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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镜子的黑孩们

2018-09-16曲绍萍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00

丝路艺术 2018年5期
关键词:牛栏红萝卜莫言

曲绍萍(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一、共同的时代印记

这三个孩子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作家童年记忆的投射,或许因为那个特殊的年代太过沉重,普遍性的历史经验遮蔽了每个人成长经历的独特性,使得他们有了共同的记忆。其中最显著的便是食欲和性欲的反张扬,在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食色性如何被极度压抑,和在欲望得不到满足之后的畸形爆发。[1]《雾月牛栏》里的宝坠怎样也不肯在叔叔临终前去看一眼,最后是妈妈说要给他烙葱花油饼才走出了牛屋,“他人傻可是在吃的心眼儿上一点也不缺”[2];《透明的红萝卜》里就更不用说了,文中有多处描写告诉我们黑孩是一个典型的生在饥荒年代营养不良的孩子形象:“凸起的瘦胸脯”、“头很大,脖子细长”,以至于队长说:“你这个熊样子能干什么?放个屁都怕把你震倒。”平时受到什么欺负都默默忍受的黑孩为了一个萝卜敢用煤渣去掷小铁匠,和小铁匠斗争到底。《爸爸爸》里的丙崽形象和黑孩一样,也有一个畸形的大脑袋,都是营养不良的表现。从作家的传记来看,饥饿是那个时代的普遍记忆,莫言曾经说过他小时候的人物形象就是脑袋大,身子小,肚皮透明,皮包骨头,高密东北乡平安村的小孩都像他一样生有一张不知疲倦的勇于探索的嘴巴和一个无底洞般的巨胃。[3]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那个年代的小说总是离不开吃的,可能就像莫言说的,吃不到也会谈一谈,就像来一次“精神会餐”,当作家们创作时写到食物的时候应该就像小说里的孩子一样吧。

二、自然之子

宝坠和黑孩被社会中的所谓正常人视作“傻子”,他们融入不了周围人的对话逻辑,答非所问或者干脆不交流。他们也无法体会正常人的情绪感情,与他们将心比心,所以他们被视作“异类”。与现实不同,文学从来不抛弃“异类”,不边缘化“异类”,文学喜欢把边缘人置于中心,以反向思维来探视主流文化中被遮蔽了的“傻”。抛开世俗价值判断准则,从宏观的整个自然体系来看,这些人物有着原始的接近自然的美感,这些残疾儿童都天赋异秉,拥有很多常人没有的“特异功能”。也可以说他们的社会属性很弱,自然属性很强。[4]

首先,这体现在他们敏锐的感官能力,这里的敏锐并不一定真的是特异功能,听别人所不能听,见别人所不能见,而是说在小说中将人物的一切表现力都放置于“听”和“看”上,由于他们的特殊身份—弱智,所以无法对其进行正常的心理刻画,只能通过他们“在听什么”和“在看什么”这种表达形式来为人物注入灵魂。《雾月牛栏》里多出对宝坠的听觉进行了强调,宝坠与乡亲擦肩而过,都不用看脸就能够通过声音清晰得辨别出村里人谁是谁,“拉长声调的是老张头,说话很快口腔中散发出葱味儿的是邢婶……”,[5]甚至放牛的时候只要听一听牛啃草的声音,就知道草的柔韧性和纯度很好。或许有人说任何一个习惯了放牧的乡村少年都能轻松拥有这种能力,但是宝坠是以一个弱智儿童形象出场的,从他自身来说,要将其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对比来看,从对外比较来说,他本应该是一个符合大众惯常认知的一无所知完全痴傻的孩子。在《透明的红萝卜》里,这种听觉能力被描写更大得夸张了,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子的,“刘副主任的话,黑孩一句也没听到。他的两根细胳膊拐在石栏杆上,双手夹住羊角锤。他听到黄麻地里响着鸟叫般的音乐和音乐般的球虫鸣唱。逃逸的雾气碰撞着黄麻叶子和深红或是淡绿的茎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象火车过铁桥。”在这里黑孩对人世的声音的麻木和对自然声音的敏锐被强烈得对比了出来,无论这是不是黑孩有意识得做出的选择,至少证明作者有意识得将这两极对峙在一起。黑孩的超强听力在很多地方都体现的出来,比如“头发落地的声音,他听到了”,[6]对黑孩的描写还着重表现了他的眼睛,黑孩的眼睛非常灵,看一看谁谁的心就象被热铁烙着一样难受。黑孩的眼睛就是他表达一切的器官,黑孩偷萝卜被抓受到一连串的质问,小说没让他说一句话,只是不断地给出黑孩的眼部特写,由满是泪水,到清澈如水,到水光潋滟到两行泪水从眼中流下来。到此为止,这件事也结束了。不靠话语的力量,只是层层递进的眼部特写就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三、边缘人对主流的解构

