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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美人

2018-09-23王金平

江河文学 2018年3期

王金平

今天是星期天。杨冰从楼道里走出来,迎面碰见一位邻居,邻居给她打招呼,她笑着回应一声。

杨冰虽是五十岁的女人,仍一头墨色短发,那张化着淡妆的鹅蛋脸上,露出丝丝妩媚,弯弯的柳眉下,眼神清澈,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她笑起来样子很动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腮上两个陷得很深的酒窝也在笑。

杨冰的一言一行,总是让人觉得她很自信,很满足,很幸福。

杨冰的丈夫刘庆祥,是一名律师,个子高挑,一张脸白净而英俊,出门经常开着那辆乳白色的途观越野车。他们的儿子,在南开大学上学。他们一家的幸福生活,让周围人感到羡慕,都拿他们做榜样。“你啥时见过杨冰两口子红过脸?咱家就不能像人家一样,恩恩爱爱,情深意厚!”

杨冰与刘庆祥结婚二十多年了,邻居谁都没见过他俩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他俩也确实没吵过。两口子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冰是在二十二岁那年秋天,认识刘庆祥的。

那天,她接到表哥电话:“我们律师科有个小伙子,父母都有工作,住在县城,稳重可靠,条件不错。要不,你们见个面,谈谈?”

杨冰表哥给她介绍的对象,就是刘庆祥。其实杨冰表哥,先征求了刘庆祥的意见。杨冰表哥问刘庆祥有没有对象,刘庆祥回答没有。杨冰表哥说:“那给你介绍一位?我表妹,她叫杨冰。”

这名字听起来美丽闪亮,还没见到人,刘庆祥就有了一分心动。

第一次见面,杨冰就给刘庆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个星期天,杨冰表哥约刘庆祥在杨冰家见面。刘庆祥见到杨冰的那一刻,就让他心花怒放。

杨冰一绺靓丽的黑发飞瀑般洒下来,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薄薄的双唇像玫瑰花瓣,一双杏眼清澈明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上身着粉红色宽大毛衣,下身穿一条淡青色紧身裤,半高跟闪亮的棕色皮鞋。整个人恰如一枚笑迎夏日的鲜桃,十分娇艳。

杨冰言行大方,笑起来灿烂得似窗外明媚的阳光,刘庆祥心里感到很满意。刘庆祥给杨冰的印象也不错。

表哥见他俩兴致勃勃地交谈着,借口有事走了。刘庆祥提议去看电影,杨冰满口应允。

距离杨冰家西边不远,有个人民影院,三拐两拐就到了。电影放的是《冰山上的来客》。人们都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大屏幕。朦胧的影院里,他俩紧挨而坐。刘庆祥大着胆子拉住了杨冰的手,杨冰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反对。刘庆祥心潮澎湃,他两眼望着大屏幕,心里却激动得简直要晕过去。

他俩相处得很顺利,双方父母也都非常满意。可以说,一切都是完美的。话说回来,刘庆祥在大学期间,曾有过心动女生,却因准备考研,始终没敢采取任何行动。他真正的第一次恋爱,就遇见心仪的姑娘,同时也得到了杨冰的爱,这让他心里暗暗感到庆幸:“生活对我真是太优厚了。”

“等单位分了房,咱就去领结婚证。”刘庆祥对杨冰说。

刘庆祥所在的律师科,那时没独立出来,还是司法局下属的一个部门。司法局准备在机关西边,建一栋家属楼。当然,即使单位给他分不了房,他和杨冰也会结婚的。那时的姑娘对待爱情大都很单纯。在这一点上,刘庆祥永远感谢杨冰,直到现在,他仍感激在杨冰纯粹的爱情里,度过了他生命里那段美好的青春时光。

没多久,刘庆祥如愿以偿分得了一套住房。这是单位最后一批福利房,参加工作才一年多,分到面积最小的单元,只有七十五平方米大,又是六层顶楼,但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刘庆祥是最早拿到单元房钥匙的,也是这栋楼最早装修的。他想早日把心爱的杨冰娶进家,和她共度良宵,生儿育女。

杨冰和刘庆祥的新婚和谐而美好。

洞房花烛之夜,喧闹了一天的亲朋们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白底碎花的席梦思床上,散落着一些粉红和艳红的玫瑰花瓣,那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肺腑。桌子上,放着一瓶刚打开的红葡萄酒,一旁是两个高脚玻璃杯。这都是杨冰事先设计的。刘庆祥将酒瓶木塞拔掉,往两个高脚杯倒了点红酒。杨冰用左手举杯到肩部,刘庆祥也举起来。

杨冰说:“祝你幸福!”

