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冬夜
2018-09-10张俏明
张俏明
高考落榜后,我、灰灰、排骨成立了乐队,在沙苑街1/3拐角处一个叫海洋馆的酒吧驻场,美其名曰:LV三人组。灰灰主唱,排骨是架子鼓手,我是萨克斯手。一曲Richard Marx的《Right Here Waiting》被我演绎得缠绵悱恻,酒吧老板海洋常常叼着雪茄眯缝着小眼睛说,当初要不是被你这小子的萨克斯忽悠,谁敢要你们这种非主流组合?
“LV,就是Loser Verge,失败者边缘。”我作秀一般向一个微信名叫西北狼的客人解释。
“这名字怪怪的,而且也牵强,你英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我利索地接过他抛来的俄国香烟,熟练地点燃,却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这烟怎么这么怪?甜丝丝的,像吐鲁番的莫合烟。”
“你这人才怪!”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也就没有了然后。记不清他连续来了十五天还是二十天,只是这天以后,我也离开了酒吧,以及LV三人组有着共同记忆的南方城市。
这天西北狼一并帶走的,还有灰灰!
除了简单的行囊和那把半新不旧的萨克斯,我几乎一无所有。离开的那个晚上,《Right Here Waiting》硬是被我糟蹋成悲怆的唢呐曲。酒吧老板海洋很是窝火:“垃圾!再这样吹下去,我这酒吧就真特么的要撒纸钱了!”
撒?我就撒给你看怎么着?我把半年的出场费像撒冥币般撒向酒吧柜台的四眼,歇斯底里地吼道:“给老子来瓶路易十三!”
我仰着头奋不顾身地灌下了好多酒,把自己给喝得晕头晕脑。
“你大爷!有本事把灰灰找回来,别在我这里撒野!”海洋摇着头依旧吧嗒着雪茄眯缝着小眼睛,慢条斯理地将要离去。
我喝红了眼,手一挥,把酒瓶砸到吧台上,握在手里的半个酒瓶变成锯齿形。
排骨见状,一个飞身扑过来。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骨比赵飞燕还轻盈,额头居然准确地撞到那个锯齿上,血流如注!
排骨命大,流了那么多的血居然只是皮外伤,简直不可思议!
“你小子也命大,不然你不进地狱谁进地狱?”头部缠着白纱布的排骨轻轻地喂了我一拳,“真的要走吗?”
我把西北狼给的俄国烟摔到地上,狠狠地躏碎:“走!明天就走!”
隆冬时节,南方的阴郁潮冷得让我心碎!
后来,在北方老家的一个小城镇,在父母严厉监管下,我考取了莫斯科的一所大学。在莫斯科漫长的四年中,灰灰音信全无。毕业后我又回到了这个南方城市工作。
当我再次来到沙苑街1/3拐角处,海洋馆换成了一家叫吉米的早餐店。我要了一碗茅根竹蔗粥,外加两根油条、一个红豆钵仔糕,差不多全部消灭掉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晃了进来,这不是西北狼吗?即便换了发型我也一眼认出他来。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你不是去了莫斯科吗?灰灰呢?”
他一脸惊愕:“你放……放手,谁说我去莫斯科了?”
“当初灰灰一直嚷嚷说要跟你一起,去莫斯科听教堂的钟声!”
“可是,我从没离开,她是知道的呀。你小子当年脑子进水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极了当年把灰灰一并带走时的感觉。这让我很不爽!
我发微信给灰灰的闺蜜。半个时辰后,她才语气简短地回复了我:“知道的呀,她压根儿就没去莫斯科!”
我一下子蒙圈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年公司的春茗宴会设在邻市一个叫何家沟的私人生态旅游区内,到地儿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进入园区已经觉着气温比外面低几摄氏度,晚霞把低矮的山体勾勒出世外桃源般的幻境。因为得准备会议,我无暇细赏,待全部安排妥当,已经月上枝头,也更觉得寒冷。我急匆匆跑回房间想要加上那件焦糖色的中长毛呢大衣,在前台冷不丁碰到一个拄着行山拐的男子。男子明显愣住,等我再下楼穿过大堂时,那男子居然高声喊了我的小名!看到我一脸愕然,他用力跺了跺脚:“我!排骨!”
他指着左额角那道伤疤大笑:“还记得这个印记不?”
天呀,眼前这名男子体形横向发展数倍于记忆中的排骨,才多少年,这变化也太玄幻了吧?
除了那道“之”字形疤痕!
酒吧里响起了排骨独一无二的架子鼓演奏,是大壮的《差一点》,主唱的歌声竟是如此熟悉!是灰灰!
坐在酒吧旁边那棵木槿树下,借着下弦月清冷的微亮,我刷出以前在莫斯科所有为灰灰拍的照片:圣伊撒基耶夫大教堂,彼得大帝夏宫,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克里姆林宫,谢尔盖耶夫三一教堂……360度无死角。
灰灰把嘴巴张成了O形,随后凄然一笑:“没有了你,莫斯科的大教堂与我何干?”
“我喜欢上你那么多年,可笑的是,你却一无所知!”灰灰呜咽道。
那晚,我一夜无眠。脑海里满是当年那个在莫斯科徘徊的懵懂少年,在无人认识的古老国度熬过无数个漫漫冬夜,迷失了方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