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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穆时英《南北极》的语言
——“活”的语言

2018-09-10阮素素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4003

名作欣赏 2018年12期
关键词:南北极锅贴语言

⊙阮素素[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4003]

穆时英是20世纪30年代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作家,提到他,人们记住的是先锋派的他。他为人所知的是写都市纸醉金迷生活的“新感觉派”作品,也因此得名“新感觉派圣手”。然而穆时英的名声大噪却是因为《南北极》的发表,这是一部与新感觉派作品风格迥异的作品,是“新的对大众化形式的探求”[1]。虽然《南北极》其中的“流氓无产阶级意识”常常为人所诟病,但是其对大众化形式的探索与技巧是值得肯定的。很多人都诧异于一个作家竟然能够有着这样两副完全不同的笔墨,甚至于去批评他、责备他——以一个人写出完全不同的两种作品,便被视为一个谜,被视为一个矛盾。[2]

实际上,穆时英的两副笔墨正是他的“天才”之处。穆时英并不是“新感觉派”小说的最初尝试者,但是这个派别却在他这里得到发展并且成熟,并被冠以“新感觉派圣手”“天才作家”的称号,可见其对文字的掌控能力。两副笔墨看似矛盾,实则都是作者对不同写作技巧的尝试与探索。

作为“花花公子”的穆时英,能够创作出表现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作品,已经难能可贵。而《南北极》中的语言完全是实实在在的“白话”,除此之外,其中的交谈式的叙事更像是一个说书人在面对听众说评书。这种“活”的语言体现了穆时英对语言超凡的运用能力。

一、大众化的口语

朱自清这样评价穆时英和张天翼的小说语言——“采用活的北平话,念起来虎虎有生气。”[3]读者在阅读《南北极》时,不难发现,其中的语言完全是地道的北方土语,小说读起来十分贴近普通人民的生活,同时并不构成阅读障碍。首先就是北京方言中儿化音的使用。作为上海人的穆时英对儿化音的使用是非常娴熟的,一点也不显得生硬。《黑旋风》当中有一段:“你瞧,长个儿的中间夹着小个儿的,小个儿的后边儿钉着女工,他妈的,这么多的人。百忙里还钻出个江北小孩儿来。好像要挤在一块儿成个饽饽儿似的,也不知怎么股劲儿没挤上。”这是描述黑旋风在五角场等小玉儿回来找她评理的场景,短短的三句话,用了七个儿化音,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人与人之间摩肩接踵的拥挤画面。

其次就是大量运用方言词汇。“多咱”就是很具有北方特色的方言词汇,老舍在《骆驼祥子》和《龙须沟》里面就用过这个词。“多咱娶个媳妇生了孩子,也省得老来受难穷”(《南北极》),“多咱真的带了一个回来才不愧做爹呢”(《偷面包的面包师》),“多咱”是北方人对“多早晚”的切音,取的“早”的声母和“晚”的韵母,意思就是“什么时候”。“早晚”在北方口语中有时候相当于“时候”,《咱们的世界》中李二问老蒋“死人洋”什么时候到的时候,他这样回答:“后天这早晚就到。”这里的“早晚”就相当于前面的“咱”,是“时候”的意思。

还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词语就是“锅贴”。“锅贴”在平常就是指煎过的饺子,但北京话中还有另外的意思。

“她还笑呢!我提起手来就给一个锅贴——这一掌可打重了。”(《南北极》)这里的“锅贴”显然指的是巴掌、耳光,京剧《贵妃醉酒》里面就有“(娘娘)打了我三个锅贴儿”。“百吗儿”这个词也多次出现在穆时英的小说中,“乐的百吗儿似的”。这个词一般形容难以言状,一般都和开心连在一起,形容极度高兴,《儿女英雄传》中也有这样的用法。此外,“相公”(指太监)、“眼犄角儿”(指眼角)、“玩意儿”等等方言词语的使用为小说增添了不少色彩。穆时英并不是北京人,他对北京话的使用主要来自于后天的学习,“京语教科书”《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以及京剧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虽然对北京话的使用不及老舍熟练恰当,难免生硬一点,但是穆时英大胆地利用“活的北京话”进行创作,是值得肯定的。

二、适当地运用语气助词和叹词

北京方言中有较多的语气助词和叹词,穆时英适当将其运用,更充分地表达了人物形象和情感。《南北极》里面运用了“呀”“哪”“吧”“哼”“啦”“哩”“哎”“嘻”“哼”“喝”等词。

《南北极》中的人物都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底层人物,且大多是带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好汉”,他们行事果断、嫉“富”如仇,语气助词和叹词正是他们这种性格的体现。其中,“哼”的使用很具有代表性。

