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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幸福吗

2018-09-16李阳

地火 2018年3期
关键词:爱国女儿

李阳

卡布奇诺凉下来,白色奶沫上用棕色咖啡粉“画”的两颗套在一起的“心”,已失去原有形狀,像被顽皮的风吹散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端起杯子,顾爱国啜了一小口,一股醇厚顺滑的液体漫过唇舌,沿着喉咙一路扩散,香浓、舒服。半个唇纹的印记留在杯口,用拇指擦拭一下,变成一抹红色,印在淡蓝色的杯子上,仿佛海边晚霞。

“我妹妹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说话的是坐在顾爱国左侧的顾爱党,声音甜腻,一身紫色裙装衬托着一张养尊处优精致的脸,她双腿优雅地并靠着,足蹬一双雪白的半高跟皮凉鞋,赏心悦目,很像窗外那株怒放的紫玉兰。

顾爱国右侧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事先没有打招呼,顾爱党忽然从省城回到莲城,快下高速时给顾爱国打电话,说她带了学院的一位男同事,就是那位丧偶的教授,来与顾爱国相亲。

电话突兀,顾爱国措手不及,立即压低嗓音拒绝:“不行,这个,这个我还没??”办公室里有同事,只能含糊其辞。

“你把潜山道那家咖啡店的位置发过来,我们半个小时后到。”顾爱党声音温柔,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什么不行!哪怕装样子也要配合一下。”顾爱党随后发来的微信不许反驳。

顾爱国立即缓过来,小跑去洗手间对着镜子梳梳并不凌乱的头发,镜中的她脸色土黄、仓皇紧张。再看手表,时间无多,赶紧下楼。

现在,3个人端坐着,进行所谓的相亲。

“顾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教授嗓音磁性平缓,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咖啡勺,翘起其余三根手指。

“啊这个??”眼看教授手指白皙修长,自己手指却是短粗的,心生自卑的顾爱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问你平时喜好。”顾爱党重复一遍问话,摇摇头。

“上网购物,追剧,韩剧、宫斗剧,都喜欢。”顾爱国所言不虚。

“顾小姐不喜欢看看书、读读诗歌吗?我听你姐姐说你很喜欢看书。”教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看,现在都看手机。手机里啥都有。喔,请您别叫我小姐。我叫顾爱国。”顾爱国的声音有些高,吧台服务员往这边张望了好几次。

“那好,顾爱国同志,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回省城,晚上有个很重要的诗歌研讨会。在下不才,主讲。”教授很礼貌,“希望不远的将来在省城能再次见到您。”

“啊,谢谢谢??”顾爱国猛然站起来,碰翻了身后的椅子,等她扶好椅子直起腰再看,教授已不见踪影。

顾爱党杏目圆睁,声音依旧温柔:“您是故意的,顾爱国同志。”

“好吧,姐你长得漂亮,说什么都对。走,请你吃驴肉火烧,夹驴板肠的最好吃,保你吃一个就想吃二个,再来一碗驴杂汤,啧啧。”

“俗。”顾爱党两排黑长浓密的睫毛忽闪两下,冲顾爱国翻了一个大白眼,站起身来:“快,这咖啡喝得我前胸贴后背。”

回到家,看到两个姐姐同时出现,顾艾嘉很费解:“大姐怎么回来了?大姐夫呢?这不年不节的咱家也没人过生日啊。”

“别说话,我先睡一觉。”一气吃了仨驴火,“汤足饭饱”的顾爱党困意浓浓,“我睡哪个房间?”

“我这间。”顾爱国答,她仍不清楚大姐忽然回莲城的真实目的,尤其是特意叮嘱她不要告诉顾泊龙和秦叶梅,看样子挺神秘。

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小,原先顾泊龙和秦叶梅住的主卧让给艾嘉,小卧室顾爱国住,另一间是书房。顾泊龙没搬走时,书房是他的阵地,里面放一张折叠床用于午睡和小憩。搬改善房新家时,顾泊龙要把折叠床拿过去,被秦叶梅制止了,说艾嘉买了豪华按摩床替代折叠床。享用了按摩床的舒适,顾泊龙才作罢。

顾爱国从阳台上找出折叠床,又摆进书房。

艾嘉悄悄问:“咋回事?老大有点奇奇怪怪啊。”

“我也不知道。”顾爱国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答,“赶紧睡,下午还得上班呢。”

艾嘉没有探听到答案,蹑手蹑脚回了自己房间。

下午下班后,顾爱国去超市买了菜回家,顾爱党不在房间。

等四菜一汤摆上桌,顾爱党和艾嘉前后脚进了屋。

“你俩都是有福之人,进门吃现成的。”顾爱国笑着盛了3碗米饭,递给她们。

“吃不下,中午的驴火还没消化,我就喝点汤。”顾爱党摆摆手,有些有气无力。

“可以啊,红烧鸡翅、白灼虾、凉拌牛肉、素什锦、蘑菇汤。这待遇大姐回来才有,平时一碗素汤面就把我打发了。”艾嘉迫不及待开吃。

“你自己说要减肥,晚餐要吃素、吃少。”

顾爱党没理她俩,管自喝起汤:“不错,有咱妈的味道。”

“喜欢就多喝点。”这道汤的确是跟秦叶梅学做的。

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起,艾嘉去接:“妈,是我,小傅出差了,我到二姐这蹭饭。您那儿我不去了。嗯,还有狗狗呢。”

艾嘉冲她俩挤眉弄眼,顾爱党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边。

艾嘉捂住话筒,问俩姐:“妈说一会儿去文化宫跳舞,顺道送鸡汤。妈一来不就发现大姐回来了?咋说?”

顾爱国接过电话:“好好,没问题妈,我一会儿就去,正好溜溜食。”

“那你快去,千万别说我在。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回莲城。”顾爱党叮嘱道。

顾爱国回来后泡了红茶,仨人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艾嘉给自己的手指和脚趾涂抹指甲油,难得聚在一起的姐仨开始夜聊。

两杯红茶下肚,顾爱党咳嗽几声作为开场白:“我打算把邱家宝转学回莲城。”

“为什么?”“你疯了?”

一叠声的质问扰乱客厅里的宁静,妹妹们的过激反应,在顾爱党意料之中。

想起顾爱党前一阵儿来电说大姐夫有外遇一事,顾爱国还以为无所不能的大姐已搞定家庭变故,至少也闹个天翻地覆,谁料战火还没燃起就退缩回莲城了。个中缘由是怎样的?心里打了问号,嘴上没问。顾爱国自己一堆乱事还理不清,不敢发问。

顾爱党瞥一眼顾爱国,知道她没传话给艾嘉,便道:“今天下午我去过莲城一中了,副校长是我高中同学。他说算借读,高考时再回省城。现在邱家宝读高二,正好借读一年。”

“莲城一中再好也比不上你们大学附中,师资、硬件、软件都名列前茅,是省重点啊。”艾嘉放下手里的指甲油,瞪圆眼睛不解道,“我大姐夫同意吗?他爷爷奶奶舍得吗?我明白了!早恋!一定是因为早恋!”

艾嘉以为自己找到了外甥转学的原因,嗓音高了,还兴奋地蹦起来:“不过转学不是什么最佳办法,现在通讯发达,手机、微信、QQ,随时随地联系??”

“你多大人了?八卦不八卦?今晚先说这么多,说多了你也消化不了。”顾爱党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你打算和小傅分居多久?他没来找你?你真的不要孩子就养狗了?”

顾爱党的问号跟糖葫芦上的山楂果似的,一个紧挨一个。

“这个??”

“汪汪??”艾嘉的“宝贝儿子”非常及时地叫起来,她赶紧到阳台上搭建的狗窝里看,逃避问话。

“你对教授印象如何?”顾爱党调转枪口,盯牢顾爱国,好像这次回来专为解决两个妹妹的疑难杂症,而不是她自己有问题需要处理。

“一般化。算了吧。人家文化水平又高,肯定看不上我。”顾爱国赶紧表态。

“也罢。是教授托付我帮他找对象。条件确实不错,就想给你留着。”顾爱党心里也没底,以她的现状哪有心思好好为顾爱国找对象?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脚的事。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伴着几声雷响,立夏后的第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顾爱国起身来到阳台上,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出去,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墨黑,几株看不清模样的碧桃、柳树在风雨中飘摇着。她深呼吸几口,将几缕略带腥气和桃花香的湿润空气吸入肺部,吐纳几下,关上窗户,把滴滴答答的雨声关在了窗外。

夜已深,三个人各自回房休息。

雨后,天说热就热起来,无遮无挡。

莲城大街上,性急的小伙子和时髦姑娘们换上夏装,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小腿,像白洋淀秋后刚出水的白莲藕。

没想到顾爱党动作那么快,說干就干,迅速把邱家宝转学到莲城一中插班借读了,先住在顾爱国这里,由她照料。顾爱党说,同舟共济嘛。她会想法请假回莲城陪读,到时候是租房、买房还是继续在这住,再做选择。

对于很多事情一向是仅仅喜欢想想,不见得去做的顾爱国,被顾爱党的雷厉风行弄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刚清静下来没几天,一下子面对姐姐妹妹、妹妹的狗狗、外甥一干人马,朝夕相处,吃喝拉撒都要操心,她有些力不从心。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让她瞒着父母:艾嘉跟小傅分居,不能说;外甥借读,更不能说;莲城就这么大地方,保不齐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撞见了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顾爱党说。

顾爱国往父母家跑得勤快了,不是去送菜,就是去打扫、帮厨。这么做有她的小聪明,她勤走动,秦叶梅就不往老房子跑了,艾嘉和外甥会相对安全一些。

日子弄得紧紧张张,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顾不上想女儿小豆豆了。不过倒有意外收获,顾爱国发现自己的失眠居然不治而愈。每天收拾停当就快半夜了,连阳台上的狗狗都发出了幸福的鼾声,她才倒头一觉到天亮,睁开眼又是紧锣密鼓忙碌的一天。

这天早上刚上班,顾爱国趁办公室其他同事没来,准备给徐明亮打个电话,问问小豆豆的近况。没等她拨号,一个座机号打了进来,是单位门卫室,保安说有人找她。

顾爱国疑惑地下楼,门卫室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高个子壮汉,面色黝黑。

打量一眼,顾爱国不认识。

“我,金建民。记不记得元旦,在丽江,客栈、老板娘。”那男子笑呵呵地抛出几个关键词。

“啊,是你?那个追求??”顾爱国这才想起来,元旦自己独自去丽江旅游,和这个男人住在同一家客栈,一面之交。他是去丽江求婚某个客栈老板娘的。

“对对对,就是我,想起来了吧。”这人倒是不见外,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顾爱国只好把金建民带到单位小会议室。

按照金建民的表述,丽江之行向客栈老板娘求婚未果之后,他倒是生出了游山玩水、饱览祖国大好河山的念头,趁五一节即将来临,请了几天假,从黑龙江出发一路南下到了沧州武林之乡,游览一番,忽然想起顾爱国说她家离白洋淀不远,向丽江那家客栈的老板娘要了她的地址。

“我跟你说过白洋淀?”

