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忱魁奇之士引领岭南金石文化
2018-09-21雨葭
雨葭
先生虽非广东人,但对南粤文化、历史、人文、习俗、典故、旧闻、盛产之了解恐无人能超越。以他为首的王氏一门三代,致力于岭南地方文化的保护、整理和研究,为广东金石界竖起了一座引以为傲的高峰。
泉界泰斗的“有钱人家”
文献学界一直有“北有王世襄,南有王贵忱”之说。王贵忱,先布衣,后军人,最终成为当今硕果仅存的一位通学之士,可谓集平凡与传奇于一身。他用毕生精力在“可居室”内治学读书、研古著述、会客论道、广结良缘,他的“好玩世界”遍收古书杂项,文玩古器金石翰墨乐此不疲。
“我真正读书自广东始,我对广东一草一木总感亲切、新鲜。”自从1945年从东北辽宁铁岭老家失学从戎,4年后随部队挥师南下进入广东,王贵忱就已爱上了这片丰厚的土地,而广东人民也把他视为岭南之士、广州名片。
如果用银行存款、金银珠宝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有钱,王贵忱怎么也沾不上边。但他又确实“有钱”,作为精通钱币学的专家,他真正拥有的是钱币学古籍,还有关于钱币学的真知灼见。
20世纪50年代初,王贵忱转业后,任汕头市交通银行、建设银行行长,因为工作的关系天天与钱打交道。其恩师周叔弢建议他做银行工作就应该把金融、货币历史吃透,就这样,王贵忱有意识地收集钱币及钱币文献,进行古泉学研究。1954年,他结交了广西北海的陈希濂医生,得到他收藏的越南钱币一批,从此他很注意收集越南的钱币,藏品也越来越多。“我1953年开始玩钱币,当时没有钱,买不起,太贵的我就不买,但我啦藏钱币方面的书。”
钻研钱币学,一般人只看重钱币价值,但王贵忱看到更深层次的意义。在1984年第一期《中国钱币》杂志上,王贵忱发表了《古币著录和有关问题的探讨》一文,他指出:“我国古代的货币史丰富多彩的……这些古币,不仅是古代文明和货币经济发展的见证物,新出土的古币,往往又是考古断代的重要资料,所以向来被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所重视,同时,由于它本身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自古以来就成为古物收藏家的猎取物,形成引起广泛兴味的学科,即钱币学。”
他发现我国钱币世界大有乾坤。行走于这条路上,他从收藏书做起,成为当代收藏钱币文献最多的人之一。潘景郑先生对此十分赞赏,认为王贵忱“先生藏书甚富,尤多珍秘。曾编印《钱币书目》行世,中多罕传孤本;”但他绝不止于收藏,而是收藏与研究并进,多年来发表众多钱币学术研究性文章。中国钱币学会评定的“金泉奖”,是泉界最高学术成果奖,王贵忱连续获得四连冠五项奖,这样的殊荣获得者,目前泉学界仅此一人。
更难得的是,他藏而不私。王贵忱早就意识到,个人的力量很有限,收藏了好东西,放在自己手里,未必能世世代代往下传。历史上收藏家的藏品因为念旧损坏或失传无存的教训很多,太可惜了。学术乃天下之公器,藏品为人类之财富,唯有化私为公,将这些东西交给国家、社会去管理、珍藏,方可使之为更多的学者后辈所学所用。20世纪90年代,当时已是中国钱币学会理事、广东省钱币学会副会长的王贵忱,将自己珍藏的600多本古钱币书籍捐赠给中国钱币博物馆。这批书多是善本,有的还是孤本,如明正德本元马端临《钱币考》、明欣赏本宋李清照《打马图经》等。这批藏书现在都成为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60多年与钱币打交道,90高龄的王贵忱调皮地说:“我是真心爱惜钱!是个没钱的‘有钱人家。”此为戏言,亦为真言。
受益终生的师友圈
王贵忱这辈子还有一样最大的财富,也是他最觉珍贵的东西之一,那就是有幸结交了许多当代大学者,从神往到神交,问安请益,探讨切磋,比肩疾行……谈及师友,他张日就数出周叔弢、于省吾、周作人、容庚、商承柞、潘景郑、王肇民、李可染、谢稚柳、黎雄才、赖少其、廖冰兄等一长串为世人所熟知的大家。王贵忱的收藏和研究除了古钱币图书,他还重点收藏明清以来的古籍,包括全国,尤其是岭南名家大师的著作、信札等,这得益于他与众大家一直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
