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法院执行有法》系列报道之四奋战一线：看执行法官的基本功夫

本社记者 李天琪

毛头小子蜕变成审判高手

1983年春天，因上一年高考差几分没考走的霍福生在学校再次奋起备考。这段时间他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一心扑在书堆里。一日，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进校园，警笛声一下子吸引了教室里学生们的注意。“是来抓谁的？”“不知谁倒霉了！”……一些同学偷笑着窃窃私语。霍福生没当回事，继续将思绪拉回来，快速记着笔记。几分钟后教室回归安静，只听见沙沙的落笔声，直到班主任的推门再一次将其打破。“霍福生！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在同学们的注目中，霍福生纳闷儿地走出来，他心想最近老老实实在学校看书没惹事呀。等到了老师办公室，了解情况后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中奖”了。

这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1983年全国开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北京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工商局、税务局第一批向社会招干，霍福生也想报名试试。报名当天，他发现除了法院只招收九个名额，其余单位都招到四五十人之多。当时的霍福生根本不清楚法院的职能是什么，只觉得人少肯定好，所以跟着其他200多人一同报名了法院系统。

今天霍福生他们看到的警车，实际上是房山法院的法警来学校对霍福生的情况与校方进行核实审核，根本不像是大家所想的哪个愣头小子闯大祸了。

1984年3月25日，霍福生正式到房山法院入职，一直到2013年，从事了将近30年的民商事审判工作。他不仅见证了整个司法改革的具体过程，就连法官制服的几次变迁——佩戴肩章、戴大檐帽，披上法袍，着西服领带，他都亲身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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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9年担任助理审判员开始，霍福生只要一感到工作上接触到的法律知识自己储存量欠缺，便想方设法挤时间去学习。晚上看书、周末上课，丝毫不敢懈怠停歇，责任心、上进心使他时刻不断鞭策自己。

1996年全北京法院系统举办晋选审判员考试，首次推出“三个一工程”——通过一场考试、开一次好庭审、写一份好判决。霍福生以优异的成绩通过此次选拔，成为一名合格审判员。自此，房山法院的很多类案件的第一起审判均出自他手，如第一起医疗纠纷案、第一起以合议庭形式审理的建筑工程合同案、第一起交通肇事赔偿案……他办过数不胜数的漂亮大案，这么多年获得的荣誉证书摞起来比他本人都高。好成绩源于他默默的付出，因常年伏案工作，霍福生颈椎落下严重职业病，到后来基本都转不了头。下班回家累到说不出话，躺在沙发就能睡着。

时间一长，眼看从事民商事审判工作就快30年了，霍福生下了个决定：“我要换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可以胜任的岗位！”

谁说头脑简单就能胜任执行工作？

2013年，霍福生费尽口舌说服民庭领导放手，投入执行工作怀抱。那时的他以为所谓执行，就是拿着生效判决去要钱、去查封。“这种活儿不累心、不费脑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可以了。”没承想自己给自己挖了“坑”，接手这摊活儿才发现，要干好这份工作，真不是那么容易。

执行工作中腾退类案子最为棘手，房山法院办理过上百件这类案子，毫不夸张地说，霍福生和其他执行法官经常遇到当事人拿着煤气罐、汽油瓶、钢叉与他们对峙僵持。当被问到是否害怕，霍福生笑答：“怎么可能不怕！大家都是人，面对被执行人左手打火机右手汽油瓶，举着钢叉对着你的脖子，谁能不害怕！但是，当你作为执行法官，穿着一身制服站到现场，你的身份就决定了你不能怯场、不能退缩，这是你的职责。”

如果说遇到危险情况考验的是执行法官的胆识，那么与人相处打交道，而且是跟那些本来就对你有成见的人打交道，靠的则是智慧与耐心。

霍福生刚到执行部门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一起探视权执行难案。一对夫妻离婚后，唯一的六岁女儿判给男方，男方申请抚养费，女方则希望行使探视权。按常理讲，这并非什么大案难案，但是男方百般阻挠女方见女儿，纵使霍福生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男方就是不同意。几次通话后，男方向霍福生坦言，孩子有癫痫，碰到高兴的事、伤心的事、激动的事，立马就犯病，一犯病后果非常严重，数次进医院抢救。霍福生权衡后提议换一个变通的方式，让男方带孩子来法院，女方从外面偷偷看一眼，不实际产生接触。男方思考后仍不接受，多次去电均无果。

霍福生与赵法官合计，长时间拖下去不是办法，孩子的成长需要父母的呵护，母亲行使探视权有法律依据，他们决定去男方家会会男方。第一次去拜访，家里没人；第二次去时男方仍不在，但是小女孩儿和爷爷奶奶在家。霍福生二人当天身着便服，打算进门后用便携式记录仪给孩子拍点影像资料。

