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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庄有条路

2018-09-23杨咏虹

江河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刘彻表哥村庄

杨咏虹

二千多年前,汉武帝刘彻为击败匈奴,“因欲通使”。张骞出使西域,历经艰辛十余年,虽未能如愿,却带回了一些奇特的见闻。刘彻英明,一番审时度势后,由抱守夹击匈奴的初见,发展到对西域诸国生出“以义属之”“威德遍于四海”的雄心,从而打开了东方通往西方的道路。

丝绸之路的开辟,东西方文化和贸易的交流,在世界文明史上蔚成大观。显然,这是刘彻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财富。而它“走出去”与“引进来”的历史意义,及由此延伸至今天,所具有的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影响,恐怕连聪明的汉武帝也始料未及。

其实在这里,我想说的是路。路是大地的脉搏,是生活在大地上人们的生命线,它主宰着人的命运。我的家乡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老话:要致富,先修路。我不知道这句话可是真理,但刘彻已用了一个帝王的气概,证明了它的确定性,而我的父老乡亲也正在受益于它。

“要是能修一条水泥路,直通县城或省城,让我们的瓜果蔬菜走出去,不再窝在村子里,那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五年前,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的亲人们这样说。

“现在方便了,我们有自己的路,就在脚下。这是一条好路,让我们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五年后的今天,父亲终于敞开了笑颜,一边把刚从田地里摘上来的毛豆,一包一包地装上车子,一边兴高采烈地说。

父亲关心时事,关心政策,退休后,致力于躬耕,是个会翻着花样打理田地的人。回想那一年,山芋藤卖得正紧俏,他请来邻里十多人,一个早晨,一人一担,差不多占领了小镇那天整个热腾腾的早市,换回了一台二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自此,看电视、看《新闻联播》,成了他生活中雷打不动的大事。时至今日,村子发展到家家户户都看上了大彩电,关注新闻。

而提起当年脚下的路,父亲总要感慨一番。这个仅有三十来户的普通小村子,虽非山村,但由畜禽粪便、泥泞、隐秘的尖石、瓦块和一些扯不清的荆条构成。狭窄、曲折的弯路闭塞得如同死胡同。遇上雨季,浆糊一样的泥泞小路,总是呈现出湿滑、缠足、粘鞋的状态,使人举步维艰。它还会使你的脚上生一种古怪的毛病,在奇痒无比后,开始糜烂、微臭,随之而来的是蚀骨的痛痒。我的一位远房伯伯,就因了这种病,落下了瘸腿的残疾。虽然拖着这条腿,他早已作古,但留给村子里的疼痛,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至今提起,让人心有余悸。父亲说,更要命的是,这种路,注定你守着几亩薄田,只能种点粮食糊口。那些丰富的农作物,本可以带你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可面对外面的世界,你走不进来,也无法出得去。

这条路,封闭了村庄的世世代代,肆虐地裹住了祖辈们的双足。它看似坚不可摧。但时间翻过一页又一页,梦想也能开出花来。这几年,一场接一场气势宏大的筑路工程,终于将它掩埋成记忆。

路,直了,宽了,它不再是曲里拐弯的小道,而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了。在车辆的追击和碾压下,那条不堪的小路,带着由它一手垒筑的土墙草屋,以及摔倒的孩子们的啼哭声,和被它沤泡而起的足疮与恶臭,逃走了,一去不返。

父亲全程见证了混凝土掩埋那条腌臜之路的变迁。他也是最早得益,第一批享受到“好路”的群众。拿他自己的话说,他的人生末班车,赶上了一条好路,他也要实现一下梦想。他用他的农用三轮车,先把自己家收的辣椒运到农贸市场,再把外地的贩蔬菜老板请到村子里;他把村前那口大池塘里的鱼送到城里,又把水产养殖大户引了进来;他把村里搁置的旧房子,介绍给正在寻找场地的鸡场主;他将外省的收割机牵进了自家的稻田内。

小村像一锅烧开的水,沸腾了。富足的物质生活下,精神面貌也换了新颜。很久以来,年轻人外出打拼,父辈们留守村庄,过温饱日子,似乎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但机械化深入乡村的当下,父亲和他的乡亲们,改写了中国农村老人,以吃饱、穿暖为幸福的现实。他们也有梦,也能实现梦想,因为他们拥有一条逐梦的路,就在脚下。

