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笋
2018-09-13余继泽
春天里,柳发芽了,那长长的柳的嫩条儿,拖在水面上,微风一吹,就轻轻地晃动;柳下的水里,一些白色的鸭子在欢快地游着,偶尔嘎嘎地叫,拍溅起晶莹的水珠子。阳光,分外地好,暖暖的。天蓝蓝的,似要滴下那蓝来,有微微的云絮在飘。山,被新发的绿叶笼罩着,有野花,在绿叶间一丛丛地开着。这仿佛是新生的世界那么美丽了。
人们换下了冬天穿的厚厚的衣服,穿上春天的薄衣服,颜色也多起来。女孩子穿的粉红的、绿的、白的、布满了小碎花的衣裳,如朵朵的花儿一样,充满了朝气,如这山上的花儿一样,点缀了山林,成了山里美丽的风景。
于是,在黑瓦土墙房的场院里,在小河边,在小桥上,到处可见到这迷人的风景。
小伙子们,也穿了薄衣服,扎在裤腰里,头梳得油光可鉴,这家门前坐一堆侃一会儿,或到那家门前打牌去。
田地里,是上了年纪的人,赶着沉默的牛。偶尔吆喝一声,鞭子甩在空中“啪啪”地响,在耕地,在播下籽种。老人们坐在门墩儿上,闭了双眼,让暖暖的阳光,沐浴着,打着盹儿。
空气中,花香和绿叶的清香在飘散。此时,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儿,悠然飘来。小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新笋的香气。不知是小村里的哪家,采了春笋,在煮笋而散发的香气。
春笋出土了,到了采笋的时节了。人们的心里都这么想。
煮笋人家房子上的烟囱,冒出淡蓝色的烟,微风里,飘散在小村静静的上空。
鸡,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狗依在围坐的人群边,似也来凑热闹。
贵生禁不住笋香的诱惑,背了竹篓,准备上山采笋了。想采回那新生的笋,回来剥了麻褐色的笋壳,露出白白的笋肉,用水煮了,去掉涩味和土腥味儿,切成丝儿,和着别的菜炒了吃,或凉拌了吃,又脆又香。最美的是和着自家的腌腊肉炒了吃,那滋味就别说了。锄地,赶牛,贵生不会,让大人干去,自己给他们去弄好吃的。
这么想着,贵生的眼前,就出现了山上野竹丛中密密的笋。他加快了脚步,想上山多采些回来。
小村附近山上的野竹多,笋也就好采。只要不错过季节,不多一会儿工夫,就会采好多笋回来。如果错过了采笋的时节,笋老了,采回来也吃不成了。
贵生拣了一条幽僻的路,进了一个小沟儿。他想,这地方来的人少,春笋密密,好采,能多拣些嫩笋。
小沟儿因为幽僻,两边的山,就往一块儿挤,很窄。两边的树,密密地生长着,新生的树叶儿密密的,使沟儿里只见到无数的光柱子。鸟儿叫得很好听,叫声很清幽,在山沟儿里回响着。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渐渐地,沟儿就向两边开了些,地势也平缓了些。这是个倒葫芦形状的沟儿。平缓处,就有野竹笋密密地生长着,苍翠的绿竹,使小沟儿里更显得阴翳。贵生就往密密的野竹丛里挤,去采那嫩嫩的春笋。