“对,你离开丽江前夜,我们一起喝了一小坛青梅酒,你邀我来白洋淀玩。”金建民样子憨憨的。

尽管觉得贸然前来的金建民有些冒失,顾爱国脸上依旧礼貌地微笑着,心里迅速盘算怎么招待这不速之客。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是老同学包红英。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顾爱国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正要找你。”

“真的假的?”包红英的笑声传过来。

“你先说,什么事?”

“你先。”

顾爱国索性当着金建民的面直接说了:“外地来位朋友,我对莲城的酒店不很熟悉,你能帮我找一家吗?”

“我已经订好了,文化道的连锁酒店。”金建民赶紧表态。

“啊,这样啊。”顾爱国捂住话筒,冲金建民道,“真订好了?”

“你看我身上就一个小包,行李都放酒店了。”

顾爱国点点头,对着手机说:“算了不麻烦你了。”

“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包红英还不罢休,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她那副好奇的样子。

“丽江,嗯,元旦那次,没顾上给你说。”顾爱国放低嗓音。

“艳遇?”

“不是。”顾爱国赶紧否定。

“好好,今晚请你吃饭,带上你这位艳遇,正好帮你把把关。”

“没事吃啥饭?没空,家里一群人等着我伺候呢。”

“真有事,你来就知道了。”包红英还在游说。

“那改天,今天肯定不行。”

挂了电话,顾爱国开始出汗,作为离异单身女,身边偶尔出现一个男的,必然遭人侧目,说不定办公室里那些喜好八卦的同事这会儿都竖着耳朵留意会议室里的动静呢。

“要不你在莲城溜达溜达,我现在得上班,晚些时联系。”

“别客气,原以为不一定能找到你,我就直接去白洋淀了,没想到你真在单位。”

金建民大大方方伸出手,顾爱国慌乱地握了握。

晚餐后,顾爱国叮嘱邱家宝写作业,让艾嘉负责督促。

她打车去金建民说的酒店,結果他不在,打电话说正在夜市撸串呢。背景很嘈杂,顾爱国猜测是北站路的大排档,一问果不其然,那是莲城夜晚最热闹的去处。

在“四季烧烤”店露天摊找到金建民时,他面前的桌上空了四个啤酒瓶子,一盘花毛一体,两盘羊肉串,吃得七零八落。

一个弹着吉他的小伙子在一旁唱着“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

“来来,老板!来个杯子!”金建民已有了三分醉意。

别看在莲城生活了几十年,这种四处人声鼎沸、喧闹至极的环境顾爱国几乎没来过,跟徐明亮一起生活时,请客聚会都是在家。离婚后,她喜欢独处,眼前乱哄哄的气氛,很不适应,也不想落座。之所以硬着头皮到此,不过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你在这儿干啥?”

顾爱国定睛一瞅,也愣住了:“不是让你在家看着邱家宝吗?”

脚边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顾爱国,顾爱国跳着脚躲开了,是艾嘉的“宝贝儿子”。

“它不想在家,带它出来放风。”艾嘉穿着清凉,脑袋上的发卡支棱起两只米老鼠的黑耳朵,“我看邱家宝学习挺自觉,担心傅小智乱叫影响他。”

看着那只和艾嘉戴着同款发卡、穿着两双系带运动鞋、有名有姓的狗,顾爱国一时无法反驳了。

“来来来,坐下。”金建民又开始招呼,“老板,再来一只杯子。”

“这帅哥,你同事?”艾嘉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仰头问顾爱国。

她只好把金建民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艾嘉对金建民去丽江求婚的那段故事很感兴趣,逼着金建民复述。得知艾嘉是顾爱国的妹妹,金建民很高兴,俩人见面没几分钟就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金建民说想去游览白洋淀。艾嘉说,这事太简单了,招呼几个朋友一起开车去。说完掏出手机打电话。

一看这情势,顾爱国只好任由她满世界张罗。

闲坐一会儿,放心不下邱家宝,顾爱国拽起正跟金建民碰杯的艾嘉:“你有心没心?差不多行了,回家吧。”

“哎哎,别走啊美女们,这才刚喝出点??感觉。”有七分醉的金建民大着舌头站起来拦顾爱国,想把艾嘉从她手里拽过去。

顾爱国躲开金建民的大手,往旁边一扭身,忽然发现徐明亮带着一个大肚子女人坐在隔壁桌,正举着一串烤鸡翅喂那女人,这会儿停下来瞪着眼瞅她。

我呸!那是他老婆吧?顾爱国浑身不自在,立即调转视线。看来徐明亮如愿以偿,搭上政策这班车,怀了二胎。

“走走,都走!”顾爱国索性一手一个拉着艾嘉和金建民,多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

“哎,几位,结账!”

“不用找。”扔给追上来的老板两张大票子,顾爱国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金建民、艾嘉和傅小智一起塞进车里疾驶而去。

接踵而至的五一节,顾爱党提前两天回到莲城,她已请好病假,节后还有点扫尾工作,做完了就可以陪儿子读到暑假。她在大学图书馆当管理员,工作轻松。

“跟爸妈说一下,还是继续隐瞒?”

“继续隐瞒。我先找房子。水到渠成了再给他们解释。”

顾爱党双眉紧蹙,咬着一根手指窝在沙发里,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这家伙从小就有主意,不知道这算优点还是缺点。

家里只有俩人时,顾爱国特别想问大姐是分居还是已离婚,大姐夫和他的女助理现在啥情况,话到嘴边好几次又咽了回去。估计这个话题若要展开,恐怕是部跌宕起伏的连续剧。顾爱国还反复思量呢,顾爱党已开始给房屋中介打电话。

不过顾爱国也没空多想,她等徐明亮送女儿过来。

夜市见过徐明亮的第二天,他给她打电话说这个五一节可以让女儿跟她过3天。不像以前一说要接女儿和她住几天,徐明亮就说爷爷奶奶舍不得。顾爱国有时琢磨,跟徐明亮从恋爱结婚到离婚虽然有四五年时间,但俩人并不相知,怎么就结了婚、生了孩子,实在莫名其妙。

按照惯例,顾爱党请全家在饭店聚会,假装她和儿子是为过五一特意从省城赶回来的。提前做了工作,邱家宝没露馅,原先爱说爱笑的小伙子,这次闭上了嘴,谁问话都用两三个字回答。

顾爱党解释丈夫没来的原因是出国考察了,没人再问。

聚会少了俩女婿,艾嘉提议喝点酒,顾泊龙一摆手,制止了。

秦叶梅给外孙子夹鱼夹肉紧忙乎,若不是艾嘉脚下的狗狗时不时发出哼哼声,还有盘子碰碗发出的几声叮当响,饭桌的气氛略显沉闷。

“小傅呢?”秦叶梅停下手问艾嘉。

“跟朋友聚会去了。”艾嘉在给狗狗喂饭,连头都没抬。

“队伍真纯洁。”秦叶梅环顾四周说,“除了这狗。”

人人都埋头喝汤的喝汤、啃螃蟹的啃螃蟹,没人接话茬儿。顾泊龙不知是牙疼还是心情不好,嘬着牙花子一言不发,没怎么动筷。与往日热闹相比,场面有些冷清。

也是,没个能说的话题,说工作吧,都老样子,没啥突出的;说孩子吧,艾嘉不爱听;说高考,邱家宝该紧张了;说女婿们吧,顾爱国难免尴尬;说老年舞蹈队,顾泊龙不喜欢。

还没结束,艾嘉的手机开始叫唤。她说还有一场酒局,走到顾爱国前俯下身道:“明天带金建民去白洋淀。去不去?要去,就在车里给你留位置。”

“不去。”顾爱国赶紧表态。这三天,她准备好好陪女儿。

饭后,顾爱党领邱家宝回父母家住。

顾爱国和小豆豆回家。少了顾爱党娘儿俩,家里倒是清静,

顾爱国不能免俗地问起重男轻女的奶奶爷爷有了孙子后,对孙女是不是一如既往。她无法不去窥探徐明亮有了新生活后女儿的处境,而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女儿了。

“好啊。我给奶奶捶背,帮爷爷倒烟灰缸,带小弟弟玩。奶奶爷爷说我是最好的孩子。”小豆豆脸上一副与她6岁年纪不符的笃定和稳重。

仔细打量女儿的神态,郭爱国想判断女儿所言虚实。自从和徐明亮离婚后,她跟女儿接触并不多,生活上无法关照,教育更谈不上。每每想到这点,她很内疚和自责。

徐明亮为了要所谓的“二胎”,把女儿改判给她,爷爷奶奶却不答应女儿离开徐家。顾爱国没有按照法院判决强行改变现状,一是觉得女儿已经熟悉爷爷奶奶家的生活环境,二是她自己没有房子尚属寄人篱下,没有做好任何物质上的准备,怎么带女儿一起生活?

“那,阿姨呢?对你好不好?”不知如何称呼徐明亮的第二任妻子,但她对女儿的态度至关重要,这是顾爱国最为关注的。

“好,妈妈你看,米老鼠发卡就是阿姨给我新买的。”女儿晃动着脑袋。和艾嘉脑袋上的发卡几乎同款,俏皮可爱。

顾爱国有些惭愧,她不好打扮,更没有给女儿买过类似的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不管怎么解释都是失职啊。

女儿睡熟后,顾爱国转辗反侧到后半夜。直到艾嘉进门,她看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这才睡去。

早餐吃了一半,有人敲门。是妹夫小傅,胖胖的身子堵在门口,一脸阴沉,散发出一股冷气。

“你,进来吧。”顾爱国有些心虚,这妹夫原来最没脾气了,成天乐乐呵呵,任由艾嘉欺负。小俩口走哪儿都跟连体人一样,嘻嘻哈哈当着大家的开心果。这次因为要孩子一事,俩人还是第一次分居。

“二姐,艾嘉呢?”小傅口气冷冷的。

“哦,她出去了。”早起就发现艾嘉不见了,肯定是和朋友们带金建民去了白洋淀。

“她新交了男朋友,你介绍的?”小傅立在客厅中央,两只小眼睛盯得顾爱国心里发毛。

“男朋友?不可能!”

“这怎么回事?”小傅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

画面有些模糊,但还能看出来是那天夜市上拍的:金建民和艾嘉并肩坐着,顾爱国站在一边。

北站路夜市热闹,肯定是小傅的熟人或者哥们儿看到随手拍下来发给了他。现在这智能手机简直无所不能,惹祸的东西啊!后一句是心里冲艾嘉发的牢骚。

“哦,我给你解释一下。”顾爱国忙不迭地把这个金建民从哪儿蹦出来的解释一番。

“噢,这样啊。”小傅松口气,“那她也不能躲着我不见啊。爹妈就我一个儿子,她当儿媳妇的再不懂事,也得配合我回家过节吧?今天还是老爷子生日,她知道。”

老人过生日是大事,艾嘉的确不像话。

“祝贺祝贺。对不起啊小傅,我现在去订只大蛋糕,你送家去,就说是艾嘉订的。”

“不用,蛋糕早订了。今天中午跟我回家就行。”

“她去玩儿了。”

“哪儿?”

