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毅的诗
2018-09-19
谭毅,四川成都人,现居昆明。曾就读于海南大学中文系和云南大学美术系,获文学硕士学位和MFA(油画创作专业硕士)学位,现任教于云南大学美术系。已出版诗集《家与城》(2017)和戏剧集《戏剧三种》(2011),并在《扬子江诗刊》《诗林》《草堂》《飞地》《中西诗歌》等刊物发表诗歌和译诗若干。
连续与相遇
儿子七岁了。我们以彼此的生活作为时间
长而交汇的尺度。他告诉我,我是优秀的
潜水员,从母腹中穿过紧紧的通道
游出,生活在陆地上,等到死亡用尸布
再次把我裹紧,我将缩进棺材,变成一颗
豆子。它仍会发出麻雀和乌鸦一类的芽,
好像童年和老年在秋天走到一起,影响
彼此对光亮、布匹与痛苦的看法。
怀着忐忑,我告诉他,他接下来的一年
是一个完整的生命。时间按他的计算法
不断贡献出它的新,只有队列末尾的那个
会进入漆黑的幕布。所有从他而出的人
都按照他心跳的步伐行走着,心即是血液
之线的结头。他用手按住胸部,仿佛听到了
环环相扣的骨骼下肯定的回声。经窗户
折射而入的光,为我们的对视划出一道分割线。
这是一道沉默的切口。死亡新生般分裂出蝴蝶状的
身体,弯出剪刀柄弧状边缘后,消失在我们周围。
迁移
风推动洋流所形成的生命线,与漩涡的刻度
重合。夜晚,海生动物群聚着从微明水域
往透光带迁移。此地的山,记起了波涛中
柔软且深的前世。它踩着居民安眠的呼吸囊
扑哧扑哧向上,去尝高空带星位的咸。
拂晓,鱼群与软体类潜回深海,躲避视觉型动物
灰白的肚腹,谨慎如锁紧在根部的水分。山
也在逐渐清晰的日光下,沉积出硬而懒的睡轮廓。
顺着山间弧状倾斜的岩缝,居民看到信天翁
那巨大的薄翅膀,继续削弱着空气阻力。它们
在风涌起的临界处下滑,以长途飞行
定义高空骑手眼中的山峰。此后,它们可像云
浮在海面上休息。而那最可口的乌贼
在每一处树杈里借鸟鸣重又变得弯曲。
蔓延与界定
房间从暖光中取出象征的蔓延。一层
一层,像橱窗里堆叠的地毯,展开奠基于
底层的软尊贵。餐桌和衣帽架,不仅关涉吃
和脱的种类。它们是人附加在看与进退中的
密码,由媒介所蕴含的镜头感摇晃而出。
依照建筑师所画出的院门、灯、沙发,
人用步伐的沙沙声调整着受教的角度。
如果主人和客人一起在客厅中坐下,他们
会同时意识到,脸上的笑容来自
座椅边缘那道现代主义的弧。
我们有一种关于场所的阅读态度,比报纸
更密而华丽。幸福感来自内心向着窗
和廊的文学,吐出的字帶芳香泳姿。它
伸缩,描绘,在金属与木的气味之中,
用鼻腔,解决着快慢与夸张的问题。
谷物法
在实行谷物法的大地上,月亮运送着
用眼睑剥开的小颗粒。睡眠已载不动
疲倦的眼睛。人们抖动视野中的月光,
实行对黑暗的救济。“我听见打鼾者
吞咽着小口的牺牲,偿还身体被耒
和镰磨损的部分。”月神记录着。
寒光以盘碟形式入侵餐桌。这冷淡的圆
也在联合有关饮食与输送的大陆。
“橙色糕点颇为可口。”太阳统治下的
丰饶法则,被陶瓷的脆性定义为
叠加的制造环。潜伏在谷物里的食欲
热得可怕。金融家从食物链顶端
得到温暖的黄色,好似厅堂灯火
映照日光而进行加冕。血统
终将妥协于黄金,舒展筋骨以承袭
更多的光。“面包和通货膨胀
还是有些区别。”乡绅对银行家说,
“不过,货币是在拓荒时共同发现的。
那正是皓月当空的好日子。”因劳动
而被月光熏得过度的黑色人种,
把脏脚趾放下。那被指纹圈定的心
渐渐组织到了一种贬值的恶情绪之中。
先与后
经历过雪那长久的降临与覆盖,
生命逐渐明白自己归属于天空。
在树叶和野生动物的残骸上,
按不同坡度绽开的身形,共享起
凝结之中的洁净。这漫长而和缓的
负担,像写入信中的祷词,
沿信奉者的诵读声,得到应和与折衷。
“我们的声音涌向边缘,那里,
死亡如潭中持续的倒影,
逝去的时间仍在浸润自己的祭品。”
通过垂直、减速,生命得到矫正。
“寒冷的城池,对我们乃是一个
象征。”它遮蔽气候的知识,
留下有关领会与流亡的记载。
“我们拥有世间这辽阔的神学院:
在生长中提炼风俗,在岩石缝里
落下我们的重音。每一种关于饥渴
与晦涩的语言中,都有我们的评注。”
大地能够用它的重力阅读什么,
除了借助生命来结构自己的舌头?
云抓住过我们的传说和想象,
它流露天空的洞察力。
“而我们愿意用鹿角将其剖开,
如裹了棉花的铃铛,挂在
摧毁帝国与威望的道路上。”
评:
谭毅的诗非常有现代感,情感与形象都呈现丰富,用词精准、奇崛,细节密度大,对节奏的把控等都能显示出作者良好的诗感。诗人对语词、意象、形式的处理非常讲究,极度精细的打磨让诗宛若一件可供观赏的艺术品。谭毅几乎不讲直接经验,更多的是在生命与存在本身等形而上的世界里遨游,对现代人生存与精神状态的关注,使诗歌拥有多种审美进入的可能。(唐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