叔叔合力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走出医院的长廊。来到室外,六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叔祖父低着头坐在轮椅里,沉浸在疾病为他营造的堡垒中。他没有询问自己的病情,甚至没有看一眼我胳膊下夹着的影像报告与疾病诊断书。
天空的星辰,大地的灰尘,水边的石子,山川的杂草,那么邈远与细微,与一个人的肉体一样,轻忽如寄。
他陷在沙发里,睡着了,胸腔里仿佛塞进去一团棉花,呼吸声滞重,每一声呼吸都要越过厚实的棉花,才能到达嗓子,再从嘴巴里发出来。这是他发出的唯一动静。他沉寂着,如一座时光的雕塑。孤寂的脸上,有疲倦与疼痛暂时消失后的平静。阳光照在他空荡荡的衣服上。我的叔祖父,一个月前还咆哮着,愤怒着,把亲人拒在疾病为他建筑的堡垒大门外,此时,已经打开门,“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
衣柜的两扇门半掩,锈迹斑斑的门环在圆柱形的幽光里,叮当叮当地晃动着。抽屉开了一半,我的手在里面翻动。木头的沉香在午后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荡漾开——退休证,工资卡,几封信,存折,两张公园门票票根,几本破旧的线装书,几枚纪念币,两把钥匙,一张泛黄的照片,一把半新的檀木扇……退休证上的叔祖父很年轻,他的笑容里有不自然的羞涩。我的心头一热,多么澄澈而温柔的神情啊,与眼前这具衰败的肉体是同一个人吗?那时,疾病尚未醒来,他的肉体依然健壮、饱满。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而信件、公园门票、檀木扇,追溯起来,应该更加遥远了。
——这些物件,构成了叔祖父的过去。一个在岁月底片里影影绰绰的叔祖父。当幽居在他体内的疾病忽然苏醒时,叔祖父不得不与自己的过去一点一点地告别。
我没有找到那把刀。
它去哪儿了?很多年前,我看过他把明晃晃的尖刀从刀鞘里抽出来,用上衣的下摆慢慢擦拭, 目光里有两簇火焰在跳动,饱含着痛苦、挣扎,然而没多久那光芒就熄灭了,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我去摸摸那光滑、冰凉、锋利的尖刀。我真想去吻一吻它,然后一刀扎进什么东西里去,深至刀柄。
叔祖父的这把尖刀是他父亲送给他的。我太爷爷是习武之人,年轻的时候,热血沸腾,好打抱不平,在一次意外中丢了性命,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祖父在世时提起太爷爷就恨得牙痒痒的,骂他自私,而叔祖父一言不发。叔祖父私下对我嘀咕:“我们家的男人,从你的祖父到你的父亲叔叔们,没一个像你的太爷爷,活得太正确了,全都废了!”我问:“你呢?”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废了。”
我没看见叔祖父用这把刀干过一桩惊天动地的事。我只看见他宰过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儿。
那天,家中就只有我和他。我写作业写累了,抬头看见窗外有一只很大很黑的鸟儿拖着两只受伤的翅膀歪歪斜斜往前走,一路留下很多血迹,看来是被打伤的。我奔进叔祖父房间,他又坐在床边擦拭那把刀,凌乱的目光投掷于更远的地方。他听我说了情况之后,拿起尖刀就跟我来到了院子。我问,可否救救这只鳥儿。他一言不发,蹲在地上观察了很久,忽然,他抽出尖刀,扎进鸟儿的身体。鸟儿的身子紧贴在地上,亮得古怪的小眼睛露出恐惧的神色,没多久就瘫了下去。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哇的一声哭了,对叔祖父又踢又骂,朝他哭喊道:“你这没有同情心的老怪物,我再也不理你了!”叔祖父回:“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小怪物!你懂什么?它已经成这样了,在世上多活一分钟,就多受一分钟的罪,为何不能给它一个痛快?”说完.丢下我,一个人气呼呼地走开了。