“白洋淀。”

“白洋淀?跟谁?”眼看小傅急眼了,顾爱国赶紧说艾嘉是替自己去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小傅,给艾嘉打电话,半晌才接:“知道知道,就是他家老爷子想抱孙子,我才躲开的。你说我能上赶子往枪口上撞吗?我才不接他电话呢。”

一句话就把顾爱国噎得没话说了。再想到大姐带着儿子在父母家里不知道怎么应对二老呢,也有些头疼。

算了算了,随她们去吧。管不了那么多了,带女儿去商场吧。夏天来了,给孩子买几条漂亮裙子才是正事。

还是出了乱子。

小傅一个人回家,面对父母的诘问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很憋闷。晚上还不见艾嘉回来,让顾爱国打电话问,艾嘉说跟朋友们住白洋淀岛上的渔家傲了,里面当然包括那个金建民,还发了位置图。

小傅郁闷啊,艾嘉躲着他,如果平常便罢,今天老爷子过生日都不露面,惹父母不高兴,显然是不想跟他过日子了。越想越生气,操起一瓶白酒灌下去半瓶,借着酒胆打电话约了几个朋友开车去白洋淀,找到渔家傲时,院子里生着一堆篝火,一群人围着又唱又跳整挺热闹,一眼就看见艾嘉蹦跶得最欢。

小傅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拽艾嘉,被她的朋友们拦住。小傅问谁是金建民,金建民懵懵懂懂地站出来,小傅冲上去对着金建民的脸就是一巴掌,又响又脆,好像凭空爆响了一枚炮竹。艾嘉在一边尖叫起来。

小傅的朋友紧跟着涌上去一通劈头盖脸助阵。大家立即撕巴成一团,一时间人叫狗吠,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乱成一锅粥。

最后还是渔家傲的员工们冲出来拉架,一伙人才消停,蹲着的、站着的、躺着的,个个直喘。

问明了原委,大家也不好说谁是谁非。

艾嘉一直抱着狗狗哭,她觉得又丢面子又不可理喻,好好的假期被小傅搅得乌烟瘴气。

一群人僵持着,再无兴致玩乐下去,不知谁开口道“回城吧”,于是纷纷响应。

小傅跟着艾嘉回到顾爱国那里,金建民也跟着,他不得不跟着,他的手机在小傅手里,打斗时被缴的械。

金建民对小傅解释说,其实他喜欢顾爱国,准备向顾爱国求婚,千万别误会艾嘉云云。

顾爱国吓了一跳,这金建民简直满嘴跑舌头。

好不容易劝走小傅,艾嘉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顾爱国责问金建民为什么无中生有,他说这是权宜之計,不让小傅误解而编出的善意谎言。

“那也不能信口开河、瞎说八道吧?”顾爱国很生气,说抱歉没时间招待他了。

直到假期结束,再没收到金建民的消息。

这期间,小傅来了一次,把傅小智抱走了,以为这样艾嘉就会跟他回家。

艾嘉冷笑着,说正好让小傅照看几天,就知道养孩子可比养狗费心,看他还嚷嚷要孩子不。

假期的最后一天,午饭在秦叶梅家里吃的。

饭后,顾爱党带着邱家宝假装去赶火车回省城,早早出来回到顾爱国这里。

大家借机鸟兽散。

徐明亮来接女儿,顾爱国收拾一大包衣物和零食带孩子下楼。

顾爱党站在阳台上瞥着徐明亮一眼,回头对顾爱国说,这个徐明亮比以前顺眼多了,好像变得英俊潇洒了呢。

顾爱国没接话。

顾爱党赶晚班车回省城,去做她的扫尾工作。

担心小傅总来找,艾嘉节后请了年休假,外出玩去了。至于去哪儿,没透露。

家里剩下顾爱国和邱家宝俩人,没想到几天后还是暴露了。

秦叶梅去菜市场买菜,碰上了老邻居老钱的老婆。老钱老婆打从女儿嫁给了有钱人,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看见秦叶梅一把拉住。

“秦大姐,多久没见了?这都怪我女婿非让我们去南方。要不是惦记这里的老房子,我们就不回来了呢。”

“噢噢。”秦叶梅躲开老钱老婆拍到肩膀上的手。

“你们都搬改善房去了,多好呀。我也想买一套,女儿女婿不让呢,说以后就跟着他们住大别墅。”

说着就掏出一款新手机,给秦叶梅看外孙子的照片,顺便显示她女儿家的豪宅。

秦叶梅不得不驻足寒暄一番。

“你那宝贝大外孙子咋回咱们莲城上学来了呢?”

“嗯?”秦叶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家老大的儿子,叫家宝吧?就住在你旧房子里,你不知道?”

秦叶梅惊呆了:“不可能,他们娘儿俩五一回来一趟,过完节就回省城了啊。”

“这我还能骗你?”老钱老婆拍着胸脯,手腕子上的大金镯子闪闪发亮,闪得秦叶梅脑袋发晕。

“我不信。”

“不信,你去一中门口堵去。”

秦叶梅赶到时正值一中放学,看一眼就晕了,学生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哪儿瞅得过来?她直接打车回到老房子,不一会儿,就看见邱家宝晃晃悠悠从远处低着头走过来。秦叶梅一把抓住邱家宝的衣袖,问他是怎么回事,孩子不说。

“跟姥姥回家。”回到家,秦叶梅跟顾泊龙说了原由。他很纳闷,要打电话问顾爱党,秦叶梅不让,说肯定有事瞒着他们,等大女儿找上门来再说。

做好午饭,发现邱家宝没回来,顾爱国给班主任去电,说上午在校。忐忑一中午不见人影,顾爱国赶到一中,没找到邱家宝。

顾爱国打电话问顾爱党,邱家宝是不是回省城去了。顾爱党说没有。

“离家出走了?”顾爱国怀疑道。

赶紧找人啊!顾爱党在电话里尖叫。

顾爱国急得晕头转向,忽然想起肖二光有朋友在莲城公安局,立即求救。

肖二光嘱咐她先报案。警察调看莲城一中周边的监控录像,发现邱家宝的身影,一路找下去,看到他在顾爱国家小区门口被一位妇女截住了,顾爱国定睛一瞅,那不是她妈吗?赶紧去电,秦叶梅一声不吭就撂了。

赶回莲城的顾爱党直接去了父母家,见到了儿子,面对秦叶梅和顾泊龙,眼看无法隐瞒,只好让顾爱国先把邱家宝领回家,她来解释原由。

“??他外面有人了,他助手,女方怀孕了??”

秦叶梅顿时天旋地转,万万没想到最最让她省心的老大居然闹这么一出,血压骤然升高到180,她“啊”一声晕倒在地,住院了。

顾爱党雇了一个24小时陪护的护工照顾秦叶梅,家里人手还是不够用。顾爱国除了上班,还要给父亲和外甥做饭,给秦叶梅和顾爱党送饭,忙得不亦乐乎。

包红英来电话,还是要请她吃饭。

“我现在哪有时间?我妈住院了。”顾爱国筋疲力尽。

包红英跑到医院探望秦叶梅,拎着大包小裹的肖二光探头探脑地跟在她身后。

看见肖二光,顾爱国赶紧道:“肖班長谢谢你。原本想请你和你的警察朋友吃个饭,也没抽出空。等家里的事忙完后,一定感谢。”

“孩子找到就好,不用谢。”肖二光大手一挥,好像把所有事情都搞定了。

几个人说会儿闲话,护士来撵人。

顾爱国看着纤瘦的包红英走在高大健壮的肖二光旁边,倒有小鸟依人和夫唱妇随的意思。

忽然想起包红英说过上技校时,喜欢过肖二光。若不是知道包红英有个得了脑溢血半边身子不灵便的丈夫,任谁看了,都觉得眼前的这对男女很般配。

没几天,医生说秦叶梅无大碍,可以出院了。开些日常保健的药物,让别再生气,心胸开阔一些。

虽说出了院,但心病没去,秦叶梅舞不跳了,家务活不干了,一着急就头晕。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的顾泊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伺候她了。

秦叶梅忽然想到这套房子的钱是顾爱党出的,现在老大回到莲城,看样子要常驻“沙家浜”了。秦叶梅躺不住了,要求顾爱党和外孙子回来住,“这房子本来就是你出的钱,我们搬回去,你们娘儿俩来住。在省城住惯了大房子,住小房子影响我外孙学习。”

“不行。”顾爱党一口否决。

“那以后这房子就留给我外孙子娶媳妇。”秦叶梅语气坚定,似乎就能心安理得了。

“妈您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

顾爱国销假上班,留了几个叫外卖的电话贴在冰箱上。顾泊龙叫了几次就不愿意了。有次外卖小哥不认识路,耽误不少时间,饭菜端到秦叶梅手上时都凉了。还有一次送错了菜,要的是鱼香肉丝,送的京酱肉丝。秦叶梅长吁短叹,埋怨他打个电话都说不清楚,惹得顾泊龙心烦。

一看老两口的状况,顾爱国还得两边跑。看她辛苦,顾爱党建议雇个住家保姆,秦叶梅不愿意,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老两口退休工资加在一起七八千,请个保姆每月就要支付4千元工资,加上吃住在家里,开销更大。

明白了母亲的小心思,顾爱党只好和顾爱国做了分工:顾爱国搬回父母家住;高二学生邱家宝呢,顾爱党自己照顾。

期间,小傅实在是伺候不了“宝贝儿子”,抱着傅小智给顾爱党送回来养。立即被她严词拒绝了,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哪有功夫伺候狗?

“老的老、小的小,哪个都离不开人。要不,咱俩换换?”

小傅缩缩脖子,悻悻地打消了念头,临走时说:“艾嘉再无音信,我爸妈就让我离婚。他们想抱孙子,我不想头顶着不孝的大帽子。国家都鼓励生二胎,我要个一胎就这么难?”

这问题顾爱党没法回答,忽然想起丈夫的女助手是不是该生了,有气无力地关上门。

孩子啊孩子,孩子有时是爱情的结晶,有时是生命的延续,有时是夫妻和睦的粘合剂或分崩离析的导火索??

艾嘉来过几次电话,得知母亲生病,有两个姐姐伺候在侧,就没着急回来。

顾泊龙一日三餐后,照例饭碗一推就回自己的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时秦叶梅精神好点就开始生气,“生你们仨就是祸害我自己。艾嘉不要孩子挺好,小时候白白胖胖都挺可爱,长大了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看一眼顾泊龙关着的书房门,心里又不舒服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时就伺候老顾家老老少少。老了老了谁伺候我?上辈子欠你们老顾家的?”