刘庆祥说:“祝你幸福!”

杨冰说:“祝咱们幸福!”

刘庆祥说:“祝咱们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都把红酒干了。他们脸上,都现出了幸福的光润。

婚后,家里基本上都是靠杨冰布置。

床上放著两个红底浅蓝花靠枕,那组长沙发上,也放着两个黄色靠枕,这让刘庆祥感到舒适。

在客厅电视旁,水曲柳的花架上,摆放着一盆绿油油的吊兰。在吊兰青翠欲滴的叶丛间,伸出来五六只细细长长的藤蔓,藤蔓上都垂吊着篮子一样的叶团,就像瀑布下,溅起的朵朵浪花。

在靠阳台房间的窗台上,杨冰放了盆兰草。看上去朴素的柳叶型兰草,不失优雅,一片片向上的样子,显示出坚强的生命力。朵朵盛开的兰花,玲珑洁雅,悄然绽放着生命的美丽。

杨冰还买回来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官袍的不倒翁,它上轻下重,扳倒后能自动竖立起来,因而也叫扳不倒儿。杨冰把它放在电视柜上。刘庆祥开关电视机,由不得拨动一下那不倒翁,它立刻左右摇摆,帽翅颤动,乐趣逗人。

总而言之,杨冰挺有情调,把家布置得温馨而别致。

有亲朋晚上或星期天来家,不管是杨冰家的人还是刘庆祥家的人,杨冰都热情招待,泡茶倒水,留他们吃饭,下厨做几道拿手的小菜,盛情款待一番。她并不像有的女人,越是家里有客人,越是对男人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显示自己的威风。可男人也都有虚荣心呀!杨冰的热情大方、善解人意,让刘庆祥在亲朋面前挣足了面子。晚上躺在床上,刘庆祥抱着杨冰说:“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妻,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善待杨冰,与她一起享受生活所有的美妙,绝不辜负老天爷的厚爱。

日子过久了,刘庆祥发现,在杨冰温和气氛的笼罩下,隐藏着一种淡漠,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让他难以忍受。

两个人走到一起,长期生活,哪有不磕绊的?可杨冰生气的方式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他俩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以后,一个星期天,杨冰让刘庆祥跟她一起去转商场,杨冰想买条裤子。他俩都起得很晚,吃了早饭,杨冰收拾完,然后拎起小包,兴冲冲地说:“咱走吧!”

刘庆祥半卧在沙发上,慵懒地说:“我有些累,你自己去吧!”

杨冰没想到刘庆祥会这样回答她,昨晚说好了的,他亲口答应今天上午陪她去,她心里还想着到时候也给他买条裤子,只是没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刘庆祥昨天为案子的事,上午开了整整半天的庭,下午又和当事人跑了半天,有些累。你说你累了,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可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还要连战,又和杨冰劳动了一回。一夜没歇过来,早晨起来,觉得疲劳。逛商场要一直不停地走,或者站着,站得腿痛。于是他变了卦,不想去了。

杨冰既没与他吵,也没与他闹,挎上包出了门。中午,她一个人在外边吃了饭才回家。

刘庆祥说:“中午你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结果我做了俩人的饭,冰箱里还有一碗剩面条哩!”

杨冰不吭声。

刘庆祥笑着说:“买条裤子,转这么长时间?我看看买了啥样的好裤子。”

杨冰像没听见他的话,径直走进卧室,随手把门一关,将后边撵来的刘庆祥挡在了外边。

刘庆祥方醒悟过来,杨冰是嗔着他不一块去,生气了,不搭理他了。刘庆祥没趣地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让她休息会儿,休息好了哄哄她就没事了。刘庆祥想。

可是下午,杨冰除了去厕所,一直呆在床上。

天黑下来,该做饭了,卧室里还没动静。刘庆祥推开卧室门,见杨冰靠着床头,正在台灯下看书,便嬉皮笑脸地问:“宝贝,想吃啥,我去给你做。”

杨冰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抬,仍在看书。刘庆祥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搭理他,脸上便有些尴尬,但很快就闪过去了。他自嘲地说:“你继续看书,我去下厨房。”然后关门,做饭去了。

等他熬好米粥,腾好馒头,炒好菜,把两碗饭舀在餐桌上,才推开卧室的门,想喊杨冰吃饭。杨冰头朝里,盖着被子躺下睡了。

刘庆祥猜她没睡着,乐呵呵地说:“美人,起床吃饭了。”

杨冰一动不动。

刘庆祥又说:“我的大美人,饭都舀好了,吃饭吧!”

