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识与角色
2018-09-21何蕴琪
何蕴琪
八月底,我在北京参加了《无问西东:牛津共识五周年畅谈会》。牛津共识由学者发起,在2013年8月的英国牛津大学签署,一共有28位中国学者签名,全称是《关于中国现状与未来的若干共识》,呼吁知识界寻求“在尊重不同观点的基础上进行真诚交流、互相砥砺”,在学界引起相当反响。
有一位亲历的民间学者这样回忆当时的会议:“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每路学者都畅述自己的观点,听说有些老师是好友,但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讨论起来是不讲客气的。但我又能感觉到始终充满和谐友爱和尊重,没有一派教授绝对化自己的观点。”
“其次感受强烈的是,每个教授的主张里,都看得出爱国、爱真理的心志,这本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标杆。如果知识分子不执着追求真理,而被世俗同化或随波逐流,真是学术界的悲哀。”
我记得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正是20世纪90年代末,彼时对于“知识分子”的想象正是这样一个场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捍卫你表达的自由。”当时正流行房龙的《宽容》,我们天天听不同的讲座,学者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我们感觉参与了一场思想的盛宴。在我的理解中,知识分子就是这样一群意义的追求者,他们不为“价值”(名利情)所折腰,而是被更大的使命所呼召,要去追求真理,要去捍卫他们眼中的真理—尽管每个人看到的并不盡相同。然而,不同不正是有趣的地方所在吗?
再想想那些文化繁荣的时代,古希腊的哲学家们,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砥砺,思想才会活跃,道路才会明晰。
我在这次研讨会上看到的,是一种学者之间特别的共鸣,一种也许不需要说出口,但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默默耕耘的诚意。
回想几年前,中国思想界分歧激烈,新左派、自由主义、新儒家……学者们本来各抒己见,慢慢形成一个态势,似武林豪杰各立山头,意气风发互不买账,而各种主义或主张之下, 又各有追随者和粉丝。当时著名的“约架”事件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下,彼时炮火浓烈,此时细细品味个中意韵,又觉当时知识分子的可爱。一方面,聚光灯打在台上,人人都是主角,也争当主角。五年以后,学者们都发现,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在哪里呢?其中一点是,左右之别减少了。左右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区分办法,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政治经济环境下,以追求公平正义目标的左派学者也会可能转而支持更自由的市场,而以自由市场为追求的右派学者可能也会认为政府干预很重要。唯一不变的,是大家都在寻求社会福祉的解决方案,追求一个相对平衡的、各个群体的利益都得到守护,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在一定程度上能彼此兼顾的命运共同体。比如这次在会上,“右派”学者秦晖就引用了马克思在他所处时代的观点来表达自己的立场,另一位“左派”学者黄纪苏也表示,他只能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真是知识界的一大进步—当我们能就事论事,而不是因标签而标签时,已经获得了共识的基础,从这一点说,“牛津共识”所倡导的,已经有所达成。
另一点是,大家的关注点会从建立关于“真诚交流、互相砥砺”的共识转而讨论一些具体的议题。这也是一大进步,尽管,这些具体议题中的每一个,都非常需要更敞开和更深入的交流。
其他变化还有很多,有学者指出,世界的变化,是一个重要背景。似乎大家没有了一种针锋相对,但如果说共识已经形成,又并不特别符合现实。说共识在进程中,也许更加贴近现实。但我在这次研讨会上看到的,是一种学者之间特别的共鸣,一种在各自的领域默默耕耘的诚意。这份诚意和对角色的坚守,恐怕是共识—无论哪个维度的共识—最重要的根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