祖母在世时,有一次跟邻居张婆婆聊天,恰巧被我听到,她们提到叔祖父,祖母连声叹气,说,注定是一个孤魂野鬼,谁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结婚的前一夜离家出走呢,问他为什么,几十年了,他没透露过半个字。
他的前半生对我来说是一个谜。
在祖父祖母的屋子对面有一间低矮的房子,就是叔祖父的卧室。木门掩映,窗户半开半闭,他在阴影里消耗着漫长而孤寂的一生。
叔祖父的卧室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醒了。我轻轻走到他的病榻前。床头柜上放着水杯、药丸、半碗粥、一碗结了一层汤膜的排骨汤。我问他要不要喝点米汤。他不停地翻眼睛,想把眼皮撑开,眼皮撑上去,又掉下来,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放弃。吸着氧气瓶的鼻孔瘪下去,呼呼地冒出一个个气泡。太阳穴鼓得像青蛙。他的双唇嚅动着,想说话。双手耷拉下来,软绵无力,像泡烂了的稻草。他躺在床上,盖着棉被,顷刻间,蓬松的被褥渐渐塌陷,被褥下的身体正在慢慢消失,松散——这具肉身,重70斤,约等于一个十岁左右儿童的重量。与一年前那个身高1.78米,体重70公斤,背着100公斤的大米,一口气能从城东走到城西的是同一具肉体吗?一个人的肉身已大幅度缩水,那么,它所承载的灵魂,据说有21克的重量,它掌控着生命的热望与欲念、花朵与芳香、虚妄与荒芜。此时,是不是也已经枯萎?
在叔祖父的病榻前,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看着痛苦的来临更艰难的了。他闭着眼,呼吸急促,像一辆火车,呼哧呼哧。枯槁的手颤颤巍巍从棉被下伸出来,用一只手去挠胸口,仿佛胸口里有一万只以上的蚂蚁在爬行,在啮啃。另一只手攥紧父亲的胳膊。他含混不清地呼号着:“憋死了,憋死了,憋死了……”父亲轻轻地按摩着他肿胀的小腿。忽然,剜骨般的疼痛又一次降临于这座灯火渐暗的肉体,破败的肉体如热锅上的泥鳅在床上翻滚。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我的鼻子、眼睛一阵发酸,身体内部翻江倒海似的干呕。我捂紧嘴巴,跑到阳台上,蹲在水池旁,吐出一口又一口酸水。我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空壳,站起来,眼冒金星,虚晃着,想找什么东西扶一扶,找不到。
谁替我们发酵欲望?谁替我们承担原罪?谁替我们容纳疾病?谁替我们迎接疼痛?谁替我们归顺死神?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向轻视的肉体,此刻,它如一座被攻陷的城池,体无完肤,只剩下一息尚存,死撑着,替它的主人——我的叔祖父在受难。
我一边哭泣,一边抚摸着它——属于我的这具肉体。它尚且饱满,尚且丰盈,尚且馥郁。它有暗影陡转的长廊,有曲折迂回的溪流,有起伏葱茏的山峦.疾病是隐居在它幽暗洞穴里的神。神在沉睡。有一天,神会醒来,从我的肉身中醒来——用它深不可测的黑暗,像吞没我的叔祖父一样,吞没我。
——苍穹有多辽阔,肉体就有多幽深。
我想起那一年,叔祖父用那把尖刀刺中那只受伤的鸟儿。他是一个如此干脆利落的人,对那只奄奄一息的鸟儿,替它选择了痛快赴死。但是,对于自己这具憋在水中、仿佛就快要被淹死的皮囊,他却没有选择尽快结束这一切的权利。他只能在那无尽而狰狞的黑夜里,苦熬着,每一分每一秒,血肉耗尽、耗干。油枯灯灭,他才能走。
那些年,当他坐在幽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父亲留下的那把刀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胸腔如鼓,血液奔腾。后来,是什么毁了他?这把刀,对于他是否有特别的意义?他眼睛里的火花如何一点一点熄灭的?
这个被疾病掌控的老人,如今,只剩下告别,告别亲人,告别童年,告别爱,告别恨,告别人间所有的美好与罪恶。最后,他将告别疼痛,告别生命。而那把曾经承载过生命热望的刀,他也早就与之告别过了吧?