每每此时,顾爱国赶紧陪着小心哄劝。想想自己失败的婚姻,是挺愧对父母的。

艾嘉休假回来在顾爱党的追问下,得知她居然去了哈尔滨。

“你这死丫头还嫌家里不够乱吗,去哪儿不好非去哈尔滨?小傅为啥打金建民,你不知道啊?男人吃起醋来要出人命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我们怎么不能去?正好金建民在那里,土生土长的,领着我们玩,还少吃亏上当了呢。”艾嘉满不在乎。

“我们?咋还多出一个‘们?”

“哎呀大姐,我约了闺密一起去的,喏,有照片为证。”说着掏出手机调出照片给顾爱党看。果然有一个姑娘同行,照片上俩人笑得没心没肺,各种花枝招展。

“你自己想好怎么应对小傅吧,他爸妈撺掇你们离婚呢。”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艾嘉去父母家替换顾爱国。顾爱国悄悄提醒她:“你和小傅闹分居的事儿咱爸妈还不知道。妈住院时问起小傅怎么没去看她,我说你俩一起休假旅游去了。他露个面吧,别穿帮了。”

艾嘉脑袋转得快,她给秦叶梅和顾泊龙的解释是,他们临出门把狗狗交给公婆代养,结果公公的哮喘病犯了也住了院,小傅一回来就忙着护理,一时半会过不来,让她替他问候二老。

“我们这是各回各家,各管各妈。”艾嘉嘴上说得热闹,毫无瑕疵,三言两语就把和小傅分居一事糊弄过去了。收了艾嘉送的礼物,丝巾和几本书,秦叶梅没再多问,只是提醒艾嘉抽空去医院看看公公。

艾嘉一边给秦叶梅捶腿,一边频频点头。

她抽空跟顾爱国说要辞职。这倒是难得的体己,从小艾嘉大事小情都是和大姐顾爱党商量汇报的。问她为啥。艾嘉说,反正油田也要把物业单位分出去,到时安排不了那么多人,还不得自谋出路,与其被动挨打还是主动出击的好。

艾嘉所在的物业公司不属于油田主业,她幼师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工会工作,既无专长也无其他技能。近年来油田减负,保留采油厂等主业单位,其它服务行业都逐渐脱离油田。现在轮到物业公司了,几千人的安置是个大问题,年纪大的内退,年轻的自己创业。艾嘉想自己单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休假外出也是想考察一下市场。

听她这么说,顾爱国脑子很乱,虽说她在主业机关,暂时没有分流出去的问题,但一奶同胞的妹妹有了难题,也是很挠头的。

“那你想干什么?”

“私人幼儿园啊。你忘了,我幼师毕业的呢。”

这倒是差点忘了。艾嘉不喜欢小孩子就是因为在采油厂幼儿园实习时坐下的病,原先以为孩子单纯、好玩,一实习才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一个孩子后面就有一堆家长虎视眈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一个孩子拉肚子,就能把整个幼儿园闹得鸡飞狗跳,太难对付了。这也是她不想要孩子的原因之一。

“你不是最不喜歡孩子吗?”

“重拾老专业吧,要不白学了。私人幼儿园教孩子们唱歌,很简单。工资还不低。”

“哪儿?莲城?”

“当然不是。”艾嘉卖起了关子。

“想好了再做决定。”顾爱国不想刨根问底。

顾爱国向顾泊龙借了几本书回到老房子,她得继续照顾外甥。

顾爱党把原先在省城投资的一套小户型挂在网上出售了,她回省城签约收房款。抽空去看了一眼公公婆婆,老人对她这个儿媳妇是很好的。至于丈夫,现在虽然还没有提出离婚,但早就不见踪影。如果那个女助手生了孩子,一样是公婆的亲骨肉。想到此,顾爱党有些凄然,所谓缘分、相伴,不过只是一段岁月,轻飘飘地说没就没了。

公婆没有提自己儿子,只问邱家宝在莲城适不适应,问候她父母。临出门时,婆婆拿出一个大信封给顾爱党,说天热了,给孙子的防暑降温费。

顾爱党没接,眼圈一红,心里翻江倒海的。她瞥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摆在客厅醒目的位置,那照片,早晚也得被另外的合影替代吧?

“拿着,每年都有,只是没告诉你,现在孩子大了,你替他保管吧。”看着婆婆真诚的眼神,她接了信封,掉头离去。她不想让老人看到眼眶里要滑落的眼泪。

手里有了启动资金,加上这些年的积蓄,顾爱党有了底气。

艾嘉向单位请了长假,只拿基本工资。反正大家都在找出路,能自谋职业,单位领导高兴,否则都找单位要工作,如何安置可是世纪难题。

得到消息的小傅追来问她是怎么回事。俩人找间咖啡厅落座。

其实艾嘉单位的发展趋势,小傅是知道的,他想正好借机要个孩子在家休息,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如果艾嘉愿意出来工作再做打算,否则在家当全职太太。他是独子,父母的两套房子将来都是他们的,出租一套的租金就相当于艾嘉的工资,落得清闲何乐不为呢?

现在艾嘉说要创业,小傅表态不同意:“再说了,你能干啥?”

艾嘉说准备在哈尔滨先找份幼儿园的工作,积攒了经验再自己创业。

让艾嘉去创业,他们更别想要什么孩子了。小傅问她是不是受金建民蛊惑。

“你怎么想的?我都快吃不上饭了,还受他蛊惑?人家跟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那你为啥非得去哈尔滨,就近去省城去北京不行吗?”

“我喜欢那里,东方莫斯科。还北京、省城呢?亏你想的出来,那些大城市都是啥消费水平你心里没数啊?就我这能力,挣的那点钱都不够租房。再说我想趁年轻四处走走,以前不敢想也没时间,现在单位给机会了,我得抓住。”

显然,小傅说不过伶牙俐齿的艾嘉。

“那你不想傅小智?”

“你留着养吧,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它。”艾嘉的心似乎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北国。

“幼稚。”小傅只能小声嘀咕一句,一口喝干了已凉下来的咖啡,拂袖而去。这些天心力交瘁,饮食没胃口,小傅消瘦下来。

艾嘉看一眼他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疼了一下。那种感觉谈恋爱时经常有,什么时候消失的呢?艾嘉想不起来了,但小傅对自己的感情还是有的,因为他眼里的“光芒”,看她时的“光芒”还在。那曾经像探照灯似的“光芒”,像保护圈一样笼罩着她的全身。

艾嘉在网上挑选了几种水果和营养品,快递回小傅的父母家。

从父亲那里借阅的几本书,顾爱国抛开所有杂务想静下心来读读,拿出一本翻开没几页,好多事就涌上心头,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过去觉得自己只能躲在故纸堆里寻找属于她的一星半点快乐,可以和书里古往今来的人物一起上天入地穿梭时空,虚幻却有趣,还没烦恼,感觉光阴没有白度。那时她就想,如果有那么一处桃花源,她一定要去,远离现实远离所有苦痛,读书、种花、听雨,多好啊。相较之下,现实残酷得多,哪里有什么桃花源?看来古人和她有一样的苦恼和幻想。

而现在,连这点小乐趣都丧失了,她的活动空间是厨房,唯有回到书房兼卧室里,才能静心片刻,还不时被打扰。

日子怎么过成这样?还有姐姐妹妹,都有些狼狈不堪。好像有双掌握她们命运的巨手,轻而易举地就把她们的生活搅得面目全非。

她忽然想喝一杯。蹑手蹑脚地去了厨房,摸黑倒了一杯青梅酒,喝了一小口,一缕酸甜入胃,一股温暖从心里升腾出来。望着窗外的黑暗,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未知世界,里面暗藏着妖魔鬼怪,躲在密不透风的大团黑云后面观察她。

与假想中的妖魔鬼怪对视半晌,顾爱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眩晕中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

因为帮助找邱家宝一事,顾爱党很感激肖二光,组局请客。

顾爱国打电话给肖二光,他不答应。

无奈,顾爱党只好准备了一份厚礼,责成顾爱国去送,“不感谢一下说不过去。”

顾爱国没辙了,忽然想起包红英几次三番说请客吃饭,自己都没时间。这次叫上包红英和肖二光聚聚,把几件事一起解决了。

酒店定在蓮城最高档的海鲜酒楼,酒过三巡,顾爱党站起来说:“我就这一杯了,非常感谢二光。先干为敬。”

一仰脖,一杯红酒见了底,喝罢道:“你们仨是老同学,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我就不跟着添乱了。孩子在姥姥家,得早点去接,高二了,倒计时开始。见谅啊。”

剩下仨人,包红英喜笑颜开:“今天我最高兴,要不是跟着蹭饭,平时哪有机会到这么高级的酒店。我特意买条新裙子呢。”

的确,包红英身上那条橘黄色的裙子新崭崭的,把她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细腻了,顾爱国乐了:“至于吗你。”

“至于。来,都吃点菜。这大龙虾,起码4斤吧?”

“我看你就像一只大龙虾。”肖二光笑起来。

煮熟的龙虾披着橘红色的盔甲,跟包红英的裙子颜色几乎一样。

“对对。”包红英飞个媚眼给肖二光。

今晚肖二光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衣,深灰色的西裤,样子很帅。

“你姐真有才,能喝会说,到底是省城人,见过大世面。”肖二光道。

“嗯,她最能干,从小我就怕她。”

大家都开了口,气氛活跃不少。顾爱国端起酒杯敬肖二光:“谢谢你,帮我家不少忙。一直没顾上请请你,多包涵。”

“都是老同学,别见外。”肖二光干了杯中酒。

顾爱国抿了一小口。

“这多和谐,你俩喝着,我吃着。”包红英奋力地对付着一根巨大的龙虾腿。

“对了,你俩几次说要请我聚聚,有啥好事?”顾爱国问。

“肖二光,你说吧。”包红英冲着肖二光道。

“我??”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顾爱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二姐,小傅在北站路夜市喝酒,跟人打起来了,现在派出所。让我去救他。妈说头晕,我走不开。你去看看咋回事。”

“怎么了?”见顾爱国神色慌张,肖二光问。

“我妹妹说我妹夫跟人打架,被派出所抓起来了。”

“咱们一起去。”包红英站起身道。

小傅跟同事几个去喝酒,其中一个同事笑话小傅说老婆跟人跑了,小傅一急拎起酒瓶子把人家脑袋开了瓢,被人报了警。事情经过很简单,折腾半天,大家的酒都醒了。

肖二光跟着跑前忙后说合,最后经警察调解,小傅赔付被打者的医药费,俩人都有错误,互相道个歉,握手和解。

酒醒了,气出了,小傅心里仍不得劲,被同事嘲笑起因还是艾嘉,要是艾嘉老老实实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哪有闲话让人嚼舌头当下酒菜?小傅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大早上去莲城最火的早餐店买了豆腐脑和驴肉火烧,去丈母娘家找艾嘉。

俩人在孩子问题上,还是不能统一看法。

“给你一年时间考虑,到时你要是还不答应,咱们就??”

