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工厂1

张国云

第四章 风波（下）

厅局长不肯听汇报，我就跟着他们上下班，帮助他们打开水，搞办公室卫生，然后守在门口等待。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三天不行四天，到第五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举动终于感化了他们，领导专门抽时间听取了汇报，并在企业报告上签上意见，以便精简职工安置这项工作落到实处。

我还向领导主动提出承担省级厅局的职工福利。领导对送上门的好事，当然求之不得，并提出将我厂精简职工落实工作列为全省试点，待取得经验之后再在全省推广。

对于企业办事，我掌握了一个规律，叫作会哭的孩子多吃奶。具体做事情的时候，应当争取喝“头口水”，或者叫作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在对全厂上千名精简职工政策落实上，现在我们企业已经尝到了甜头。

这件事也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觉得要让职工为企业工作满动力，在生活问题上一定要为职工减负荷……

后来，有人背后又告我的状，说我“侵占国家资产，为个人捞好处”。我办事的原则是，只要不将一个铜钱放到自己口袋，我怕什么？

谈到干部“四化”，对我最管用的是年轻化。因为年轻，我屁股后面没有尾巴给人抓，所以不论做什么，我都会理直气壮。加之我是在完成国家对企业承包合同的基础上，拿出多生产的产品为职工谋福利，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我笑对谣言，交足国家的，留足自己的，余下来的都是企业职工自己的，这有什么不好呢？

后来有人找我反映，劳资处长家属也是当年精简下放对象。我就感到十分好奇，他本人当时统计汇总时，为什么要把自己家属剔岀去呢？

这时，有人走进办公室来找我，自报家门是劳资处长家属，我笑道：“我刚刚还想着抽时间去看处长，说曹操，曹操就到！他目前身体状况如何？”

“多谢厂长惦记，目前他基本稳定。今天我来主要是来汇报一下，我也是当时企业精简下放人员。”

“为什么他没有把你统计进来？”

“我也不知道，我就听有人传说，他在单位轧姘头，有一个相好女人，所以老早就与我闹离婚。”

“后来为了离婚问题，我找过王广舟副书记帮助解决。没想到他竟说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希望我多多理解！”

“那后來呢？”

“听说王副书记找他谈过话，得知他们提到一个女人。王副书记还吓唬他说，在这个问题上，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呵呵！”

“估计这是引发我男人跳楼的主要原因。”

“还有什么情况？”

劳资处长老婆听到我这么问她，这才想起什么，忙从手袋里翻出一本笔记本给我看。这是一本非常精致的软抄本，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赠送×××处长留念！”

字迹清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写的。

本子前面十多页纸已被撕掉，仅留下名为《一个已逝男人的遗物》的文章，可能是从什么地方摘录下来的：

有个人死了，当他意识到时，他看见上帝手拎行李箱向他走来，于是就有了死者与上帝的这段对话——

上帝：好了，孩子，我们走吧。

男人（指死者，下同）：这么快？我还有很多计划没……

上帝：很抱歉，但时间到了。

男人：你的行李箱里是什么？

上帝：你的遗物！

男人：我的遗物？你的意思是我的东西，衣服和钱……

上帝：那些东西从来不是你的，它们属于地球。

男人：是我的记忆吗？

上帝：不是，它们属于时间。

男人：是我的天赋吗？

上帝：不是，它们属于境遇。

男人：是我的朋友和家人？

上帝：不，孩子，它们属于你走过的旅途。

男人：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

上帝：不，它们属于你的心。

男人：那一定是我的灵魂？

上帝：孩子，你完全错了，你的灵魂属于我。

男人眼含泪水，恐惧地从上帝手中接过并打开了行李箱，空的！他泪流满面，心碎地问上帝……

男人：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吗？

上帝：是的。你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

男人：那么，什么是我的呢？

上帝：你的每个瞬间。可惜你的活着与你的死去，没有什么区别。

……

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真正令人感到怜悯和战栗的，其实并不是他的死，而是他为什么会死。

自杀不只是关乎如何去死，而且是关乎如何去生。只有如何去生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的时候，如何去死才会成为问题。

如果说企业是生活的场所，家庭更应是生命的归属地。当一个人没有了“落脚点”，生活就会变得空虚，没有根基的生活就不具有质感。或者说，在“罪”与“赎”中，人需要一个选择。

望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女子，让我脊梁发凉的不是那具从窗栏杆上挂下来的——像灯芯草一般的她的老公的躯体，而是在这一刻之前她老公心里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