聊天中，霍福生跟女孩儿的奶奶说：“妈妈想闺女，只想看看孩子。”奶奶虽然不像孩子父亲那般坚决，但是也很无奈，说孩子妈来看过两次，两次孩子都犯病，差点死过去。“昨天晚上孩子看电视节目，看得高兴起劲儿，一下犯了病，今儿中午刚从医院回来。”

了解具体情况后，霍福生和赵法官体谅到他们的难处，打算带着视频资料回去给女方看。刚打算出门，孩子爸爸回来了，男方一看俩人的意外到访立刻怒火中烧，将他们拽出屋子。一边推搡着二人，一边怒吼：“这是我的孩子，今天你们把我的孩子吓着了，你们走不了！……孩子成这样了我什么都不怕，把我弄进去，有本事你们管孩子。”

霍福生不想让矛盾升级，耐心劝导：“你现在跟孩子母亲要抚养费这是你的权利，我们尊重。但是探视也是孩子母亲的权利，是不是也应该支持？在你强烈反对的前提下，我们想通过录音录像满足孩子母亲最后的愿望，没有打扰孩子的生活，是不是也不过分？换个思路讲，我们共同的出发点都是一切为了孩子成长，你作为被执行人，有义务配合法院工作。你拒不履行自己的义务，法律规定了相应的后果，今天我们代表法院过来，怎么没有权利？做人不能耍浑，后果很严重。”三个人站在马路边争执了快两小时，男方就是不让两名法官离开，在争执过程中，街坊邻居全围了过来，帮着男方数落女方的不是，现场胶着不堪。

>>申请执行人拿到案款

这个案子到最后，孩子母亲都没能亲眼看到孩子，这让霍福生第一次体会到执行工作的难处。很多民商事案件，尤其是涉及人身关系、身份关系，矛盾最为激烈。在审判过程中，由于一些法官尺度没有把握到位，让当事人把事情没说到、没说完、没有尽情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导致当事人最后拿到判决很不满意。当进行到执行环节时，被执行人会把所有的矛盾情绪对准执行法官，对抗情绪十分明显。在这五年多的工作中，霍福生感觉自己不仅是个司法执行者，还是一个心理辅导师。五年下来，他渐生心得：要想干好这份工作，既必须具备专业法律内涵，又需要做到心思缜密、雷厉风行、严肃认真。

天生就是一名协调好手

执行工作确实难，好在霍福生天生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一个善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能手，他会聊天、爱聊天，天生的正义感、幽默感使他能用最快的时间拉近与人的距离。当然，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让他懂得对于不同的当事人，必须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有的人就得跟他强硬，一个笑脸都不能给；有的人必须和颜悦色，学着倾听，让他把心里的愤懑疏解。软硬兼施，有张有弛有度。最起码做到一点，让当事人信服你，促使他履行。”每个月霍福生都会新接20多个案子，现在手里边还有近100个案子未执行。经手的案子虽然多，但很少会遇到上访、投诉他的情况。

2018年年初，霍福生接到个棘手案子。来自河北省的13名农民工因在房山区某煤矿矿下劳动20余年，患上矽肺病。经房山法院审理，确认由乡政府以及矿长张伟及其儿子承担赔偿责任。赔偿金涉及这群人现阶段及后续的治疗费用，所以需要尽快将执行款交给大家。

霍福生调查得知，上世纪80年代末这些工人就在史家营煤矿做工，2010年煤矿关停。一查账面，所在乡政府、村委会都没有钱。霍福生便将方向转到其他两名被执行人身上，经过查阅其他案件的审判卷宗，他找到张伟的电话，一通儿电话打过去，对方语气态度很好，但就是表示工作太忙过不去。霍福生心想既然你没空过来那我就去，顺便看看被执行人的经济状况。

约了两次见面都没成，第三次好说歹说终于说通，双方约在张伟的一家养老院五楼办公室。霍福生如期赴约，一进两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室，室内的布置装饰一下让他心里有了谱。聊天中，张伟一听霍福生的真实来意，气得直摇头：“当年办矿里外里不挣钱不说，现在出事让我出头，哪儿来的道理！”

霍福生看张伟情绪激动，连忙拍他大腿说：“您比我年长，我就叫您大哥了！来之前，我跟您老家了解过情况，您真是良心民营企业家的楷模。乡亲们说您从小没了父亲，受了乡亲们恩惠，后来有钱了，村里中学以下孩子上学您管，65岁以上老人养老您也管。没恶习、不忘本，在村里提起您，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

几番恭维，两人的关系一下被拉近了许多。张伟跟霍福生聊起很多他小时候的事，说他打拼事业艰辛不易，但一有钱了就想回报当年接济过他的乡亲，聊着聊着眼圈儿都红了。霍福生一看情绪烘托到位，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您从小受苦，有能力后就想回馈社会。您看这13个人跟您打拼了这么多年，现在有难了，您要不管，这事传出去多不好……”