贵生依着野竹找,不一会儿,已找了半篓儿笋了。密密的竹叶,把他淹没了。只有看到他绊动的竹叶的颤动,才能知道他人在什么地方。贵生已感到累了,腿也爬酸了,想休息一会儿。午后的阳光,依旧那么好,从新生的叶儿间透下来,在阴翳的野竹间跳跃,分外明媚。从叶缝儿间,依然可以看到蓝蓝的天,薄薄的悠悠的云。隐隐地能听到村里人们的说话声和吵嚷声,能听到鸡鸣狗叫声,还能看到天幕中,淡蓝色的烟。从烟里,贵生仿佛又嗅到了笋香。他忍不住从背篓里取了一个新笋,拿在手中抚着,脑子里,就想到了白如藕般的笋肉,仿佛嗅到了笋的香味,嘴里,禁不住馋得有口水了。
这时,贵生看到附近的竹叶在颤动,有脚踩着枯枝断叶发出咯吧咯吧的声响和拨动树叶的沙沙声。贵生心里咯噔一下,想,糟了,莫不是遇上了狗熊?这山里有狗熊,新笋出土的时候,也是狗熊大开胃口的时候。人爱吃这新笋,狗熊也爱吃。贵生就急出了一身冷汗,想若遇上了狗熊,它见了人可要咬的。正想起身跑下山去时,却在颤动的叶的缝隙间,见到了粉红的颜色。贵生的一身冷汗退去了,就想到这不是狗熊,而是小村里闻了笋香、上山来采笋的山里姑娘了,只是贵生不知是谁。
山沟儿里十分寂静,空荡荡的,只有鸟儿依旧叫得很好听,花在空中悠悠地香着。贵生的脚底,就麻酥酥地往上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内心里忽地灼热起来,心咚咚地跳。是谁呢?今天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在采笋时遇上一位姑娘。
虚惊过去,升上心头的是甜蜜。贵生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团粉红色,看着她一点点向自己飘来。他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也睁得老大,心跳得厉害,似要跳出胸膛了。
待红云一点点地从竹的叶间显出来,贵生看清了,那是小村里的翠竹。
翠竹模样儿很俊俏,亭亭的如杨柳般苗条的身材,白白的脸,小小的嘴巴,眉毛浓浓的,掩着一对极水灵的眼睛。那眼睛似一汪秋波,能摄人魂魄,也极富深情。乌黑的头发,扎了两条辫子,可爱极了。那粉红的衣服,映着她的脸,似彩霞飞上了脸,更显得妩媚。
翠竹就像一个成熟了的,高挂在枝头的果子,诱惑着贵生,在贵生的眼前闪耀。这寂静的山林,本就可以使人生出一种勃发的感觉,又添了这么亮丽的风景,贵生感到脚底的血往上涌,脑子里晕乎得很,心怦怦地要跳出胸腔一般。他放下装着笋的背篓,大了胆子,向那團红云走去。及至到了翠竹跟前,贵生斗胆冲翠竹说:“翠竹,你也来采笋呀!”
翠竹被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一怔,抬头见是贵生,朝他一唬脸,说:“死贵生,吓人一跳。”
“我可没吓你,小心一会儿吃笋的狗熊出来,倒要吓你了。”贵生望着翠竹嘻嘻地说。
“死贵生,莫吓人了。”翠竹说,“你一个人在这干啥?”
“我和你一样采笋呢!”贵生说。
“采的笋呢?”翠竹问。贵生感到翠竹这声音像林子里的鸟鸣般好听。
“采满了,放在那儿。”贵生说,“要不要我帮你采呢?”