望着此时安静地蜷缩在墙角的被褥下面、离我很远的叔祖父,仿佛一帧凝固的、丧失了生命力的、再也不会流动的画面。
他已经五天水米不进了,他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眯着眼,两只眼袋显得异常大,像紫茄子一样垂挂着。父亲用棉花棒蘸点温开水涂在他紫色的嘴唇上。他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露出眼白,哼了两声。父亲问,要不要喝点米汤?他下颌动了动。父亲一阵惊喜,让我赶紧去盛粥。我从厨房端了一小碗米汤过来,父亲用小勺喂他,一勺接一勺,喂得很顺利,他似乎渴极了,咕噜,咕噜,能听到他的喉管吞咽的声音,我的心揪着,我感觉每一口米汤都流向了他的肺——
父亲、叔叔擦洗他的身体,他们合力都扶不起他的头,手上又不敢用力,他的身体像纸片人一样单薄、枯槁,真正的皮包骨头。他并非躺着一动不动,身体微颤——轻微的扭转和抽搐。“来,叔父,胳膊抬一下。”父亲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吟。他动了动胳膊,他仍然听得见,意识仍然清晰,只不过反应迟缓一些。忽然,破败的肉体在水中又一阵痉挛似的颤动。父亲和叔叔合力用臂弯形成一艘小船,轻轻托住这具挣扎的肉体,悬空的肉体,散发出神圣而痛苦的光泽的肉体。茫茫一生如同荒野。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鲜活的肉体,衰老的肉体,疼痛的肉体,死亡的肉体。一生的重量不超过21克。当最后的那扇门洞开,灵魂会被风吹散吗?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叔祖父发出稀薄的低语。等待穿衣服的肉体裸露于病榻,像丝绸一般,在阳光下泛着褐青色的光。庄重而圣洁的肉体,刚刚接受过洗礼。当死亡即将来临,肉体先于灵魂重返人类最原始的状态。此时的他,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与前两天不同,他显然不再畏惧那个将带走他的,龇牙咧嘴,穿着乌黑长袍,嘴唇乌紫的人——在光之消散时,他归顺于死神。
傍晚,我在叔祖父的房间收碗碟时,他的喉咙里有一口痰堵著,使得呼吸声很重,像是在气喘一样。眼皮上下翻动,眼白浑浊,牙齿紧扣,脸色变白。忽然,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就比耳语稍稍大一点。
是小萍吗?
我停住脚步。
我想,快了,很快我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眼眶一热,却找不到应答之词。我能说些什么呢?给他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此时,他说这些,必定是有深意的。在生与死的边界,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人是谁?对我,却没有多少意义——对于死亡,除了恐惧,我一无所知,虽然它一直分布在我的周围,不到最后一刻,我是远远不能理解它的。当时,我装作没听到,停留了几秒钟,转过身,继续把碗碟捧到厨房去。我把它们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遍又一遍。我举起一只洗干净的碟子,迎着光,仔细观察,油渍、米糊、口水,属于他的印记全部被抹去了。在午后的阳光下,碟子如玉一般,通体透明,闪闪发亮。然后,我把一切放回原处。从打开的窗户漏进来的光,灿烂得像一场梦。
我的眼光落在了对面左下角的柜子的底部。我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这个地方,仿佛受到某种启示似的,用脚往里伸进去一段距离,碰到一样东西,我的心头一热,赶紧趴到地上,把胳膊伸进去,越过一层蜘蛛网,摸到一团卷起来的旧报纸。我不知道发黄的报纸下面包裹着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但潜意识驱使着我去打开它。打开第一层,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泪水直流。再打开一层,我看见了那把刀,锈迹斑斑的刀,叔祖父的刀。这把刀已完全失去它作为一把刀的使命了,刀锋钝滞,刀柄的黄铜已脱落掉一大半,剩下部分呈紫灰色,沉甸甸的,握在手上如一件古老的遗物。仅仅是遗物。我很想哭。
这时,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姑妈姑父们的哭声传了过来——
我一屁股瘫坐在厨房的米缸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