张伟琢磨了半天，问：“多少钱？”

“四百来万。”

张伟一拍桌子：“好！我今儿就把这些人收了，当爹养着！我现在没钱，你给我点时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把钱弄齐了。”

果真一个月后，还没等霍福生催促，张伟就主动来电，表示钱已集齐，让赶紧把账户信息发过来，他即刻打钱。

当霍福生通知13名申请人过来领钱时，一直关注此事的当地政法委感到非常惊讶，政法委书记亲自带队到房山法院表示感谢。13名农民工做了两面锦旗，一面给房山法院，一面给张伟，并共同完成一封感谢信送给霍福生。原告送被告锦旗，可是鲜有听闻。霍福生顺利帮申请执行人拿到执行款，又成功解决每个人后续的治疗费用，全院上下人人佩服。

办的是案，讲的是情

因为有多年的审判经验，霍福生对于执行工作和审判工作的衔接问题有很深的理解和看法。为什么执行法官的工作有时那么难进行？这还要从审理阶段当事人的内在诉求、潜在情绪没有真实顺畅抒发说起。霍福生有时经过民事审判庭，喜欢去看年轻法官的庭审表现，一些法官常以与本案无关为由打断当事人的发言，在霍福生看来实在没必要，甚至不利于案件最后的执行。

“涉及人身关系、身份关系的案子为什么难调解、难执行？法庭之上没能让双方当事人把最真实的意愿想法表达出来！事不说明白了，理不讲通了，谁又能心平气和配合执行法官去履行！不能因担心影响法庭秩序而避讳正面冲突交涉。”

所以，当年霍福生的庭常常是院里最热闹的。之前有一个大女儿不赡养老母亲的案子，小女儿与大女儿当庭对吵，情急之下，小女儿跑过去给了大女儿两巴掌。霍福生了解案情后当庭数落大女儿：“你小时候你娘冬天怕你冷，给你焐脚焐被窝；夏天拍你热，整宿不睡给你扇风赶蚊子。你们现在一家三口过的滋润，不看看你老母亲过的什么日子，冬天连暖气都没有！给你两巴掌都是轻的！”别看这些话丝毫没留情面，但是却起到效果。大女儿羞愧难当，自知理亏，在法官的质问中想起往事开始不住地掉泪。最后，她不仅答应按时支付赡养费，还承诺跟小女儿一同承担赡养义务，让老母亲隔段时间搬去跟自己同住。

霍福生认为好法官不仅能断清案，更能讲透理，让当事人心平气和达成共识，后续的执行工作才不会难做。

也同样在2018年，霍福生在一起讨薪执行案中，既帮助十名申请人拿到了工资，也救活了一家公司。2017年12月18日，北京某市政工程有限公司向其十名员工出具《欠款凭证》，以证明拖欠他们工资补助共计330万余元。2018年1月15日，胡强等十名员工向房山法院申请支付令。

作为承办法官霍福生接手该案，迅速熟悉案情后，他查明该公司没有可供执行财产，濒临破产。霍福生约谈十名申请人了解具体情况，胡强告诉他，他们老板人不错，有责任有担当，对员工生活和工作都很关心照顾。正因如此，老板拖欠他们两年工资，当初大家都没怨言，也没有辞职或是闹上法院。但现在大家的生活已经受到影响，所以不得不出此对策。

后续约谈公司老板，霍福生得知公司有一笔到期债权，共计241万元。拿到这笔钱虽然不能完全填补欠款窟窿，但是也能应个急，只不过公司仍是零资产，下一步要申请破产了。

如何帮员工拿到工资，又不让一个好老板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况且公司倒闭，员工又将面临失业，对十个家庭来说同样是雪上加霜。霍福生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放水养鱼。他找到员工代表胡强，向其说明了自己的想法：241万元不足以清偿所有人的工资，公司倒闭剩余的钱也拿不到，但如果员工先每人领取50%的工资，剩余81万元交给公司经营，公司将获一线生机，大家又可以继续在本公司工作，剩余的钱慢慢还上。经商讨，员工们同意了这个方案。公司老板得知后，更是感动不已。他已经做好了破产的打算，没想到现在还有员工愿意相信他、支持他。对于剩余部分的执行款，双方签订了和解协议，可以说，最后大家对此结果都十分满意，和和气气化解了矛盾纠纷。

就是这样一位爱开玩笑、爱套近乎、有想法、有胆识的法官，在当事人讲述遭遇的不公时能跟他一同拍桌子、红眼圈儿，在当事人确有难处时能帮他费心思、想办法，在当事人犯浑、耍无赖时也能吹胡子瞪眼睛、丝毫不胆儿憷。哪怕嘴里偶尔喊着苦、叫着累，只要工作需要他，还是会抖擞精神，以解决矛盾、化解纠纷为最终目的冲到最前面。像霍福生这样既有独特经验又有基本功夫的法官，怎能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