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唯一手语律师：在无声世界里仗义执言

□姗 姗

2018年4月，优酷上一段名为“无声世界代言人”的视频，让国内唯一的“手语律师”唐帅火了，这个可爱的“蓝胖纸”顿时成为无数女孩心中的“暖男”。因为父母是聋哑人，唐帅从小就接触手语，聋哑人的世界安静而又可怕，他们唯一能和外界沟通的渠道就是一双手，可很多时候他们的诉求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甚至被嘲笑。为了给聋哑人代言，做他们的“助听器”，唐帅用一双手在无声的世界里为他们仗义执言,从而成了国内唯一的“手语律师”。

用手语行侠仗义

1984年3月，唐帅出生于重庆市大渡口区，父母都是由药物导致聋哑的残疾人。作为身体健全的孩子，父亲对他期望很高，为了让唐帅能正常生活，父亲不仅坚持不让他学手语，甚至忍痛把他送到外公外婆家居住，偶尔才让他回来团聚。可每每看见父母用手语交流，而自己却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唐帅心里十分难受。为了不惹父亲生气，唐帅开始偷学手语。父母任职的福利工厂大多数工人都是聋哑人，唐帅便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学。工友们见他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常用手语逗他玩。不知不觉中，唐帅掌握了不少手语，等到父亲发现时，他已经能和聋哑人用手语简单地交流了。

上小学时，唐帅已经掌握了大量的手语词汇量，不仅可以充当父母和外公外婆之间的传话筒，有时还会被认识的叔叔阿姨拉去当“手语翻译”。

三年级的一天，唐帅放学回家，路过一家鞋服摊位时，只见很多人围着一位聋哑大伯指指点点，那位大伯因为没法说话，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焦灼着似乎想证明什么。唐帅忙从人群中钻了进去，一听才知道，摊主指责聋哑大伯没给钱，而通过聋哑大伯比划的手语，唐帅看见他说：“我给了，是一张一百的。”唐帅忙向摊主解释道：“我懂点手语，这位大伯说了，他给钱了。”见唐帅能帮自己翻译，聋哑大伯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焦急地用手语说道：“刚才有三个人在这，另外两个人都说钱给了，老板就怀疑是我没给，可是我真的给了，是一张卷起来的一百元。”

唐帅点点头，把原话转告了摊主：“你找找看有没有一张卷起来的一百元。”在大家的注视下，摊主把抽屉打开，在角落里果然有一张一百元，形状还是卷着的。看着那一百元，聋哑大伯一下子激动起来：“就是这张，是我的。”最后，老板不仅找了多余的钱，还给聋哑大伯道了歉。看着大伯冲自己竖起了大拇指，唐帅心里特别自豪，他觉得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行侠仗义的大侠。

这件事传开后，来找唐帅帮忙的叔叔阿姨一下子多了起来，有时候是陪他们去挂号看病，有时是陪他们去银行办事，唐帅这个小翻译做得游刃有余。帮助的聋哑人越多，唐帅心里越心疼，他慢慢发现在这个社会上，聋哑人一直被人排挤，因为不能说话，他们平白受了很多委屈，别人是这样，自己父母也同样如此，唐帅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力量为这些聋哑人代言。

上了中学唐帅才知道，手语也跟语言一样，有各地不同的方言，分为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为了帮助到更多的人，唐帅把空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手语上。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庭原因，唐帅无奈地选择了辍学，当起了一名临时的手语翻译，专门奔波在福利工厂和司法机关之间。

2005年的一天，聋哑人老赵找到唐帅求助。之前老赵因为盗窃罪被起诉，唐帅曾帮助过他改邪归正，并推荐他去了一家工厂上班，两人算得上是好友。老赵这次来，是因为工厂恶意克扣他的工资，他去相关部门求助过多次，可因为机关工作人员不懂手语，他的诉求始终没人理会，他这才求唐帅帮忙，希望能拿回自己的血汗钱。

见面后，老赵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说到最后，老赵急得哭了起来：“钱不多，但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唐帅安慰老赵别着急，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工资给要回来。第二天，唐帅就找到了老赵的老板，对方态度很强硬，把工厂的行为准则丢在了唐帅面前：“我们都是按照规章来办事的，他没做到、没做好就得扣钱。”唐帅质问道：“你说老赵迟到了，他确实迟到了，扣钱也能接受。可你看工资条上写着因为上厕所时间超过十分钟扣钱，吃饭超过半个小时也扣钱，这说得过去吗？吃饭上厕所都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再者说你精确地计算了时间吗？难道老赵从进厕所之前到出来，你都守在厕所门口？还是说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掐着秒表计算？如果拿不出证据来，我们只能向有关部门投诉了。”见唐帅神色认真，不像是说假话，老板最后骂了几句，只得把老赵的工资给补齐了。拿着血汗钱，老赵千恩万谢，他对唐帅说：“我们聋哑人，想要讨回点公道太难了。”这句话唐帅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想着聋哑人太需要有人帮助他们说话了，而他打从心里愿意做这样的一个人。2006年，唐帅经过努力最终拿到了手语翻译资格证，正式担任重庆市九龙坡区公安分局的手语翻译。

做国内首位手语律师

深入手语翻译工作之后，唐帅在同行身上发现了很多问题。一般司法部门请的手语翻译都是来自特殊学校的手语老师。手语老师学的普通话手语，和聋哑人的自然手语差异很大，沟通起来常有障碍。如果在平时生活中，听岔了也无伤大雅，可一旦涉及刑事或者民事案件，有一点翻译错了，却能造成极大的区别，比如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仅仅两字之差，量刑标准却大大不同。最让唐帅不能接受的是翻译人员的权利不受监督，因为不论翻译人员如何翻译，或是向聋哑人和法官传递了什么样错误的信息，除他之外无人知晓。这些发现让唐帅感到毛骨悚然，他觉得光做手语翻译还不够，只能当手语律师，才能真正地去维护那些需要帮助的聋哑人。