像黑孩和宝坠这种残疾孩子不约而同得出现在同一个时代的两部作品中,必然有其普遍性的意义。这种残疾状态一方面是为了不被纳入主流的话语体系,获得一套独自的生存规则;另一方面体现了残疾儿童对承认世界的拒绝,出于自我保护机制。经过以上部分对残疾儿童的话语行为进行分析之后,具体来看他们如何构成对主流成人世界的解构。[7]

黑孩和宝坠都不是先天残疾,据小石匠描述,黑孩在四五岁时很零星,说起话来就象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可是后来,话越来越少,动不动就象尊小石像一样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寻思着什么。宝坠也是,叔回忆宝坠之前虎头虎脑的,很爱笑,让他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关于他们变成傻孩子的原因,黑孩在文中没有明确说出,但据文中内容推测,周围人对他施加的暴力是他变成哑巴的主要原因,黑孩的继母对他很不好,以至于外人看到他很惊讶他还没有去见阎王,小石匠看到他也说,“你呀,生被你后娘给打傻了。”[8]在工地上,除了菊子姑娘、小石匠和老铁匠对他很好之外,其他人都欺负他,向他施加身体或言语上的暴力,特别是小铁匠,动不动就打他骂他。宝坠变傻的原因就很清楚了,他不小心窥见了叔和妈妈的性事,被叔问到以后又天真得说他们发出了牛倒嚼般的声音,叔恼羞成怒把他打下牛栏,之后就变傻了。也就是说,黑孩和宝坠变成残疾的原因是有相似性的,都遭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暴力,尽管有时候是无意的。那他们的残疾或许就可以理解为是对成人世界的暴力的拒绝,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将自己荫蔽起来。宝坠说他不愿意和人待在一起,就喜欢和牛待在一起,虽然他自己已经忘记他为什么会住在牛屋了,但是潜意识里不能不说是叔的那一拳在他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记导致他对成人世界产生恐惧,无论以后叔怎样对他好,都不能够消除这种影响,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这种创伤性的童年记忆可以被忘记,但是它所带来的影响永远不会抹去。

黑孩和宝坠的相似性给我们提供了探查两部小说的相似性的入口。这两部小说都处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意图寻根的浪潮中,在文本中置于一个残疾孩子,用残疾孩子的眼光来辅助探查“根”里的消极性与积极性是最有效的选择,因为他们能够获得与主流人记录历史不一样的眼光。

注释:

[1]王诗梦:《论韩少功小说中的残缺人物》,江西师范大学,2016年。

[2]迟子建:《雾月牛栏》选自《朋友们来看雪吧》,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215页。

[3]莫言:《开篇莫言传》,《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一期。

[4]童俊:《人性的囚牢:迟子建《雾月牛栏》浅析》,语文建设,2013年08期。

[5]迟子建:《雾月牛栏》选自《朋友们来看雪吧》,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9年,214页。

[6]莫言,《透明的红萝卜》选自《莫言文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27页。

[7]舒玉娇,《新时期小说中的愚人形象》,山东大学,2013年。

[8]莫言,《透明的红萝卜》选自《莫言文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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