“最后通牒?威胁我?”艾嘉不信小傅会舍得离开自己。这家伙的口气有些玩世不恭了,胆肥了。心里掂量一番,艾嘉也严肃起来:“好,就一年时间。我洁身自好,你也老实点。听明白了吗?”

“给。”小傅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

“啥,私房钱?”

“这是我妈担心你克扣我,平时给的零花钱。我攒起来没用,有3万多。你挣一个花俩,拿着可以应个急。”

艾嘉接过银行卡,摩挲着上面凸起的一串数字,无语。

“户名是你,密码是你生日。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会火速赶到。”

艾嘉和闺密请了长假,又去哈尔滨了,金建民帮助找了一个岗前培训班,大概3个月时间,拿到上岗证就可以去私立幼儿园应聘。

这样一来,顾爱国又搬回了父母家住。

顾爱国带秦叶梅去医院复查,在医院大门口看到徐明亮,手里大包小裹拎着。一问方知是他老婆在医院生孩子,已进产房了。

“妈,您咋了?”徐明亮嘴甜,离婚后见到秦叶梅还是叫妈。

“没啥事,血压高,头晕。”看见前女婿,以前一直看不上,现在倒是顺眼不少,秦叶梅有点惋惜。

“小豆豆呢?她奶奶照顾?”话一出口,顾爱国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

“嗯,姥姥说了,孩子出生后去她家坐月子。奶奶爷爷照顾女儿,你放心。”

这“姥姥”显然是指他现在老婆的妈,这家伙可是赶上了好政策,有3个孩子了,还个个合法。

“这次,这次是双胞胎。”

本以为邂逅之后各走各路,没想到徐明亮嗓音不高,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

这话灌到秦叶梅和顾爱国的耳朵里,无异于一枚炸弹,“轰”的一声,把俩人都震晕了。

“男孩女孩?”秦叶梅的身子晃了晃,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跟着问出这么一句话。

“医生说是龙凤胎,这个她家有遗传。”徐明亮的声音还是不高,看不出是喜悦还是忧虑。

“两儿两女啊。”秦叶梅喃喃道,“你这命??”

“妈,您多保重,我先走了。”徐明亮冲顾爱国点点头,拎着大包小裹跑进了医院大门。

“回家。”秦叶梅挣脱顾爱国挽着她胳膊的手,态度很坚决。

“别,得按时复查,医生要求的。”

“复查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头不晕了心也不慌了。回家去!”

顾爱国无奈,不知道是徐明亮的话刺激了母亲,还是她真不晕了,只好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师傅开空调。热!”

“这天,还热?”出租车司机疑惑地从后视镜看了秦叶梅一眼。

“太热了!”

司机老大不乐意地打开空调,一言不发了。

甫一下车顾爱国赶紧扶住秦叶梅,穿过小区花园,看到一片牡丹开得正旺,说:“妈,咱们去看看。”

“不爱看。”

回到家,秦叶梅一声不吭一头倒下。

顾泊龙捧着书从书房出来,奇怪地问:“这么快,啥结果?”

“谁也别出声,我需要安静。”

顾爱国只好冲顾泊龙摆摆手,他摇摇头,回书房去了。

顾爱国倒杯热水放在秦叶梅的床头,站一会儿,悄悄出了屋子。收集一堆脏衣服和床单被罩,放进洗衣机,开始打扫卫生。4个孩子!顾爱国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嚷嚷,徐明亮这一大家子够壮观的。不怪秦叶梅耍脾气,她这辈子都想生个儿子,始终未能如愿,对于她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在徐明亮那里怎么就如此轻而易举呢?

这会儿,徐明亮的奶奶没准在家烧香叩头呢。老徐家祖坟肯定是冒青烟了。顾爱国心里很乱。

顾爱国,过来一下。”秦叶梅在屋里喊。

“妈,想吃啥?”顾爱国进屋问。

秦叶梅已经坐起来了,脸紧绷着,“没心思吃。你转一圈,我看看。”

顾爱国有些不解其意,下意识地转了一圈,立定,迷惑地看着秦叶梅。

“我问你,你一直不找对象啥意思?还留恋徐明亮?”

“没有,我不喜欢他,也没遇到合适的。”顾爱国赶紧否认,知道这场暴风雨是躲不过去了。

“没遇到?你不相亲,也不主动去找,那馅饼能从天上直接掉你嘴里?”秦叶梅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仰脖喝下去。“你看你,不缺胳膊少腿,虽然气质不如你姐高雅,没有艾嘉时尚漂亮,稍微捯饬一下,也不难看。我不信,我的女儿嫁不出去!”

最后一句话大概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顾爱国打个冷颤。

“妈,您别急,也有。”

“有男的看上你了?多大岁数?家哪儿的?什么工作?离异丧偶?有照片吗?处到什么阶段了?”

一串连珠炮突突地射击出来,秦叶梅的脸都兴奋得发红了。没想到母亲反应如此强烈,顾爱国有些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了。原本就是她信口说出来的,到哪儿去找这个“男的”?

“不好意思说?怕啥,妈帮你把把关。”秦叶梅一蹁腿下了床,拉着顾爱国的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顾爱国躲避不开母亲的注视,忽然想起大姐介绍的那位教授,只好拿他当挡箭牌了。

“这个不合适。人家是大学教授,你文化水平低,時间长了,没有共同语言人家会瞧不起你的。再说了两地分居,不现实。”秦叶梅一句话就把大学教授给否了。

“还有别的人选吗?”

“没了。”

“没了?不要紧,我来想想办法。还有你姐??”秦叶梅目视前方两眼放光。

顾爱国噤若寒蝉,忐忑不安。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母亲会采取什么方法给她找对象。

想起徐明亮眼下一大家子鸡飞狗跳的日子,他到底感觉幸不幸福?徐明亮的生活就像银幕上的热闹非凡,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躲在黑暗之中看电影的观众。也不对,她的女儿还在徐明亮家里。因此虽然她只是一个远观者,与那处热闹还是有一丝关联的。

在家过了几天相对平静的日子,秦叶梅躺不住了,开始外出活动。重新回到组织怀抱,各种各样大摆的裙子穿起来,继续唱歌跳舞,早出晚归、神采奕奕。

顾爱国得空去老房子看了看顾爱党娘儿俩,只见一屋子的祥和安宁。邱家宝马上要期末考试,顾爱党照着菜谱一板一眼、一日三餐精心准备,看上去不想被外人打扰的架势。顾爱国放下一袋子水果,用几乎耳语的声音把父母近况给姐姐汇报了一下,赶紧告辞。

走在路上想起徐明亮说,他老婆要去娘家坐月子,女儿在爷爷奶奶家。顾爱国想不如去把女儿接出来,母女俩一起过个周末。刚才看见顾爱党给儿子做饭,负疚感就像一个逐渐被吹大的气球从心里升腾起来,强烈想看见女儿的心思就弥漫在所有的细胞里了。

打徐明亮电话,没人接。她想去接女儿,却不知道女儿爷爷奶奶回迁后的具体住址。等了半晌,徐明亮还是没回话,她忍不住继续给徐明亮打电话。

这次徐明亮接了,嗓音沙哑:“你知道了?别过来了,都结束了。”

“啥,啥都结束了?”顾爱国没听明白。

徐明亮没回答她的问话,电话挂掉了。

顾爱国只好继续打他手机:“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我女儿在哪儿?”

徐明亮好像很疲惫:“人民医院住院部511室。”

女儿住院了?顾爱国慌里慌张就往医院跑,气喘吁吁地在511室门口站住。从门上的玻璃窗戶往里看,只见徐明亮的妈妈坐在里面的沙发上,脸冲着病床,病床被卫生间的墙挡着,只能看见一小部分床尾。

不等她举手敲门,门开了,女儿走了出来。

“豆豆你哪儿病了?”顾爱国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切地问道。

“妈妈死了,爸爸病了。”女儿“哇”的一声哭起来。

“啊!”顾爱国大惊失色。

“你??”徐明亮的妈妈闻声走出来,看一眼顾爱国,低头对孩子说:“快去快回。”

“干啥去?”顾爱国问。

“买卫生纸,楼下小超市有。”徐明亮的妈妈并不看她,脸冲着女儿说。

“我去我去。”顾爱国说着,拉起女儿的小手,往电梯走去,女儿把手里的10块钱递给她。

“怎么回事?”进了电梯,顾爱国抱起女儿,给她擦擦脸上的眼泪问。

“妈妈生弟弟妹妹,生病死了。爸爸着急累病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顾爱国搂紧女儿小小的身体,后悔自己的提问。

事情没有女儿说的那么简单。顾爱国很快就从护士那里知道了原委。

徐明亮的老婆产后大出血,雇佣了一个女护工照顾她。

女护工三十多岁,家是莲城附近农村的,连生了两个女儿后,婆家非要她生出儿子才罢休,否则就得离婚。偷偷怀了孕后,去外地保胎、生产,谁成想第三胎还是女儿。她把女婴悄悄送到娘家去养,跑到医院打工,想偷个男婴。护理徐明亮的老婆后,她看上了双胞胎中的男孩,趁徐明亮老婆睡着了,偷偷抱着男婴儿跑了。

徐明亮的老婆发现后,连着急带惊吓,突发心脏病去世。

女护工抱着男婴还没出医院大门就被追了回来。由于医院对护工来源把关不严,负有责任。徐明亮老婆的娘家不差钱,对女护工的遭遇也很同情,很快就达成了和解。

徐明亮忍住悲痛处理完老婆的后事,看着嗷嗷待哺的俩娃,身心俱焚,病倒了,心肌炎。

徐明亮答应顾爱国把女儿带走。

谁承想女儿却不想走。左哄右哄,顾爱国才把女儿带回家,晚上就闹着要找奶奶睡觉,否则哭个没完没了。顾爱国焦头烂额,秦叶梅和顾泊龙也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只好让女儿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同时还要跟爸爸通电话,一聊就是几十分钟,这些电话都是躲起来打的,不让顾爱国听。

顾爱国立在关紧的房门外,不断自责,怪谁,若不是当年自己非要离婚,哪会是今天的尴尬局面?何止是尴尬,还有一条人命在里面,以及那3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本来不会出世的孩子,全部变成了没妈的孩子。

唉,顾爱国长叹一口气,她作孽深重啊。

秦叶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探照灯似的两只眼盯着顾爱国的后背,让她不敢回头,僵立着。

过了很久,她听不到屋子里女儿说话的声音,悄悄推开门进去,女儿没脱衣服已经抱着电话躺在床上睡着了。顾爱国没敢去动女儿,自己也没脱衣服,小心地躺在女儿身边,听着她细微的呼吸,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长久以来的孤独空虚似乎被这细微的呼吸声填满了,过了很久很久,顾爱国终于睡着了。

第一次送女儿上幼儿园,接女儿的幼儿园阿姨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顾爱国看出她眼里的疑虑,赶紧解释她是女儿的妈妈,又让阿姨给徐明亮打电话确认自己的身份。耽搁了一会儿,到办公室差点迟到。

终于坐定的顾爱国,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这才想起早起忙着应对女儿,都没顾上吃早餐。可以想见,这些年徐明亮的父母对女儿付出的辛劳有多少,将心比心,顾爱国越发自责。

手机响起来,打开皮包找手机,看见里面放着一个食品袋子,有面包、鸡蛋、几片香肠、一袋子牛奶。秦叶梅早就早起去雁翎公园晨练去了,这些食品只能是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顾爱国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接了手机,是徐妈妈打的,问她送孩子上幼儿园的经过。

当奶奶的显然是好心,也可以说是对她不太放心吧。顾爱国打起精神把经过汇报一番。

“噢噢噢,那就好。”话题一转,徐妈妈忽然说,希望她和徐明亮复婚,“你看,你俩是原配夫妻,你现在也没结婚。复婚呢,对谁都好,小豆豆有亲爹亲妈。明亮还年轻,要是再找别人结了婚,几个孩子又有了后妈,这个这个??”

