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纪念性景观中建筑的消隐
2018-09-14陈思佳
陈思佳
张红卫*
从古代的方尖碑到近代社会的纪念园,纪念性景观设计中通常以纪念性建筑作为纪念空间的视觉中心,设计师往往以高大宏伟的建筑突出纪念性。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一方式正在发生转变。
当代以来,纪念性景观设计中开始出现建筑消隐的设计。随着人们对环境的重视程度日益加深,对建筑消隐的研究和实践也逐渐增多,建筑消隐的主要目的是使建筑与环境相融合。日本建筑师隈研吾是将建筑消隐于环境的代表性人物,他采用无秩序设计、将建筑素材粒子化等设计手法,以达到建筑与环境相融合的目的[1]。当前相关领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建筑消隐的研究层面,对于纪念性景观中建筑消隐的研究相对较少。在实践方面出现了如美国“9·11”国家纪念广场(National September 11 Memorial,美国,纽约)、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Memorial to the Murdered Jews of Europe,德国,柏林)等优秀案例,在纪念性景观设计的实践中将纪念建筑融合于环境之中。
1 当代纪念性景观中建筑的消隐
纪念性景观中建筑的建造形式深受时代背景的影响。在早期的神话时代与宗教时代,纪念性建筑以高大的体格,突显神灵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纪念性建筑(图1)通常具有厚重、庄严、高大、封闭的特征。建筑体量上雄伟壮观;位置上一般位于纪念空间的中心或尽头,有些设计更是将其建造在山坡高地处,以突显建筑的重要性;空间形式上较为封闭,给人产生距离感;材料上基本使用厚重的建筑材料,如石材、砖块、混凝土等;观感上作为空间中的视觉中心,压迫感强烈。
与之相反,一些当代纪念性景观中的展示性建筑物(图2)表现出隐蔽、轻松、亲人、开放的特征。体量上不再巨大,而是以低矮、亲人的尺度给参观者带来置身于事件之中的感觉;位置上更加灵活,下沉或半下沉式居多;空间形式上更为开放,室内外流线结合;材料上使用更轻盈的材料,如玻璃等,或使用周边环境中可取的材料;观感上削弱参观者对建筑本体的感知,使纪念性景观环境成为主体。纪念性景观中的展示性建筑出现了消隐的趋势。
在当代纪念性景观的设计中,延续了一些传统纪念性建筑的特点,以高大宏伟的建筑形式作为纪念性空间的绝对主体,如毛主席纪念堂(中国,北京)(图3)、武昌起义纪念馆(中国,武汉)(图4),设计以突出建筑为主,建筑体量和色彩方面都作为纪念性空间的绝对中心。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思想意识的不断提高,对于建筑与环境的要求也不断增加,建筑融合环境将成为设计师所追求的主要因素。路易·沙利文说:“建筑必须与周边环境相融合,不能够过于突兀。[2]”纪念性景观中建筑消隐的案例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种新的趋势。
图1 传统纪念性建筑示意(作者绘)
图2 一些当代纪念性景观示意(改绘自参考文献[5])
图3 毛主席纪念堂(引自https://baike.so.com/doc/4275401-4478525.html)
图4 武昌起义纪念馆(引自http://you.ctrip.com/sight/haerbin151/9102-dianping13764476.html)
2 出现纪念性景观中建筑消隐的原因分析
2.1 人文主义的影响
传统的纪念性建筑尺度巨大,虽然能给人带来敬畏感,但也会使人产生强烈的距离感。当代纪念性景观受人文主义的影响,带来平民化纪念方式的改变,更加注重人性化的体现,建筑体量趋近于亲人、亲地,给参观者一种置身于事件之中的感觉,纪念氛围更加浓厚。将纪念性景观中的展示建筑进行消隐,使到访者不再感受到建筑体量的压迫,而是能与景观环境进行亲切互动,设计更加具有人性化。
2.2 生态与环境意识的发展使得人们更加注重环境的塑造