床上仍没动静。

刘庆祥摇摇头,只好退出来,关上门。他把那碗饭倒回锅里,自己留一个馒头,又拿来个盘子,拨了点菜,将剩下的馒头、菜腾到锅里。心想,杨冰睡醒来再吃吧!然后自己一个人吃饭。

到晚上七点钟,杨冰还没有起床。晚上九点钟,杨冰打开门,去了趟厕所。在杨冰回卧室穿过餐厅时,刘庆祥趁机说:“我给你热热饭,等会儿你吃?”

杨冰像一个聋子,好像没听见,头也没扭一下,在她走进卧室的当儿,刘庆祥赶紧说:“那你自己热饭吧!”

刘庆祥这句话说到一半时,杨冰的身子已经消失在卧室门口。他无奈地笑笑,接着看电视。

杨冰从卧室出来,趿拉趿拉进了厨房。一会儿,杨冰趴在餐桌上吃饭。刘庆祥听厨房的动静,看杨冰的吃相,不像在吃他做的饭。刘庆祥走到餐厅一看,杨冰做了碗鸡蛋挂面汤,盘子里是菠菜。刘庆祥问:“我给你做好了,你咋不吃?”

杨冰像聋子瞎子,继续不吭不响地吃着。刘庆祥盯着她看了一阵,想发火,却发不出来。人家不吃你做的饭,人家自己做,凭啥给人家发火?

他又扭头回到沙发上坐下。

晚上十一点钟,刘庆祥上床睡觉。杨冰也换上睡衣躺下,她按灭床头灯,背对着他。

躺在床上的刘庆祥,听着杨冰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在单位没事闲聊,听同事们议论过,都说夫妻为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生气,床头吵架床尾和。在一个锅里抡勺子,难免磕磕绊绊,吵个架算多大的事?况且,他俩又没吵架。

刘庆祥伸出手,抚摸着杨冰的肩膀说:“亲爱的,别生气了,你消消气。”

杨冰不动也不吭声,刘庆祥只好作罢。

第二天早起,刘庆祥说:“是我错了行不行,我这厢有礼了!”他说着抱拳给杨冰行个礼。杨冰起身出去了。

有生活品位的杨冰,连生气都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吵,不闹,不搭理你,任你嬉皮笑脸,低声下气,怎么哄,她都不说话。正值寒冬季节,杨冰摆出一副淡漠的脸,视刘庆祥不存在,这让刘庆祥心底好像掉进了冰窟窿。

刘庆祥想起在谈恋爱时,惹了杨冰生气,打电话不接,去她单位找她也不理,直到几天后气消了,她才重现笑容。热恋中的人总往好处想,当时他天真地认为是女孩子耍耍小脾气,是很正常的事。可结婚了,朝夕相处,看到同床共枕的人,因为一件小事,对你不理不睬,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等到烟消云散,雨过天晴,情真意切之际,刘庆祥试探着谈论此事,说:“咱两口生了气,哪怕你打我骂我,只要你气消了,我都不在乎,可千万别视我无物。”

杨冰说:“哭哭闹闹是泼妇干的事,我咋能那样做?生了气,谁也不想搭理谁。”

刘庆祥说:“你这是冷暴力。”

杨冰说:“你小题大做,上纲上线了,要是我给你闹得鸡飞狗跳就好了?”

刘庆祥说:“我宁愿鸡飞狗跳,也不愿意看到你那张冬天一样的脸。”

面对又爱又恨的冷美人,有时刘庆祥哭笑不得。

刘庆祥觉得最好的方式,是不惹杨冰生气。日子就像挂满树枝的一颗颗梨,也像夏末琳琅满目的酸枣树,总让我们有意无意,摘下一颗又一颗,情不自禁地放进嘴里品尝,咀嚼生活的甜酸滋味。咀嚼時,你的牙齿再小心,也难免会咬伤舌头。

那个星期天,吃了早饭,刘庆祥趴在桌上开始看书,杨冰走过来说:“我要回羊市道,咱一块儿去吧!”

杨冰娘家住在羊市道,也就是说,她要回娘家。刘庆祥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对杨冰说:“快要考试了,趁星期天我要复习,你自己去吧!”