“哼,妈的,我不认识哩。”(《黑旋风》)“哼,你敢出大气儿冲撞咱,回头不捣穿了你的也不算好汉!”(《咱们的世界》)

这几个“哼”表示了“小狮子”们对上流社会和攀附上流社会的人的愤怒、轻蔑和不满。在他们的世界中,“谁的胳膊粗,拳头大,谁是主子”,他们直率、粗鲁,随时准备和富人发生冲突。

三、粗俗的骂人词语

《南北极》中的海盗、土匪、人力车夫、乞丐们的脏话是随手拈来,说话十分粗俗和猥亵。苏雪林就说过:“‘老子’‘大爷’是他们终日挂在嘴边的,骂人必带猥亵字眼,又是他们的家常便饭。”[4]

《黑旋风》当中有一段话:“你妈的王八羔子!王大哥响巴巴的角色,会着了人家的道儿吗?小玉儿不是你的娘,一把子年纪,不去躺棺材,倒打扮得老妖怪似的来迷人。咱黑旋风看你没多久活了,才给你瞧个脸儿,你妈的老蚰蜒,小船不宜重载,吃了饭没事做,来替汪大哥造故事吗?痨病鬼似的,也禁不得咱一拳,竟敢不自量,来太岁头上动土!老王八……”

这一段全是骂人的话,但是念起来却极为有生气,很自然,完全不生硬违和,很难想象书生气的穆时英能够写出这样一段完全“流氓”式的语言。

这些词汇正是《南北极》被指责为“流氓无产阶级意识”的原因之一,却也正体现了那些“英雄好汉”的性格特征,他们性格直率而暴力。《南北极》的创作受《水浒传》的影响很大,主人公大都带着梁山好汉的嫉恶如仇的情怀。翰笙称这些人是“一条反抗上层社会的英雄好汉”,他们野蛮并且残酷,杀人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复仇,似乎还带着一丝快感的娱乐,纯粹为了宣泄情绪,读者读之不免为那种血腥暴力头皮发麻。他们无所顾忌,完全不用考虑此种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这种形象在《南北极》中很常见,例如《黑旋风》中的汪国勋、黑旋风,《咱们的世界中》中的李二,《南北极》中的小狮子,他们像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一样,粗鲁、直率、残忍、好杀、酗酒。他们甚至和梁山好汉一样憎恶女人,《黑旋风》中的小玉儿、《咱们的世界》中的委员夫人、《南北极》中的玉姐儿等等,这些趋名逐利的女人形象都是他们鄙视的形象。

四、交谈式的叙事

《南北极》中的语言完全是“话”,是通过“说”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其中的语言“与读者交谈式的叙述和评话风格很接近”。以《咱们的世界》为例,这完全是一个海盗的自白,他在向一位先生讲述自己的经历。开头便是:“先生,既然你这么关心咱们穷人,我就跟你说开了吧。”第二段便开始自我介绍:“不说别的就拿我来讲吧。哈哈,先生,咱们谈了半天,你还没知道我的姓名呢!”一系列的自我介绍,向读者展示了一个自幼贫困、受尽折磨的孩子是如何变成一个烧杀抢掠的强盗的。当然,作者不会让李二这样一直自白下去,他会时不时提醒我们这个故事是有听众的:“啊,先生,杀人真的有点儿可怜,可是那种杀人真痛快。”“先生,我活了二十年,天天受有钱人的欺压,今天可是咱报仇的日子哩!”

最后叙述完自己的故事,李二通过与先生的谈话告诉世人:“先生,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是没有理数儿的:有钱的是人,没钱的是牛马!可是咱们可也不能听人家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虽然受到了限制,但是作者让读者感觉到这实实在在是一个穷人的代表在诉说着他是如何在这“没有理数”的世界生存下来的,说的人和听的人之间是存在交流的,就像评话中上下书台交流的关系。在《黑旋风》《手指》《南北极》《生活在海上的人们》这几篇小说中,同样采用这种交流式的叙事,是对大众化形式探索的一种新的尝试。

穆时英作为具有两副笔墨的作家,其“话”与“文”使这个作家难以为人琢磨透彻。像穆时英这样同时创作风格迥异作品且具有鲜明的文学形式、技巧、语言的探索意识的作家是值得肯定的,而不是去否定——让其在“生路与死路”中做一抉择。

[1]朱自清:《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节选)》,《穆时英全集·第三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524页。

[2][3]穆时英:《关于自己的话》,《穆时英全集·第三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5页,第5页。

[4]苏雪林:《新感觉派穆时英的作风》,《穆时英全集·第三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517页。

[1]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

[2]许道明.海派文学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3]徐德明.俗雅文津[M].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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