2012年，唐帅通过司法考试，主攻聋哑人法律诉讼。因为诉讼类别的不同，唐帅担任的角色也不同，民事诉讼中，他既是律师又是翻译人员，而刑事诉讼规定翻译人员和律师不能同为一人，唐帅只能做辩护人。

2017年的一天，聋哑人王大伯找到唐帅，咨询他关于廉租房的事。唐帅知道王大伯是有房子的，为何现在要出来租房。被唐帅这么一问，王大伯眼圈一下子红了。因为身体残疾，王大伯一辈子没有成家，而是跟母亲同住。虽然不能说话，但王大伯做事认真，靠做环卫工一直侍奉着老母亲，虽然他上面有一个大哥，可大哥很少回家，对他和母亲不闻不问，这点隔壁邻居都是知道的。即使如此，王大伯也没往心里去，前阵子母亲病重，大哥突然出现，开始在母亲身边嘘寒问暖。这让王大伯很开心。哪知道，母亲去世后，大哥却突然拿出1000元钱和一份遗嘱复印件拍在了王大伯面前，让他走人，并称母亲已经将房子过户给了他。王大伯没办法只能出来租房。唐帅仔细看了遗嘱后，安慰王大伯说：“别着急，我帮你把房子要回来。”在唐帅的支持下，王大伯将亲大哥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双方各执一词。对方律师首先表示，遗嘱真实有效，不存在异议。唐帅没有当即反驳，而是把遗嘱复印件递给法官，边说边用手语翻译道：“对方拿出的这份遗嘱，我们称之为代书遗嘱。代书遗嘱有很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必须有两个以上见证人在场见证并签字。而对方的遗嘱除了自己和母亲的签名再无其他，所以该遗嘱明显不符合要求，应当作废。”眼见着得到一整套房子无望，大哥开始退而求其次：“就算遗嘱不作数，我是我妈的儿子，根据继承法我也能得到一半的房子。”随后，唐帅又拿出一摞材料，这些都是王大伯邻居们的证词证言，以及街道出具的一些资料。证据显示这么多年，老母亲一直由王大伯赡养，其大哥从未出现，甚至逢年过节都不来探望一次，这次母亲办理后事的费用，也是由王大伯出的。从未尽到法律规定的赡养义务，自然不能享受其权利。最终，唐帅帮王大伯拿回了房子。

我为聋哑人代言

唐帅帮助聋哑人打官司，并且打赢的消息传开后，全国各地无数的聋哑人通过各种方式向唐帅这名手语律师求助，他们中有的事情很小，有的事情很大，唐帅能给予解答的他都会给予答复，每天都忙至深夜，而上班挣来的钱，也大多贴补在了这上面。

2017年8月，唐帅受理了一起特殊的案件，聋哑人李明因为涉嫌盗窃被公诉机关起诉。李明父亲找到唐帅时，果断地承认了儿子犯罪的事实，不过他却说：“我儿子一再说他盗窃了两次，金额为15000元，可是案卷上却显示他盗窃了三次，金额为27000元。希望法律能给他一个申诉的机会。”凭借着律师的身份，唐帅很快就见到了李明，一见面，李明既羞愧又害怕：“我跟我之前的手语翻译说了。可翻译没理我，只说签了字就能出去，如果不签就是不配合，就会重判。我实在害怕，就签了字。”李明所说的事情让唐帅感到不可置信，对于聋哑人来说，翻译就是他们的嘴，怎么能胡乱说话呢？唐帅不放心，向法院申请调取了该案的全部材料，以及审案时的录音录像。他发现翻译和李明之间很多地方都是词不达意，甚至出现误翻的情况，唐帅不知道这是失误还是翻译有意为之。

开庭后，李明发现手语翻译所翻译的整个过程都是囫囵吞枣的，特别是关于李明具体的作案经过更是不可思议。当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后，审判长问：“被告人，你对起诉书上的指控是否有异议？”李明用手语回答道：“我对手语翻译的手语看得不太明白。”让唐帅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明的话到了手语翻译嘴里却变成了：“没有异议。”这让唐帅目瞪口呆，忙向法官申请休庭，并且重新提交了证据。根据唐帅提交的新证据，合议庭决定另外聘请三名没有参与过本案翻译的手语翻译对唐帅所指出的问题进行鉴定核实，并且在第二次开庭时合议庭采纳了唐帅对本案事实和证据提出的辩护意见，对起诉书指控的李明第三次盗窃12000元的事实不予认定，基于被告人李明自认自己参与过前两次盗窃，获得15000元的赃款，并且也有其他客观证据能够相互印证。在李明家属退还这15000元赃款之后，合议庭对李明适用了缓刑。

做手语律师多年，唐帅接触了太多的聋哑人，他们和这个世界沟通的渠道太少太少，以至于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唐帅身上。作为国内首位“手语律师”，唐帅深知自己担子很重，但是既然有这么多聋哑人需要帮助，“手语律师”的队伍是不是也该壮大？在今年的重庆市人民代表大会上，作为大渡口区人民代表的唐帅，在议案中提议建立手语翻译协会。2018年5月，唐帅通过媒体，呼吁更多有志青年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以便让全国2000万聋哑人不被抛弃不被边缘化，而他也不必再成为“国内唯一手语律师”的唯一。（文中姓名除唐帅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