杨冰说:“表姐上午要去羊市道,她轻易不来一次,你去那儿待会儿就走,或者中午赶过去吃饭。”

刘庆祥说:“来来去去耽误时间,我去不去有啥?你去就行了。”他坐着没动。

杨冰不吭不响地出了门。回来后,她几天不搭理刘庆祥。下班都回到家,好像家里就她一个人,你做饭吃饭,我在床上躺着。你去看书,去看电视,我去做饭吃饭。不跟你搭伙,不和你说话,弄得刘庆祥心急上火,真想把茶杯摔了,真想骂她一通,甚至有时想“啪啪”给她两个嘴巴子,痛快地干一场,发泄发泄,总比把气窝在肚里强。可是,杨冰不给他这个机会。

杨冰从脸上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旦苗头露出来,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她便扬长而去,丢下刘庆祥一个人在家里发呆。

说实在的,对她,他真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

那天下班,杨冰回来晚了,她自己做饭,刚刚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刘庆祥一个同学来了。杨冰立刻满脸笑容迎上去,让座倒茶,说:“我有事回来晚了,刚刚撂下碗,还没来得及收拾。”然后去洗碗洗盘。之后,她坐在沙发上,陪着刘庆祥的同学聊天。

这时的杨冰,像换了一个人,她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那银铃般的声音和妩媚的笑容,趕走了所有的阴霾,使刘庆祥感到此时的天,竟如此明亮,没有丝毫瑕疵。

等刘庆祥的同学走后,她又恢复了先前。杨冰像是在演戏,她是个演技高超的演员,总能让来人看到,他和她是那么恩爱。这让刘庆祥也产生了错觉,认为她不再生气,恢复了正常。这种错觉,有时让他的精神几乎分裂。

每年刘庆祥母亲过生日那天,杨冰和刘庆祥总是早早过去,帮着买肉买菜,做饭炒菜。一次在饭桌上,当着妹妹、妹夫和孩子的面,母亲突然说:“你们都得像庆祥和杨冰学,你们见过他俩红过脸?两口子恩恩爱爱多好!”

妹夫笑着说:“哥嫂是模范夫妻,兄弟姐妹的榜样!”

这时的杨冰,总是温馨地一笑,就连脸上那两个酒窝,也是那样完美,而她那充满关爱的眼神,像一缕阳光,温暖着每个人,即使你离开了,那笑也一直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刘庆祥也在笑着,脸上微微有些涨红,大家都以为他那是幸福的表达。其实,他心里很尴尬。这样的场合下,他尽量压抑着那种不合拍。他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杨冰一眼。可他觉得出来,自己的眼神有些闪烁,很不自然。

两个人都在家,一晚上却听不到说话声。在这个属于两个人停泊的港湾,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潮暗流涌动。偶尔,刘庆祥也闪现过离婚的念头,但这种想法稍纵即逝。杨冰生气时给他一幅冷冰冰的面孔,除此之外,可以算得上是个贤惠的妻子,对刘庆祥知冷知热,对他老人也格外孝顺。有时,刘庆祥在心底自责:“哪个人身上没毛病?还是少吹毛求疵,应当多看人家的优点,既然接受了她,就要包容她。”

况且,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儿子需要一个躲避风雨的港湾,需要家庭温暖的怀抱。

儿子满月后,杨冰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光光”,可是刘庆祥不能听这个名字,他一听到“光光”就心寒,感觉冷冰冰的。有个杨冰这个冰凌就够了,还来了个光光。刘庆祥就说:“不能叫光光,叫上上吧!上进再上进,多好!”

杨冰说:“光光这名字叫起来多鲜亮。”

刘庆祥就说了自己听到叫这名字的感受。

杨冰说:“那你叫上上吧,我叫光光。”

一个孩子叫俩小名,这不多见。刘庆祥叫孩子上上,一开始跟前没外人时,杨冰没什么反应。如果这时别人在跟前,杨冰又说又笑继续哄孩子,背转人,她就把脸拉了下来。后来,刘庆祥在家里叫孩子上上,杨冰就不高兴。

没多久,刘庆祥找人给儿子起名,那人研究了几天之后,起名叫刘炎培。对照生辰八字,儿子命里缺火,炎字火上加火,非常旺盛。培,是增添培养的意思,两个字加起来,让旺盛的火更加旺盛。这名字多吉利!