“谁要你个小气鬼采呢!”翠竹说。她不再搭理贵生,又去埋头采笋了。贵生见和翠竹套上了近乎,翠竹也并没有不让自己帮她采笋的意思,就忙跟了去,在翠竹的旁边帮着采笋。绿的竹叶,就把俩人掩在阴翳的竹丛里了。一时俩人都没有说话,翠竹采了一把笋,就反手扔进了背着的篓儿里,贵生采够了一把,也放进翠竹背着的篓儿里。那篓儿里的笋就看涨了。
林子里,依旧静寂着,有鸟儿在叶间依旧叫得好听。贵生不知是野花的香,还是翠竹身上的香,一阵阵地飘来,让他陶醉。贵生的心一直跳着,跳得很厉害。他一边采笋,一边偷偷地看翠竹。
午后的阳光落进了竹丛,贵生可以清楚地看到翠竹白白的脸上的绒毛和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子,这更撩人心。翠竹是一颗熟透了的果实,在闪着诱人的光。
山下的小村里,依旧有隐隐的说话声和笑声,耕牛偶尔长长地叫一声,那“哞”声在沉寂的山间回荡,苍凉而辽远。人家的烟囱上,烟袅袅地升着,渐渐又飘散在天幕里。这些衬得小山村更清幽,这山林子里,此时是属于贵生的,属于翠竹的,属于采笋的他俩。笋很好,从掰断的笋杆儿里,一阵阵地散出笋的清香。
贵生忍不住心跳了,那枝头红艳的果实,太诱人了。他想,不能错过机会,不能让这鲜美的果实溜走。在笋把竹篓儿快装满时,贵生就冲翠竹说:
“翠竹,来,还是我给你把背篓背着吧!笋重,你会背不了的。”
翠竹一笑,那笑像微风拂过,那么地迷人,掠过贵生的心田,让贵生的心里爽快了一下。她冲贵生说:
“我看你假心假意的,现在才想了背。”
这是默许自己给她背么?贵生就越发地大了胆子,去接翠竹背着的竹篓。翠竹就把背向着贵生,让贵生抱着竹篓,自己从背篓里脱出身来,望着贵生格格地笑,说:
“你就一直这么抱着吧!”
“傻女娃子,这么抱着会把人累死的,快来换着抱,我好背它!”贵生说。
“还背啥,我已采够了笋,又不采了,你把竹篓放在地上,歇一会儿吧!回去你得背你自己的,还能顾到我。”翠竹说。
贵生就把竹篓在竹丛里靠稳了,放好,抬头望了翠竹一眼,嘿嘿地笑了一下。
一阵微风过来,把竹叶拂得轻轻晃动,飒飒地响,也送来了一阵香气,贵生可以肯定,不是花香,而是翠竹身上女子特有的青春的气息,那么地醉人。
顶上树木的叶子间,依然只有鸟儿偶尔的叫声,除此就是空寂,贵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绿绿的竹叶,把两个人掩在竹丛里,在这天然的屏风里,除了两个人,也就是两个人。贵生的脚底就有一种叫欲望的东西往起升。
翠竹在贵生抱去竹篓儿放好后,就在竹丛的平坦处坐了下来。贵生也不声不响地坐下来。
身边这闪闪发光的果实,那么诱人,但是贵生却仍旧不敢造次,去做出格的举动,他想这样,但又怕翠竹骂他,甚至打他。回去把这说给了小村里的人,那么,在小村里,他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人们也会骂他,嘲笑他,让他一辈子莫再想近女娃子身,女娃子见了自己,就会讨厌自己的。而最害怕的是翠竹回去给家人一说,她父母找上门来,这辈子可就完了。
贵生的心里,像猫抓,但是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就那么定定地坐著。偷偷地,偷偷地斜眼看翠竹。
静!