他从1947年形台收藏书信,其中周叔弢、李一佗民、李可染、潘景郑、容庚、赖少其等一大批当代名家的信札,都是王贵忱和他们之间通信来往后珍藏的。“我收书札主要还是为了做学问,别看了这些信就几张小纸片,里面值得研究的东西多了,文献价值很高,往往是历史的补正。”
王贵忱曾三次磕头拜师,一位是前面提到的周叔弢,另外两位是于省吾和潘景郑。于省吾当年藏书之多在东北三省号称第一,他在甲骨文、金文的研究、考释和古代典籍的考证两方面造诣尤其深。于老曾经鼓励王贵忱研习甲骨文,还推荐他认识了罗继祖(著名金石学家、文献学家罗振玉的孙子)。第三位磕头拜师的是潘景郑。王贵忱有一件极为珍贵的藏品,便是潘景郑赠予的。提及這两位恩师,王贵忱极为感佩:“他们二人送我很多最珍贵的东西,信任我。他们学风非常好,从不争名,我受他们的影响,做学问比较勤奋,有老一辈的指导,我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广州我交往最深的,一是容庚,二是商承柞,还有吴三立、黄文宽,四大朋友。”王贵忱常因钱币收藏、研究等事向容庚、商承荆二老请教,遂成忘年之交,所学的传拓手法也多源于二老。
一直以来,王贵忱对印学传承也做了许多工作。如《可居室印识》中所收印就多为黄文宽所刻。王贵忱与黄文宽相识于20世纪60年代初,一个潜心于篆刻艺术,一个钟爱金石拓片题跋,两人可谓双剑合璧。黄文老为王贵忱刻印多达60多方,70‘日弋汇编为《可居室印识》。“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就是玩金石的最大乐趣。”这是瞬〕忱的原话。黄文宽曾制“铁岭王贵忱章”,边款题“仿汉将军印,摘颂贵老先生年禧”。王贵忱谓曰:“贵忱少时列身军籍,位不过伍长,往受此将军印,至今尤知愧也。”从多枚印章小跋中不难看出二人的深交。
《文史学者王贵忱》作者宋晓琪总结称,王贵忱之所以能广交名师俊彦,第一是他尊师、感恩,肯学、上进;第二是他不分帮派,不讲是非,无门户之见;而第三点,用王贵忱自己的话则是:“我和老师们交往有个优点,从来不会利用他们,学风正。不搞自己的事情,就是把他可门的东西学到手,推出来。”
回忆起与这些大家的交往,王贵忱说:“我很感谢这些老人家。”
一门三代反哺岭南大地
《易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综观大江南北,当今已很少有世家传承。但以王贵忱为首的王氏一门三代,始终如一地坚持着“可居室”藏金石文化传承,并一颤女力于岭南地方文化的保护、整理和研究。
王贵忱幼时孤苦失学,只上了4年小学。自称为广州文德路大学肄业的他,却能以“可居室”家训治家。令他欣慰的是,其子王大文深得真传,不但传拓工艺令人称赞,修书也端大气,古朴沉稳。家学的熏陶,让其孙王浩之在篆刻、书法等传统文化传承上成绩骄人。
王贵忱年轻时从萃古堂卢达文那里学了一门修书的好手艺,自称“手公…线装书广州第二”。如今年岁大了,便将这门手艺传给了自己的大儿子王大文,“父子兵齐上阵”手订线装书。几十年来,可居室已刊印李可染、周叔弢、李一氓、于省吾、潘景郑、周一良、汪宗衍、刘逸生、周景良、胡厚宣、谢稚柳等10多位老先生的线装书简。“大文和浩之确实能够继承我的学问,大文基础学问好,动手能力强,从自学起家,他的研究整理比我更专。浩之为人精明,一点即透。”王贵忱一直没有传承的焦虑,而其子孙的传承也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并无刻意的引导,确如可居室治家之言:“随处可居,敬业不已。”
王贵忱有一枚印章,印文是“生我辽东,毓我岭南”,这说明他与广东的缘与情。从耗费心血整理广州地方志到发掘屈大均、廖燕、张荫桓等名人逸著、还原历史真相,再到三代人齐力修筑《南越国残瓦墨景》拓本,整理和研究出土的南越瓦文拓片、瓦当等陶文资料,一门三代正以自己的方式反喃这一片岭南大地。
魁奇之士王贵忱,堪称学界传奇,却始终抱着的都是一种“玩”的心态。他最喜着深咖啡色的唐装,格外传统、庄重。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只因去留无碍,故能洒脱随性,乃真正文化玩家,名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