杨冰和刘庆祥也都觉得这名字好。从此,他俩改口叫儿子炎培,很少再喊光光和上上。

但两口子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总要有个坎,时间或长或短。杨冰和刘庆祥生了气,当然也祸及刘炎培。

刘炎培小时不懂事,每当杨冰生了刘庆祥的气,他也能感受到家里不一样的气氛。那几天,他看着妈妈的脸色,总是比平时听话,好像希望能早日看到妈妈的笑容。

等刘炎培大些了,学会了察言观色,看到妈妈不高兴,总是小心翼翼的。妈妈回到家,他给她倒杯水,或者给她拿个水果,逗她开心。背着杨冰,刘炎培会悄声对刘庆祥说:“妈妈又不说话了。”然后叹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等家庭恢复了正常,刘庆祥就劝她:“儿子都这么大了,咱俩少生气,给他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说过几次以后,杨冰似乎意识到了,脾气有所改变,也知道控制自己情绪。从此,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生活得很幸福。

国家改革律师制度。从此,律师从司法局分离出去,走向了社会。刘庆祥和杨冰表哥合伙成立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结果,律师事务所门庭若市。虽然不吃公家饭了,过了段时间一看,比上班挣得那点死工资强多了。

杨冰从原来的职业教育学校,调到了刘庆祥原来的单位司法局,她的工作比先前清闲了些。可刘庆祥很忙,即使回到家里,联系业务的电话总是不断,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没几年,他们家在天成小区,购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单元房,紧接着买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刘庆祥是个顾家的男人,他愿意让杨冰和刘炎培生活得充裕和满足。

但摩擦还是有的,在孩子教育上,杨冰与刘庆祥的看法就截然不同。杨冰主张严管,让刘炎培时时刻刻感到压力,她的逻辑是,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刘庆祥则相反,认为要给孩子一个自由空间,让这只小鸟,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刘炎培考进了县城有名的英华教育集团初中实验班。

第一次季考前,一次晚饭时,杨冰对刘炎培说:“这次考试,你要拿到前两名。”

刘炎培说:“我班欣欣挺厉害,还有张颖,都是女生,恐怕我考不过她俩。”

杨冰说:“你要树立信心,堅定信心,思想上要是打退堂鼓,怎能考好?”

刘炎培没再吭声。

刘庆祥想说,考多少算多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结果,刘炎培考了全班第四名。为这事,几天来,杨冰的脸一直耷拉着,进家门不说话,三口人在一起吃闷饭,弄得刘炎培见了她,就低下了头。

到卧室睡觉时,刘庆祥劝告她:“你这样,别把炎培逼出毛病来。”

杨冰却说:“你还说,你这个当父亲的,合格吗?”

对于刘炎培来说,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心里清楚,妈妈施加高压,是为了他好,愿他将来有个光明的前途。自此后,他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天早晨五点多钟起床,晚上十一点钟睡觉,星期天几乎也没休息过。从初中二年级开始,每次考试,他都拿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来博得妈妈的欢笑,直到考入杨冰心中理想的南开大学。

放了暑假,刘炎培没有回家。杨冰给他打电话时,他才说:“学校号召我们搞社会实践活动,假期我和同学到一个法律援助中心实习。”

刘庆祥心想,炎培这是找理由不回家,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自从刘炎培上了大学,杨冰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了,加上她年龄接近更年期,动不动就犯脾气。家里整天硝烟弥漫,却听不见冲喊声。刘庆祥一进家门,就觉得家里好像埋了很多地雷,一不小心就会爆炸,即使爆炸也是闷雷。家庭气氛,冷若冰霜。有时,刘庆祥心里嘀咕,杨冰啊杨冰,真是块冰凌,你怎么叫这名字呢?你怎么是这样的脾气呢?

刘庆祥实在是受够了,已经忍无可忍!

刘庆祥对杨冰说:“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这样下去,没准哪天,我就疯了。”

杨冰冷笑一声,说:“你的想法太可笑了,我自己生气,不给你吵也不给你闹,你咋就疯了?让我去看心理医生,丢人现眼的,你这样说,不觉得很荒唐吗?”

他俩开始分床而居,各怀心思。

他俩结婚二十多年了,闹别扭,不,应该叫“冷战”比较合适,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冷战从一开始的两三天,到五六天,再到十来天,直至半月一个月。最初,刘庆祥哄她逗她,时间长了,他也麻木了,心凉了。

夜晚,刘庆祥一个人躺在床上,前思后想,憋了一肚子气。我不高兴了,谁来哄我逗我?掉进这婚姻的冰窖,暖了这么多年也暖不热。如今,我年纪大了,火力不足,也不想再暖了。

这天早晨,两人各吃各的饭。

杨冰下楼,从小房里推出自行车。

杨冰上穿淡黄色纯棉短衣,下着蓝色紧身裤,桃腮杏眼,一头乌发蓬松自然,斜刘海,发尾至耳朵和下巴中间,整个人显得干练而优雅。碰见熟人,她总是微笑着打声招呼。然后,一踩脚蹬上了车。她体态轻盈,很快便消失在街道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