作为纪念性空间的视觉中心,传统的纪念性建筑通常占据城市纪念性空间的重要位置。随着生态意识与环境意识的发展,人们开始认识到,一些传统形式的纪念性建筑的塑造往往只强调建筑本身,忽略了景观的整体性以及与周边环境的呼应,有些甚至因为建筑而破坏了环境,将纪念性景观中的建筑进行消隐是强调纪念性空间环境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2.3 艺术特色的塑造
为了突出某种艺术特色,而将展示部分弱化,使场地能够为某种景观要素的突出提供更大的空间。如美国“9·11”国家纪念广场突出了围绕遗址而修建的2个倒影水池,以强调一种缺失的伤感。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也将展示建筑置于地下,留出大片的场地来布置安排众多的混凝土体块,以突出凝重感,表达一种独特的纪念性。展示建筑的消隐可以使纪念性景观的艺术特色塑造更加灵活和多样。
3 纪念性建筑消隐的方式
建筑的消隐并不是建筑形体的消失和隐去,而是使用一定的手法,使建筑与周边环境相融合,改变建筑与环境的主客体关系,使空间环境成为主体,强化人对空间环境的体验,使人对建筑体量的感受产生弱化,从而达到建筑消隐的目的[3]。
3.1 建筑主体隐于地下
一些当代纪念性景观设计中将建筑主体建于地下,地上部分设立纪念园、纪念广场等。美国“9·11”国家纪念广场是纪念性建筑隐于地下的代表性设计之一。纪念广场分为地上与地下2个部分,地上为2个巨大的方形水池与橡树林(图5、6),水池及广场下是“9·11”国家纪念馆。纪念馆保留世贸中心残存的水泥墙、钢架及其他一些结构体,残存的遗迹使人联想到曾经高大的原世贸中心,给人心理上带来强烈的冲击[4]。
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也被称为大屠杀纪念馆(The Holocaust Memorial),是为了纪念德国柏林大屠杀中的犹太人受难者。纪念碑的地上部分包含2700多个高低不等的混凝土柱(图7)。通过纪念碑旁下沉通道通往地下纪念馆,展览空间分为4个房间。地下纪念馆混凝土天花板起伏的表面反映了柱子和路径的图案,使访客感觉到已经进入了一堆坟墓,烘托出沉痛压抑的纪念氛围[5]。地面广场用于塑造混凝土体块空间,只围绕空间周边进行少量绿化,狭窄的通道、起伏的地面以及深灰的色彩塑造出独特的纪念效果,而周围绿化鲜艳的色彩给人以希望。
阿托查火车站纪念柱(Atocha station memorial,西班牙,马德里)是为了纪念2004年3月11日西班牙马德里阿托查火车站大爆炸中的罹难者。它由地上玻璃柱体和地下展厅2个部分构成,2个部分通过地面上的圆形洞口连接起来(图8、9)。纪念景观设计从地面望去只见透明的玻璃柱体,犹如纪念碑式的玻璃柱体成为广场的标志性景观。参观者沿玻璃柱旁的通道进入地下展厅,地下压抑的氛围直到到访者走到与玻璃柱体相连的圆形洞口才能得以舒展。参观者从洞口向上仰望玻璃柱,高耸的柱体透过灯光映照着蓝天,给人带来希望,正与建筑“希望之光”的寓意相呼应。隐于地下的展示建筑突出了玻璃柱体的中心地位和艺术美感。
以上这些优秀设计实例说明,在当代纪念性景观将展示建筑隐于地下的设计中,建筑的存在脱离了高耸于地面的设计手法,成为衬托景观环境的要素,突出纪念性景观的地面环境与人文体验。环境因素在整个设计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营造纪念环境、注重自然要素的运用,越来越成为纪念性景观设计的主流[6]。
图5 美国“9·11”国家纪念博物馆平面图[4]
图6 美国“9·11”国家纪念博物馆沿水池剖面图(引自http://www.tujiajia.cn/tjjd-1712)
图7 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引自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morial_to_the_Murdered_Jews_of_Europe)
图8 阿托查火车站纪念柱[5]
图9 阿托查火车站纪念柱剖面图(改绘自参考文献[5])
3.2 建筑主体隐于地表
当代建筑受到大地艺术及当代景观艺术思潮的很多影响,在建筑屋顶种植植被,通过建筑顶面的变形将建筑与地形结合,具有自然属性的同时又增添了更多的人工痕迹。地面在形态上逐渐与建筑合为完整的一体,地面与建筑表皮的概念常常被刻意混淆,地面延伸形成屋面、倾斜形成侧墙、掀开形成门窗[7]。在纪念性景观的展示建筑中也有一些使用了这一方式,将建筑与地表融合,建筑与环境成为一体。