话没说完,结结巴巴停住了。

顾爱国吓一跳,不知怎么回答。说心里话,其实以前她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自从徐明亮二婚生了儿子后,她才断了念头。徐妈妈那句他俩如果复婚小豆豆就有了亲妈的话说得有道理,不过徐妈妈大概没有多寻思一下,徐明亮现在的状况,家里三个没妈的幼子,哪个未婚的女人也不会答应和徐明亮结婚吧?

而且,这是徐明亮的意思还是他妈一厢情愿呢?

“我??”顾爱国有些语塞。

手机里没回声,徐妈妈早就挂掉了,她大概知道顾爱国一时半会儿不会应允,得有个思考和消化的过程。

心里堵上一团理不清的乱麻,顾爱国呼吸都不畅快了。

这一天过得颠三倒四,工作上出错,被领导批评好几次。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顾爱国小心翼翼地找领导请假去接女儿。单位18点下班,幼儿园17点放学,第一次接女儿,得按时去。

接了女儿,就说要去医院看爸爸,看弟弟和妹妹。

顾爱国愣了愣:“周六日再去吧,先回姥姥家。妈妈还得去上一会儿班。好不好。”

女儿不吭声,扭身自己就走,背着的小书包打在身后一跳一跳的。顾爱国没法,只好追上去,招手叫辆出租车去医院。

在医院门外超市,顾爱国买了一把鲜花和一些水果。

徐明亮略有好转,搂着女儿亲亲。顾爱国把鲜花和水果放好,就到楼道里等女儿。

一个护士推着一辆车从楼道一头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对男女,走到顾爱国跟前,她探头瞥一眼,车里是两个包裹好的婴儿,那对男女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不容顾爱国多想,他们一起进了徐明亮的病房。

哦,这肯定是徐明亮的双胞胎孩子了,如果是,那跟着的两位老人可能是双胞胎的姥姥姥爷了。顾爱国猜测。

结束探视,女儿情绪好很多,主动拉起顾爱国的手。

看到父女情深,顾爱国心下稍安,看来徐明亮一碗水端得很平,没有厚此薄彼。由此倒也可以想见,徐明亮那位去世的妻子是个厚道人。

“妈妈,明天还来看爸爸和小弟弟小妹妹,好吗?”女儿仰起小脑袋,两只圆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好的,没问题。”顾爱国拉紧女儿的小手应道。

回归组织怀抱的秦叶梅通过她的那群老朋友,给顾爱国寻到好几个相亲对象,有爱人去世的、离婚的、还有比她小几岁的,各行各业都有,各种照片摊了一茶几。

“来,看看,好好挑挑。”秦叶梅像在摆摊卖菜。

老徐家一摊子的事儿,让顾爱国的心不静。面对母亲的热情洋溢,顾爱国不好反驳,去相了几次亲,不是她没看上人家就是对方没看上她。这个过程中,她忽然开了窍,只要是人家说看上了她想进一步相处,她立马说没看上人家。反之,亦然。这样一来给母亲回话时,就十分合情合理了。

“没关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男人还不有的是。”秦叶梅倒是越战越勇。

包红英來电还是请客吃饭,不说为什么。

顾爱国赴宴,包间里端坐着包红英和肖二光,还有一位坐轮椅的男人。

那坐轮椅的该不是包红英的丈夫吧?这三个人怎么坐在了一起?

“什么情况?有点吓人啊。”顾爱国一边落座,一边悄声问包红英。

“你,拿出来。”包红英穿一身明黄色的连衣裙,一头的大波浪,显然是新做的发型,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晃眼的白金戒指,她没回答顾爱国的问话,却对轮椅男说。

桌上摆出俩本本,是离婚证。

“你,也拿出来吧。”包红英又对肖二光说,肖二光穿的很正式,白衬衣、西裤,身板溜直,神态上略微害羞,他颔首端坐,跟平时大不一样,从随身带的包里摸索一番。

桌上多出俩本本,是结婚证。

顾爱国看呆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来揭秘。”

听了包红英的独白,顾爱国这才知道她已跟丈夫离婚,和早就离婚的肖二光结了婚。各自卖了旧房,买了一处新楼房中同一单元的对门两套房子,其中一套两居室包红英和肖二光住,对门的那套小户型包红英的前夫住,请个钟点工照顾他,每天包红英和肖二光都会过去探望。

“我们两个人一起照顾他,此生不离不弃。”包红英道。

“你是我们最好的同学和朋友,不想大张旗鼓昭告天下,但想请你做个见证人。”肖二光说。

“也和我们一起分享幸福和喜悦。”包红英补充道。

“谢谢你们。”包红英的前夫一直未开口,说完这句话,举起眼前的一杯白开水。

“勇气可嘉啊,这,需要慢慢消化”, 顾爱国心想,马上举起酒杯:“祝贺。”

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千差万别不尽相同。顾爱国心里一团乱麻还没理清,顾爱党已把关系从省城调到了莲城职业学院,房子的事情也落实了,速度惊人。

这些消息是顾爱党打电话告诉顾爱国的,说等她和儿子搬走了,顾爱国就可以带着女儿回来住了。

顾爱党的安排,让顾爱国红了脸。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有些说不过去。但以她的收入和现状,想在莲城买套自住房恐怕难上加难。

“还有,你对那个教授有印象吗?人家说对你念念不忘呢。”顾爱党打断了顾爱国的思绪。

“喔,那个教授,没感觉。”顾爱国想起第一次喝咖啡时,教授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指,连忙否认。

“别急着下结论,教授说这周末要去白洋淀,在那组织一场白洋淀诗会,路过莲城时要来拜会你。”

“算了,帮我回绝吧,就说我有对象了。”

周末晚上真要去见一位相亲对象。秦叶梅说对方是企业家,搞建筑的,老钱的老婆介绍的,她家女婿的朋友。

“你还是见见,多结交几个朋友没坏处。总在莲城这小地方待着,你见的世面太少。到时我请客,现在我是东道主了。”顾爱党劝慰道。

一个念头忽然闪现一下,教授跟顾爱党是同事,一个丧偶一个目前跟单身没什么区别,他们倒是很般配,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姐,我怎么觉得你和教授比较合适呢?”

“胡说!”顾爱党厉声道,“实话告诉你,教授夫人原先也是我同事,关系不错的好姐们,临终前托付我给教授找个妻子照顾他。教授酸文假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以他的学识、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配你,绰绰有余。”

说话至此,顾爱国心里暗道,酸文假醋,我就喜欢?

但拗不过大姐,无奈,只好跟秦叶梅说,周末先不见那位企业家了,“要去见一位教授,我姐他们学校的。”

“那个丧偶的教授?”秦叶梅还记得这件事。

“是。”

“早就说了,如果你跟那个教授了,到他家就是保姆的角色。这么大岁数了,脑子一点都不清醒。”秦叶梅怒其不争,“就拿你爸来说吧,学问不大,脾气可不小,我跟他累死累活多半辈子,好在还有你们仨,让我觉得活着还有意义。你和那个教授之间有啥?你还能跟他生个孩子?这年头,有了孩子也不保险。”

秦叶梅说的倒是实在话,半路夫妻没有牢固的感情基础,再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维系,那关系比玻璃还脆弱,不堪一击。

教授,未曾谋面的所谓企业家,还有徐明亮,3个男人一下子摆在了顾爱国的眼前,相较之下,倒是徐明亮是摸得着看得见的,另外两个男人太虚幻。

如何取舍?顾爱国的心乱了。

“你最好现实一些,教授的条件比你要求的只高不低。另外,别听妈妈的,我了解教授,他夫人卧病多年,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都是教授料理,因为照顾夫人厨艺精湛。”

听了顾爱国转述秦叶梅的话,顾爱党几句话就化解了顾爱国的诸多疑虑。

“那两地分居问题呢?”假设真和教授成了,俩人分居两城,怎么生活?

“一、你可以内退,去省城,现在油田形势不好,艾嘉不就是在自找出路吗?二、暂时维持现状,过几年教授退休了可以到莲城养老。到时在白洋淀旁边买套房子,每天吟诗赋词,那是你梦想的生活吧?”

