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油画的静谧之美
2018-09-10王鲁湘
王鲁湘
近日,由势象空间主办的“超然——中国油画名家邀请展”,汇集了徐芒耀、杨飞云、郭润文、冷军、李贵君、朱春林、常磊七位当代颇负盛名的油画家的共40余幅作品,其中大多为近作,反映了中国当代写实油画的近况和油画家们的思考与探索。
品读过这些作品后,我的第一观感,竟然是这几年一个被文艺青年们用滥的词:岁月静好。是的,这七位画家提供的40余幅作品,可以归纳为是在描绘静静的人,静静的景,静静的物,静静的心情,正如朱春林的一幅作品的名字《静静的时光》。对这七位油画家来说,“万物兴歇皆自得”,他们始终保有一颗静好之心。这是一种难得的心境,无此心境,实难创造出一种古典之美。古典之美的极境,是德国艺术史家、人类学家温格尔曼总结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评价古希腊艺术时,也有相似的表述。而在中国明清画论中也极力主张“画贵有静气”。看来古今中外的古典艺术,确实有某种共同追求。人类生活本身即营造出古典之美,静静的人,静静的景,静静的物,流淌过静静的时光。那些东西,那些时刻,那些心绪,或许当时只是短暂瞬间,但一经沉淀,便成永恒。用古典主义的美学态度来描绘生命中静静的时光,这是一种超然的艺术精神,是人类意识深处的需求。对于静好的东西,须古典地表现:既静好,且古典,必超然。
但其实,所有的静好和超然,又都是因为距离。一切看似写实具象的古典主义表达,都有森严如雷池的审美距离:艺术家与世界的距离,二者好像永不同框。冷军画了《画室写生》系列,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容易找到存在感的场所,但是我却感觉到他同画室的疏离。他使用了手机全景移动拍摄的宽银幕构图,从左到右,视线划过画室——从不同的角度让观众看清这个特殊的文化空间。它们有一种影视画面的即视感,真实,却有距离。画家疏离这个自己的存在空间,且抱持超然物外的姿态。其实,冷军一贯的超级写实,又何尝不是超然物外呢?
这种超然物外的姿态,在展出的肖像画中也同样表现出来。杨飞云的《簪花仕女》维系着他的新仕女肖像惯有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即令走出画室深入百姓生活所画的普通人系列肖像中,肖像人物虽然已经嵌置于其生活的空间,但直视的目光,还是让人感觉到了互为“他者”的陌生。徐芒耀的《英子》、郭润文的《萌娃》、李贵君的《迷失》、朱春林的《报喜天使》、常磊的《美卉》画的全是女孩,又何尝没有这种难以言说的距离和超然呢?郭润文给他画的一幅红衣女青年的侧面肖像取名为《距离》,他要刻意保持的距离,到底是什么呢?没有距离,就没有超然物外的姿态,也就失去了艺术的表达。因此,七位油画家洁身自好的距离和超然,便获得了坚守艺术的诠释,因而弥足珍贵。
画家超然观察世界的目光,永远内含古典的秩序。这种秩序其实并非源于自然,而是画家心灵中的“绝对律令”。李贵君的《一切是否完好如初》里的那位姑娘,张开十指,想要尽力推开眼前那道完全透明,透明到好像并不存在的“墙”——这就是距离,它隔离了世界,只能這样隔空对视。李贵君以古典的唯美主义超然而优雅地进行表达,取得一种“间离”美学的效果。距离产生美,这美因此朦胧恍惚,使李贵君的人物画有了某种魔幻诗性,这或许也是一种艺术的超然。浪漫的玫瑰会永不凋谢吗?那只蜻蜓会落到少女的莲蓬上吗?没有答案,恰如他画中出现过的少女直视的双眸和女孩怀中黑猫警觉的黑瞳。
朱春林的景,常磊的物,也在表达着一个古典主义者的超然理性——“万物皆有秩序”。在看似随意截取的北方景色和窑洞里,美的秩序井然而在;在随意堆放的萝卜、红薯、藕和梨里,形色之美悄然而至。万物无贵贱,秩序赋予美——这是事实,也是信念。