“5·12”汶川特大地震纪念馆(中国,北川县)是为了纪念2008年5月12日在四川省汶川县特大地震中遇难的同胞而建造的。为了突出景观环境,确保建筑体量达到消隐的效果,大型地下建筑采用屋顶绿化。建筑间的缝隙形成了室外活动流线,连接整个场地。郁郁葱葱的纪念性景观与红褐色的建筑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产生了强烈的对话关系。纪念建筑与景观形成破裂大地的造型与意向,也呼应了地震事件这个主题(图10、11)。
美国洛杉矶大屠杀纪念馆(Los Angeles Museum of the Holocaust,美国,洛杉矶)是为了纪念美国洛杉矶大屠杀事件中死去的群众。纪念馆建在地下,对建筑表面进行绿化,绿植覆盖在波状起伏的建筑屋顶上,与旁边的公园绿地融为一体。此举不仅保留了公园的土地,还创造了一条充满活力的交通流线[8],在地下引领人们去缅怀大屠杀中的遇难者。纪念性景观将建筑与周围的公共绿地和谐相融,减少建筑物对公园氛围的视觉冲击(图12)。
3.3 建筑主体与环境同质
建筑主体与环境同质,即在纪念性景观设计中使建筑主体顺应周边环境,建筑材料采用与周边环境融于一体的当地材料;或使用透明的建筑材料,将周边环境掩映在通透的墙壁内,使建筑“消失”于环境之中。
爱尔兰大饥荒纪念地(Irish Hunger Memorial,美国,纽约)是为了纪念1845—1852年的爱尔兰大饥荒事件。设计师使用当地建筑材料与景观植物,以爱尔兰岩石与玻璃为材料建成建筑底座,两侧刻有爱尔兰大饥荒历史的详细记述(图13、14)。纪念性景观悬挑在展示建筑之上,以爱尔兰当地植物与岩石为材质形成崎岖的形态,诱发参观者对大饥荒事件的思考。
在北川抗震纪念园幸福园展览馆(中国,北川县)的设计中,建筑屋顶被设计为一个符合当地地形特点的缓坡,屋顶结构通过延伸,慢慢形成广场,纪念馆本身的体量很小,建筑以事件当地羌族文化中的“白石”为造型表现当地特色(图15)。展览馆建筑单体的布局力求在纪念园整体设计中求得均衡,因此在地段内采用非对称布局[9],位于园区一角,使建筑单体与远山及周围环境相融。
美国女兵纪念馆(Women in Military Service for America Memorial,美国,弗吉尼亚州)是美国联邦政府为了纪念为美国武装部队服务的女兵而建造的纪念馆。纪念馆位于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入口处,为了不影响周边环境的古典主义氛围,纪念馆的主要立面采用了古典主义语言,但在顶面选用玻璃材料(图16),弱化了建筑对原地形的“侵入感”,与地形协同的整体造型,使建筑与环境较好地融合在一起,同时塑造了具有诗情的纪念效果。
图10 汶川地震纪念馆(引自http://archgo.com/)
图11 汶川地震纪念馆室内(引自http://bcdzyz.my.gov.cn/bmwz/957021517885997056/index.html)
图12 美国洛杉矶大屠杀纪念馆[2]
图13 爱尔兰大饥荒纪念地(引自http://www.archcy.com/focus/daily_focus/shape/37396c3bbdfed9f0)
图14 爱尔兰大饥荒纪念地内部(引自http://bbs.zhulong.com/101020_group_201882/detail10130112)
图15 北川抗震纪念园幸福园展览馆[9]
图16 美国女兵纪念馆水平玻璃面板(引自https://www.clarkco nstruction.com/our-work/projects/women-militaryservice-america-memorial)
4 结语
与以往纪念性建筑追求建筑外观形式的设计手法相比,当代纪念性景观中建筑的消隐更加体现了对环境的注重和对空间体验的重视,通过将建筑主体隐于地下或隐于地表及与环境同质的方式,纪念性建筑能够将本体弱化,融入环境之中,给参观者以更直观、更丰富的体验。出现建筑消隐的原因正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表达纪念性本身,同时也是对景观环境的进一步关注,通过对景观环境的塑造来更好地表达纪念,使纪念更加深刻。纪念性景观中建筑消隐这一手法的出现代表着当今社会对环境的重视程度,而这一趋势能否成为主流,仍待进一步的探讨与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