没想到大姐居然替自己想的那么长远,尤其是听到第二种安排,顾爱国心里暖洋洋的,到底是亲姐妹,知心啊。

周末如期而至。

按照顾爱党的安排,她们和教授还是在最初去过的那家咖啡店见面。

“幸会幸会。”这次教授略显亲和,与前几个月那次相见的清高相比,比较接地气了。

他先和顾爱党聊了聊学校的一些变化,几位相熟人的近况,还有此行去白洋淀的行程安排。

“如果二位周末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和我同去白洋淀,参加一下这次詩歌笔会活动。你们是我的特约嘉宾,食宿都不必操心。”教授发出邀约。

“我肯定不行,儿子学习紧张,得照顾。”顾爱党表态拒绝。

“我也没时间,我孩子也需要照顾。”

“带上孩子嘛,平时工作学习都紧张,周日调剂一下。”教授很热情。

“孩子可以放我那儿。”顾爱党知道顾爱国的顾忌是什么,她对秦叶梅给顾爱国挑选的相亲对象不屑一顾,觉得根本没必要去见面。

如此一来,顾爱国不知道怎么回绝教授了。

“那就这样,明早跟我一起走。此行还有个目的,想顺便看看白洋淀周边,雄安新区的样貌,为将来退休做点规划。”看来教授的心情不错。

送教授回酒店后,顾爱党和顾爱国打车回家。

“妈那里怎么办?”一上车顾爱国迫不及待地问。

“回绝就是了。老钱家女婿介绍的企业家是不是南方人?人家在南方发展,事业人脉关系千丝万缕的牵挂都在南方,难不成你还得去南方生活吗?”顾爱党看问题一针见血。

在莲城生活了几十年,顾爱国从来没想过离开。要不是教授说将来退休后要到白洋淀安家,她也不会动心的。

回到家,秦叶梅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显然是等着她。

顾泊龙带着女儿在书房学写毛笔字,一听见她回来的声音,就把写的满篇的一张“大”字举着从书房出来,给她看。顾爱国抱抱亲亲女儿,表扬了几句。

不等秦叶梅问,顾爱国就把见面过程讲述了一遍。

“离开莲城有啥不好?人挪活树挪死。南方气候好,你要是去了,我和你爸还能多个走动的地方。莲城雾霾天多,现在油田不景气,你学历不高,年纪不小,单位有啥风吹草动第一个就拿你这样的开刀。”秦叶梅不同意顾爱党的论调,“再说了,有钱想干啥就干啥,国家富裕了美帝都不敢欺负。教授怎么了?第一不能给你安排工作,两地分居有什么意思。第二经济实力不行,有个大事小情,你能指望人家多少?这年头,还得有钱。”

在教授和那个所谓企业家的问题上,秦叶梅显然有失偏颇,她就那么肯定所谓的企业家能把顾爱国的后半辈子包圆了?当初她没看上老钱家的女婿,现在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回想顾爱党对教授的肯定,顾爱国发现自己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颗小棋子,一直在博弈的其实是母亲和姐姐。她们都形成了各自的生活哲学和实践理论,都想在顾爱国身上证明自己的正确。

如此想来,顾爱国就像一蓬站立在墙头的茅草,哪边风大就被哪边吹倒,并没有真正考虑如何落地生根。

回绝回绝统统回绝、不见。回想最近一直忙于去相什么亲,去见高矮胖瘦各种各样的男人,挑选或被挑选,互相审视的目光里有猎奇探寻、有审视判断、有失望和玩世不恭,唯独没有欣赏、没有觅得知音的动心、没有一见钟情,更没有哪一个男人在她的脑海里留有印记。两情相悦,最重要的不就是惺惺惜惺惺吗?可揽镜自顾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再怎么看自己好像也没有让男人一见倾心的元素,那么相亲之于顾爱国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那还浪费时间做这无用功干什么?

回绝的过程并没有想象的困难,教授只说“后会有期”便作罢。至于企业家,立即改了机票,当天就飞回上海了

“不见也罢。据说这位企业家已经离三次婚了,3个前妻都没给他留下一子半女,估计这男人有毛病。”秦叶梅看顾爱国的眼神里有庆幸也有怜惜。

相亲对象都打发掉了,顾爱国一身轻松,把自己和女儿打扮漂漂亮亮的,去公园,去看电影,周末过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晚上把女儿送到奶奶爷爷家时,母女俩有些难分难舍了。若不是跟徐妈妈有约在先,顾爱国根本不想把女儿送到徐家。

徐妈妈出门来,一个小男孩子在她身后伸出脑袋,女儿见了,俩孩子立即抱在一起欢快地叫起来。

徐妈妈请顾爱国进屋坐。顾爱国说以后再打扰。

“明亮好多了,医生说再住几天,巩固巩固。那俩孩子也有好转,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他们姥爷姥姥说到时先接他们家去住,再雇两个保姆照顾,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噢噢,好好。”顾爱国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应承一句赶紧告辞回家。

路上想,估计上次徐妈妈说想让顾爱国和徐明亮复婚的事是她自己的愿望吧,此时的徐明亮哪有心思和时间考虑这件事。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顾爱国自问。夜风清凉,行人无多,徐明亮的那张脸不时浮现出来,倒是多了几分亲近之感,顾爱国心里一紧。

自打在医院的楼道里见了几次双胞胎的姥姥姥爷后,大概他们知道了顾爱国是谁。再见面,那位姥姥会冲她点点头。顾爱国点头回礼,大家都心照不宣。

顾爱国没想到他们会找到她,说他们经济能力好,可以自己带双胞胎,但孩子们没有妈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打听顾爱国了,知道她是一个好女人,希望她和徐明亮复婚,这样小豆豆和三个弟弟妹妹又能团圆了,莲城边上有栋别墅可以给他们住,房产证上加写顾爱國的名字。

“我们百年以后,家产都留给你们。”

看着老人们的诚意和女儿小豆豆的眼神,顾爱国哑口无言。

这是带着女儿探望徐明亮后,在楼道里被两位老人堵住了。几口人一起落座在医院旁边的蛋糕店一隅。那位姥姥要了一些糕点和果汁,很贴心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娃娃玩具和几套小衣服,让女儿在一旁自己玩给娃娃穿衣服的游戏。

那位姥姥说,她当年生的就是龙凤胎,儿子从小淘气,12岁那年跟小伙伴们去白洋淀游泳,一猛子扎下去被水草缠住脚,没有浮上来。因此他们十分娇惯唯一的女儿,女儿从小身体不太好,体弱多病,千呵护万小心,谁承想会??

说不下去了。

顾爱国自己是女人也是母亲,老人的感受她完全可以体会和理解。

“不急的,这是人生大事。你认真考虑考虑,我们能等。”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姥爷最后表态,嗓音低沉,可以感觉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悲痛。

这可咋办?不知道徐妈妈是不是已经和眼前的两位老人串通好了,徐明亮是不是默许了他们的做法?一个个接踵而至的难题砸下来,顾爱国的智商不够用了。

顾爱党忙她的儿子,艾嘉远在他乡,也不敢跟秦叶梅说。关键时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忽然想起包红英,干脆找她聊聊吧。

没想到包红英不但赞同她和徐明亮复婚,分析利弊,还列举了好几条他们复合的优势。

“你要是同意了,徐明亮全家加上他离世的老婆都得感激你。那3个孩子的姥姥姥爷已经许诺,经济上你也没啥负担。孩子谁养大跟谁亲,都管你叫妈,你看你,不费劲就有了4个孩子!孩子、房子、票子,呸,说这个俗了啊,但养孩子不能没有钱。还有车子、位子,我说的位子是你在老徐家的地位。你是真正的五子登科。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

“哪来的歪理邪说?”顾爱国瞪眼道。

“真理。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说好了,你那俩双胞胎得认我为干妈。”

“你咋不问问我的感受呢?日子最终是我去过,我和他还能走到一起吗?”

“那这就得问你自己了。你说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当年徐明亮离婚后又结婚了,但错不在他吧?”

“难道是我的错?”

“这些年沧海都变成桑田了,再说谁是谁非意义不大,翻篇吧。估计你自己没少反思。我刚才的分析是不是非常合情合理?是你的最佳选择?”

包红英看上去比顾爱国还激动兴奋。

“只要你答应和徐明亮结婚,我敢保证,你就是老徐家还有那家人的救世主、观音娘娘、菩萨转世。总之,你会被奉为神明供起来的。”包红英语气铿锵有力,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拍在顾爱国的肩膀上。

顾爱国不知怎么反驳好。

“唉,我可当不了神仙。我家里的事情太复杂,慢慢捋吧。快说说你和肖二光的幸福生活,怎么样?”顾爱国赶紧转移话题。

包红英一改刚才的兴奋,略显娇羞状:“日子过得不错,好像都不是真的。我现在还云里雾里发懵呢,真的。肖二光对我的好就不必说了,他非常够意思,婚前的承诺一点没变。每天都是他去帮我前夫洗澡,出门推轮椅遛弯放风也是他亲力亲为,不让我插手。爱国,你说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看着包红英比以前丰腴的身材和红润的脸颊,顾爱国听得呆住了,她相信包红英肯定是幸福的。

“我现在就想给肖二光生个孩子??”包红英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睛望着远处,满脸洋溢着决心和满足。

“一定会的??”被包红英的幸福状态感染着,顾爱国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

做惯大小姐的顾爱党,没想到做起事来果敢果断雷厉风行。顾爱国还没顾上问她房子装修一事落实的怎样了,就接到顾爱党电话,说周末请全家去她的新居温锅。

到地方顾爱国忽然发现,顾爱党的新居竟然是当年自己和徐明亮生活的房子,一问之下方知,几个月前徐明亮把房子挂在中介,顾爱党看房时十分中意,因为那是学区房,她决定全款买下来,见房主时才发现是徐明亮。顾爱党很有诚意,但她的户口在省城,还存在社保和纳税等问题,暂时不能过户。

“咱们都是亲戚,百分百信任,房产证放你这里,等能过户时再办理。”徐明亮态度真诚,“大姐,我再婚后买了一套比这大得多的房子。房子多了麻烦,出租后管理起来挺操心,放着升值空间也不大了,比不得你们省城。”

这一番话说下来无非是让顾爱党买着放心。

顾忌顾爱国的感受,毕竟她在这房子里生活过几年,顾爱党就没告诉她,等装修好了才发布信息。

现在房子装修一新,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模样,想想早已物是人非,当初发生的所有矛盾全都烟消云散,顾爱国暗自感慨一番。

私下顾爱党给了顾爱国一个大红包。顾爱国打开一看,里面是包扎齐整的5万元钱,不明就里,说乔迁新居理应给顾爱党红包,怎么整反了。顾爱党说,买这套房子时,徐明亮就在原价45万的基础上下调了5万,说都是亲戚,就不按市场价卖了。顾爱党给顾爱国这5万元钱就是徐明亮没要的那5万元钱。徐明亮的好意她心领,知道顾爱国没啥积蓄,就把5万元钱给她了,大家都没吃亏。

顾爱国心里一热,推让几次把钱收下了。心想以后这钱也是花在女儿身上,她负责保管就是了。

这样一来,老房子空闲下来,顾爱国跟秦叶梅一商量,带着女儿小豆豆搬回来住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母女俩总算互相适应了。

双胞胎百天时,徐明亮请顾爱国和小豆豆参加聚会。小豆豆十分雀跃,带着一幅自己精心画的画。

顾爱国准备了礼物,一去才发现除了徐明亮全家外,还有双胞胎的姥姥姥爷,秦叶梅、顾泊龙、顾爱党、邱家宝悉数到场。

看着呜呜泱泱的一大屋子人,她明白,自家人都被收买了。

待到女儿拿出那幅一直不让她看的画,顾爱国的眼睛直了。

虽是儿童简笔画,却也一目了然。一个圈下面两条线就代表一个人,个别圆圈上再画出两条冲上的线,就区别出男女了。靠这些圆圈和线条堆砌出的画面是这样的:一男一女中间是4个小孩,6个人手拉手,脚下几根青草,头顶一轮太阳,旁边歪歪斜斜写着:我的家。