“你刚才那么能说,这阵哑巴了?”翠竹冲贵生说。打破了沉寂。
“我……我……”贵生看翠竹,正与翠竹看他的目光相遇,那水灵灵的目光里,分明有火一样的情愫在流动,在吸引着贵生,使贵生的双脚离了地,飘了起来,忘了自己;贵生再难以控制自己,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抓住了翠竹小巧白嫩的手,抚摸着。那美人儿没有动,贵生仿佛感到了她身子的颤动,感到了她的心跳。这也是一个正值青春花季,萌生着情感的尤物呀!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难以控制内心如湖水一般的情愫?贵生的胆子就更大了,那手就更不安分了,那粉红的单薄的衣服裹着的如灌了浆的麦子般饱涨的身体,尤其是那突起的胸脯,那么诱人。贵生轻轻一拉,翠竹就倒进他的怀里,那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青春的芳馨气息就弥漫了贵生,那手也就颤抖着,从翠竹白皙的脸,滚圆的肩膀,一道儿溜下去,抚摩到了那已发育饱满的、如小羊羔般柔软的奶子,最后,又不安分地溜下去,溜到了贵生想要的地方……翠竹一直没有反抗,甚至还表现出小羊羔般的顺从,最后连呼吸也急促了,脸上泛出了红晕。
贵生与翠竹,最后就醉倒在了翠绿的野竹丛中了,野笋被压断了,发出清香。两个人就伴着笋香,双脚离地,飘飞了,飞呀!飞呀!满脑子是去了皮的白白的清香的笋。
待两个人从沉醉中醒过来,竹丛中已幽暗了下来,太阳,已向西山落去,把最后一抹晚霞,落在了西边的天上,染红了天;那殷红的霞光,似女子害羞的脸上的红晕,从新叶间落下,落到竹丛里。小村里,依旧有隐隐的说话声和嬉笑声,但已纷杂了。那是干毕了活儿已回家的大人,还有小孩子和玩够了的小伙子们夹杂在小院里胡吹神侃一天的趣事的好时候;狗,汪汪地叫得欢,只是鸡鸣声沉寂了下去,要上笼了吧!牛的哞叫也沉寂了。劳累了一天,在吃一天的劳动所换取的谷草了。
不早了,该回去了。大人从地里回家了。
小院里,各家的烟囱,冒出了一缕缕的烟;不过,这不是煮笋冒出的烟,而是自家的女人在用辛劳的双手煮出一家人的晚饭;煮笋的烟已和笋香一块儿飘散在空中了。
林子里,依旧幽寂着,有归林的鸟儿,扑打着翅膀,扑楞楞地落在树上叶间,或竹丛中,发出呼朋引伴的叫声。
翠竹脸上的红潮,如西山头上天空中的红霞一般,使得她异常地漂亮和迷人。
“贵生,你真坏。”翠竹冲贵生柔声说。
“翠竹,你真好。”贵生冲翠竹说。
“贵生,你个挨刀的,看我回去不给咱爸说你欺负我。”翠竹说。
“翠竹,说了我也不怕,我宁愿让别人晓得,宁愿让你爸收拾我。我已得到了你的人,我还要你的心。”贵生说。不知怎么,贵生的胆子一下就这么大,不知哪来了灵感,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那你拿什么来我家找我呢?”翠竹问贵生。
“我会好好干活,好好挣钱,找媒人到你家找你。”贵生说。
“瞎吹。”翠竹说。
“我不是吹牛,从今儿起,贵生对翠竹是实心的。”贵生说。
天边的云已燃烧尽了,渐渐地退去。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小村和群山已在暮色里了。天真的不早了,该回家了,不然家人会着急的。两个人的话,在这竹丛中,此时说一夜也说不完,就只有装在心里。起了身,贵生给翠竹抱起了装笋的篓儿,翠竹背着,从山梁准备下山,回家了。在迈步时,翠竹回头真挚地对贵生说:
“不管以后咋样,有良心的话,就不要忘了采笋的季节,这采笋的日子,一辈子。”那目光里饱含深情,与这颤抖的声音一样。而后,慢慢地消失在绿荫中的山梁上了。
贵生一直望着翠竹默默地远去,消失在竹林中,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他明白,采笋,已把他和这个叫翠竹的女子深深地联系在一起了。
贵生去背了笋篓准备回家了。当起身那一刻,望着薄暮中的山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贵生,你一定要争气,做个有用的男人!”
然后,他背着笋篓,心里极为甜蜜地回家去了。
作者简介:余继泽,男,汉族,1975年出生,陕西省宁陕县人。已在《阳光》发表中篇小说《山花儿》,在《延河》发表小说《红梅花儿开》,在《参花》发表小说《半边街》,在《陕西文学》发表小说《爷爷奶奶》。在市级报刊发表小说《老唐的手机》《城市生活》《汉江边的吊脚楼》《村里婚姻》《幻觉》《坐绿皮火车》及散文若干篇。现供职某乡村学校,寓居西安。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