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

殷常青

灰 尘

在清晨的光线里，我看见奔腾不息的灰尘——

那么细小的颗粒，那么散漫地集合

在一起，它们缠绕，激荡，弥漫……

像一条河，携裹着随波逐流的事物

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一点一点在光阴中

翻过来滚过去，千转百回，它们——

永远找不到此岸与彼岸。像一列火车

一点一点装满节节败退的疆域

在繁华落尽的生活里，慢慢滑进暮色里——

像一些小忧伤，渐渐隐入凉下来的夜晚……

在一道光线里，我看见了内心的乌云

比风还轻，它们从身体里跑出来

要向这个世界作出小小的妥协

要为你空出一个没有内容的怀抱

它们不发出任何声音，声音是多余的

它们只顺从光，顺着铁轨，不知不觉地失踪

林 中

风必须是绵延的

与林中的高大、繁密、葱郁相对称

它们一起做伴，日久生情

那是一些乌云下等候白云的树

那是一些金黄的松针、坚硬的松果

都有一颗不知疲倦的心

在春风沉醉的夜晚

还会把月亮藏起来那么一小会儿

藏在一片树叶后面，在一个人心里微澜

我每次路过锯木厂

都会闻到一种绝望的气息

都会想到隐藏在林中的小弯月

一阵风低低地吹过，如荡漾——

我被抱紧，多么紧——

像抱着死去已久的亲人那样

林中的喜鹊、松鼠、蚂蚁们是安静的

像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它们偶尔的欢娱也是安静的

林中，一个诗人无用地爱着——

他写下叶脉里残留的一丝香气

也写出叶子下面藏匿的一阵颤栗

致夕阳

多好的山川，多美的江河

多么辽阔的回声——

总是在生命的不经意处传递、弥漫

夕阳缓缓——

顺着柔软的草尖、陡峭的山崖滑下來

尘埃滚滚，远方苍茫

犹如青春的激愤、仇恨、暴躁……

现在，都顺着风——

平淡、忍耐，以及对逝水的怀念

薄暮里，一些人来去无言

像哑巴穿过星群

在寒凉里成为一块人间的煤炭

夕阳坠落——

在黑暗之前将成为世界的花边

如前生的藤蔓

如一盏灯，在被风吹熄之前

没有什么绝望与悲伤

——多么残酷的美

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红彤彤的夕阳——

一定要慢成一个亲爱的灵魂

这一夜

世界苍茫，世界变得越来越小——

小到像只有一颗星宿那么大。微风中的

事物在轻轻摇晃，黑夜里的华北平原

也在轻轻摇晃，如远山远水的醉和恍惚

如远山远水的冷和弥漫。这一夜——

可以想一些美好的东西，可以让它们到来

想一个人的河流，可以把它写进诗句

此刻的平原，可以安静

那些疲倦的呼吸，可以收拢

那些破碎的、无人捡拾的光，可以含在嘴里

也可以抱紧一个人的边疆或一个人的庭院——

像一些蔓延的叙述，像一些细细的风吹

把生活缩小，缩到一盏灯那么小

缩到翩然扑进火苗的蛾子那么小——

世界苍茫，世界守着飞扬的雪花——

这不影响孩子们的欢欣和那些白杨树的沉默

微 微

微微的春风——

在江水、落日、墓碑与峭壁上回旋

执迷，沧桑，如归宿与轮回

微微的灯——

适合说出生活之痒、相思之痛

在小范围内优雅地闪现

微微的寒和凉——

是柔软的，踉跄的心脏

忙于虚度光阴

微微的，仿佛美学——

仿佛身体里一群鸟雀

惊醒它们，让它们飞出去

微微的安静——

把尘世的艰涩，小心藏于体内

安静地模仿一棵苦楝的生长

微微的月光——

是一个人和他的小美好，小秘密

在人世，互为影子

微微的，仿佛暗示——

一些时间会慢慢遥远

一些颜色会隐隐大光

热 爱

热爱一条河流，一生都要背负着——

像背负一个至亲的人

热切地赶往一张冰凉的手术台

步履踉跄的热爱，会不会

感动两岸无数细微的事物

会不会送你一个轻轻的怀抱

岁月沧桑，河流绵延

热爱一滴泪珠，你的世界

没有边疆，你的远方安然无恙

站在窗前看大雪弥漫——

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心里

如大雪落在辽阔的渤海

时间留不下痕迹，风——

就这样空空荡荡地吹着

如热爱，还是这样热爱着——

深深地，或者婉约地

一点一滴，一分一秒，热爱着——

在晴日，在黑夜，也在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