大家传看着这张A4纸上的简笔画,场面一度静谧。

那顿似乎标志大团圆的双胞胎百日聚餐结束后,顾爱国虽然没有表态,事情还是往那个方向行进,就像一个滚下坡的铁环,根本停不下来。

康复后的徐明亮消瘦许多,原本日渐圆润的体型被悲伤和打击塑造得有型有款,神态也深沉起来,显出的成熟稳重使他更有男人味了。

和顾爱国的见面次数多起来。女儿幼儿园组织的各种亲子活动、运动会等等,徐明亮每次都积极参加,把好爸爸这个角色诠释得十分成功。女儿班上有个单亲妈妈,每次活动都是一个人来参加,孤零零地和儿子躲在教室角落里,那个小男孩眼里看不出他那个年龄应有的童真和快乐,他妈妈也是一副哀怨模样。每每与顾爱国的眼神相遇,都迅速躲避。

如果不是徐明亮积极配合,估计自己也是别人眼里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吧。顾爱国暗自思忖。再看卖力气迎合女儿捆绑跑的徐明亮,心里升起几丝温情。

艾嘉从哈尔滨回来了,小傅同行。

顾爱国和徐明亮一起去莲城火车站接。现在的徐明亮特别殷勤,大事小情都向顾爱国汇报,家里有用车的地方,都是他鞍前马后,召之即来。

在哈尔滨的经历,艾嘉羞于说,小傅简单复述了一下。

幼儿园是私人老板开的,就有私人老板的规定,说艾嘉长得还不错,但为了形象更佳,可以做个小小的整容,老师们的形象好,招生时可以为幼儿园加分的。

艾嘉按照园长的要求和指示,到某家美容院做整容,说好的三千全搞定,园长报销。结果结账时,居然花费了5万元。园长说三千外支出需艾嘉自付。找金建民去斡旋,砍下来1万元,再也砍不动了。

面对剩下的账单,艾嘉傻了眼。想起自家还有一些存款,只好给小傅去电。小傅立即北上,帮艾嘉还了钱,却忽然开始追求和艾嘉一个幼儿园的美女老师。艾嘉吃醋了,这才发现自己还深爱着小傅。在幼儿园工作那段时间,逐渐对可爱的孩子喜欢起来,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思想一转变,行动就迫切起来。辞职,回莲城!离開黑龙江之前,俩人在哈尔滨、漠河重新度了蜜月。

后来发现艾嘉怀孕了,这才结束“二人世界最后的浪漫”,老老实实回了莲城。

“以后就是3个人一起浪漫了。”小傅满脸甜蜜。

顾爱国瞥一眼后座上腻在一起的俩人,道:“你们这是作啊。现在甘心了吧?”

“心甘情愿。”小傅答。

“那是你的智慧和策略吧?”徐明亮忽然问。

“是是是。”小傅一叠声道。

“啥策略?”顾爱国纳闷道。

那3个人忽然一起笑起来,顾爱国停顿一下恍然大悟:“小傅,聪明。”

“对了姐,我那个闺密不回来了,你猜怎么着?她和金建民好了,明年春节回莲城结婚呢。”艾嘉说。

“哦,那个金建民到底怎么样?”顾爱国几乎忘掉这个人了。

“还行,挺靠谱的。他家、他单位,我们都去过了,还和他家人、他单位领导和同事都一起吃过饭,我们帮艾嘉闺密把了把关。”小傅插嘴说。

“我还担心他是个骗子呢,肯定没问题吧?”顾爱国有点不放心。

“没问题,我还去他家辖区派出所打听了,一家良民。”小傅道。

顾爱党的母校举办建校60年庆典,顾爱党去省城参加校庆,闹腾了一个礼拜才回来。

回到莲城的顾爱党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她请顾爱国和艾嘉回家吃饭,饭后关上客厅的门,倒杯红酒,她自己先一饮而尽一杯,又倒上一杯,好像这才有力气说话似的。

“啊??”顾爱国失声叫道,顾爱党的话让人不知所措,顾爱国涨红了脸赶紧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那是谁的??”挺着大肚子的艾嘉还比较镇定,小心翼翼冒出一句话直指问题核心。

“我初恋男友的。”顾爱党的脸像在燃烧似的,她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顾爱党拿出和初恋男友的老照片,顾爱国和艾嘉凑过去仔细端详一番,照片上顾爱党依偎着的那位年轻人的样貌,果然与现在的邱家宝一模一样。

“你??”

“你??”

顾爱国和艾嘉满脸狐疑,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作答。看着俩妹妹欲言又止的样子,顾爱党非常不好意思,借着酒劲儿,讲起了自己的恋爱故事。

当年被迫与初恋男友分手后,之所以选择了后来的丈夫,就是因为和初恋男友的浓眉大眼比较相像,顾爱党说。她结婚后,毕业分配回老家兰州的初恋男友不甘心,跑回来看她,俩人在酒店偷偷见面。就是那一面偷吃了禁果,暗结珠胎,但顾爱党不知,一直以为孩子是自己和丈夫的。

一次邱家宝生病住院,他爸爸去护理,无意中发现他俩的血型不对,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懂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就留了心眼,取了邱家宝几根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结论百分百排除父子关系,为非生父??

多年夫妻,感情一时没有破裂,大家都不想撕破脸。考虑到老人和孩子的感受,男人比较仗义,让把责任都推他身上。经过一番和平演变,俩人的分手变得悄无声息??

“当初你说他先出轨女助理,是早有约定吧?”顾爱国听得呆住了。

“是。”顾爱党的声音很低,“他给我留了面子。”

“喔,这故事不是编的?太离奇了。”艾嘉问,“以后怎么办?”

顾爱党说,自从和初恋男友分手后,多年来就一直没有联系,这次同学聚会,才知道初恋男友始终在西北老家工作,结过一次婚,又离了。聚会到后半场,顾爱党酒后壮胆告知他真相。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立即跟着顾爱党到了莲城,偷看了邱家宝,激动不已。但是为了不影响孩子情绪,他们准备等孩子高考后再说出真相。

“至于以后,他说会对我们娘儿俩负责的。”顾爱党说,脸上流露出幸福和憧憬的模样。

“他,在莲城?”艾嘉问。

“走了。他说用一年时间把工作调到莲城来,到时我们就团聚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顾爱国忍不住慨叹。

“真是人间一出悲喜剧。大姐,你打算啥时候把这电视剧里都演不出来的离奇故事告诉咱家二老?”艾嘉问。要是秦叶梅和顾泊龙知道真相后,会有怎样一番景象呢?3个人心里都没底儿。

“等到山花烂漫时吧。”顾爱党眼神有些迷离,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惆怅。

“山花?咱这大平原哪来的山花?”顾爱国问。

“大姐的那位初恋老家西北的,肯定有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艾嘉抚着自己的大肚子叹口气。

收拾好办公桌,走出办公大楼,一个男人身着一身银色的西装,背对着夕阳笔挺地站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抱着一大捧粉色的百合花。

顾爱国逆光看着那个男人,眯起眼睛,只见他被一大团光包围着,好像刚从宇宙飞船上走下来的外星人。

她有些疑惑,往自己身后的台阶望去,没有其他人。

“爱国,我??”不等顾爱国回过头,一个男声传到耳朵里,她转过眼神,男人已经站到她眼前了。

“你??”定睛一看,是徐明亮。

“生日快乐!”

哦,生日?顾爱国这才发现那天的确是自己的生日。想起自己的生日,还是小时候母亲给过了几次,认识徐明亮后他给过了有数的两三次就分手了。现在被眼前这个捧着百合花的男人提起,顾爱国有点刺心有点感动,也有点羞怯。

“爱国,答应我,嫁给我吧。”徐明亮单腿一曲,跪了下来。

身后噼里啪啦响起几声稀疏的鼓掌声。

这场面让顾爱国一阵儿惊慌,有些恍惚,多年前徐明亮就是在她生日那天求的婚。那是哪一年啊?怎么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的他们多年轻,好像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男人的脸上多了岁月留下的沧桑。他们之间除了这一束芬芳的百合,隔着清风,还隔着多少人和事啊??

“不,不不不??”顾爱国的耳朵里听不见徐明亮说什么,只见他的嘴一张一翕,她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虽然没有答应徐明亮的再次求婚,但那次眩晕后,顾爱国想了很多。年少时的痛苦,青春期的迷惘和幻想,结婚后的种种不堪,离婚后这些年经历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磨砺,转一大圈,又回到眼下。

“年轻时我们不成熟,都冲动冒失,不懂得珍惜彼此,不懂得生活的实质和要义是什么,而时光不能倒流,现在我们都回不到年轻时重新改写历史了。我们不要纠缠于过去的不快乐,只能往前看。我想和你复婚,不是一时性起,也不是父母旁人的意见,是我自己经过深思熟虑,才对你提出来的。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我发现自己还爱着你,对你的感情是岁月过滤后的亲情。我想和你一起抚养儿女,慢慢变老。我不强求,我也不着急。我和孩子们一起等着你。”

这是徐明亮给她发的微信,顾爱国时不时掏出手机反复看着,每句话每个字都已烂熟于心,一会儿热血沸腾面红耳赤、一会儿手脚冰凉心如止水。

徐明亮说得都对,挑不出毛病,那么她答应徐明亮的再次求婚吗?自己还能和这个男人再续前缘,一起把余下的人生之路携手走下去?现在选择权就握在顾爱国手里,她却陷入困惑。

当初拼命离开徐明亮一心向往的理想生活呢?显然并没有找到,从小说中影视里在脑海里臆造出来的理想伴侣也没有出现,或者现实生活中就不存在那样的完美男人。男人有面对红玫瑰和白玫瑰的难以抉择,和无论选择了谁都有的遗憾。女人同样,越过开满鲜花浪漫唯美的山岗,拨开虚幻假想的七彩薄雾,谁的日常过的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谁没有脱下舞鞋和白纱裙的时候、洗去铅华净手作羹汤。

兜兜转转,前思后想,“生活的实质和要义是什么”?此时此刻,无非是在熟悉的小圈子里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春夏秋冬顺应自然,在生活中不断成长,在岁月里锻造属于自己的桃花源,爱人的温暖怀抱,孩子的天真笑容,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一颗鲜美可口的草莓,这些都是生活里的小确幸,还需要更多吗?一抹微笑浮上顾爱国的面颊。

“妈妈,我们去看看小弟弟小妹妹吧。”女儿央求的眼里充满渴望和欢喜,顾爱国轻轻点点头。

一天,当徐明亮抱着双胞胎哼唱不成调的儿歌时,那个男孩子忽然对着他喊了一声“噗”,女孩子则吐字清晰地说“噗,爸爸??”

徐明亮一愣,俩孩子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喊出了:“妈妈爸爸,妈妈爸爸??”虽然发音还不那么准确,仔细辨别才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徐明亮呆住了,下意識地应道:“哎??”

这一叠声稚嫩的喊声,让站在一旁冲奶粉的顾爱国热泪盈眶,画面温馨,氛围祥和。她透过朦胧的视线望向徐明亮时,忽然心里一动,面颊随即升起两团火热的红晕,难道自己爱上了这近在咫尺的男人?

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觉在周身缭绕,温暖、舒畅、甜蜜??

这,就是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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