户户有车,村村通道,一条换了颜色的新路,沿着村庄的走向,一直延伸到远方。当我驱车前往,不知不觉中,已泊在小村近午的阳光里。乡村的秋天,由一层层桂香鋪就,无论哪里,风景总是恬淡美好。金黄的稻子,羞涩地低头含着笑,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那些轻质柔软的野菊们,东一簇西一簇,在高高的白杨树下扎着堆,窃窃私语。在村口,我遇到一片芒草丛,芒花雪一样白,一阵风,它们又跳起舞来,恰似芦苇,让我想起“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的诗句。一个偏僻的村庄,换了新装,已然走进诗里。而那户人家的院子里,两株葫芦上,正挂着几只黄褐色的葫芦,旁边还悬着一只蝈蝈笼,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闲情逸致呢?小菜园里,地上是小青虫一样乱窜的南瓜藤、冬瓜藤,架上开着紫蝴蝶似的扁豆花、金喇叭般的丝瓜花,藤上有瓜,有豆,牵牵绊绊的惹人喜。如此农舍,藤缠蔓绕,无需分清自家与邻家,我不禁莞尔。

而我,正走在这样的村庄,朝记忆中要去的方向走去。迁居在外的表哥,多年不见,邀约故里,亲情、友情在村庄开出花儿。

表哥和我是同乡,我家在西,他家住东。他在电话里叮嘱,别走岔了道,我自信满满,哪能呢?这可是我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家乡啊。可是,在拐过一幢小楼后,我就知道错了。只见家家户户都由四通八达的路串联在一起,处处是路,随处可走,哪还有当年的小道踪影?新的路宽敞、笔直,它们的切入位置更直接、更便捷,仿佛把以往弯弯的小道捋得又平又直,使天地旋转、空间错位了。

我在一个休闲广场边逡巡、张望,拿不定方向。几个在健身器材上玩耍嬉闹的少年,冲我咯咯地笑个不停,我的茫然不知所措让他们看出了端倪,只好羞赧地向他们打听。表哥迎来,笑我不识变通,后又道出了自己初次回家时同样的“遭遇”,我们都笑了。

表哥年轻时在家乡做代课教师,娶妻生子,以为这样的美满可以终老。但表嫂不依。一条小路圈住了贫穷与落后,却圈不住女人一颗动荡的心,加上和表哥诸多不合,她爱上了外面的人。表哥一气之下,远离家乡,外出求学,辗转到远方的城市。其间,他睡过桥洞,扛过水泥,吃了不少苦。

后来,表哥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学成后便留在那个城市的一个外企工作。回家来,乡亲们都震撼了,但终没能留住表嫂,她丢下儿子,跟喜欢的人走了。从此,家乡对表哥是一块伤心地,他接走父母和孩子,像棵无根的草,故乡变成他乡。但在他心中,家乡从未曾走失,一直魂牵梦绕着。两年前,表哥得知村庄路已修好,融入了外面的繁华。他一路欣喜,开着车回来转一趟后,回去立刻做了一个决定,不久就在老家新建了一栋两层的楼房。

表哥这次回来,是给儿子办喜事的。未来的儿媳是同乡,明一早,他们会开车去女方家接新娘,三十多公里的路程,来回个把小时即可。想起以前人家接新娘子,都是提前一天,或起个大早,提着扁担,拎着绳索,走几个小时黑咕隆咚的泥路,然后肩挑手扛,受尽苦头。

也是因为路好,才想起回家乡给孩子们办喜事,这也是表哥的一个心愿。我开玩笑地对他说:“若不是路好,我也不来见你。”

浅浅岁月,淡淡温馨,所有的温暖都汇集到一个地方。路是天使,使背负已久的亲情、游子的乡愁,找到了归途。表哥说,老了,一定回家乡度晚年,终老故乡,是唯一的选择。

在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掠过村头那片杨树林时,我再次发动引擎。路边几棵柿子树上高高挑起的红灯笼,将就要黯淡下去的村庄,照得暖暖的。去往县城的路上,车子一辆接一辆,我很快融入车流中。二十来分钟后,我到家了,父亲打来电话问候时,我已经坐在灯下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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